第94章 第三章 情深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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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冷風吹起簾布,呼嘯而過。
少女縮緊了身子,突然重重低咳了起來,一下一下,嫣紅的血一滴滴砸在雪白的軟墊上,沾染上一片絕望的紅。
楚雲天低垂著頭,雙目猩紅的可怕,“蕭望,你把解藥拿出來,你快點把她身上的毒解了!你到底想要什麽,你不顧一切要把她帶回到你身邊,最後隻是想得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嗎!”
一拳,重重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對了,她身上還有毒,我倒是差點忘記了。”蕭望搖搖頭,輕笑道,“怪不得你們要來這城郊湖畔,原來是希望塵兮道人可以幫她解毒,不過可惜了”
“可惜什麽?”楚雲天心頭猛然一顫,“你來雲水澗做什麽,你是不是把我師父怎麽樣了!”
“誰人不知,塵兮道長乃武林泰山北鬥,世間從無敵手,我又能將他如何?”蕭望反問,一臉無辜的樣子,“不過不知為何,這雲水澗門下弟子總是喜歡找我長生殿的麻煩,我看不順眼,也隻好出手教訓教訓他們罷了。”
“對了,我還記得你好像有個小師妹,叫”蕭望頓了頓,滿意的看到男人倏然放大的瞳孔,才慢慢開口,“叫什麽紫依是吧,長得倒是還能夠入眼,不過這看人的眼光著實差得很,就連臨死前,還抓著我的袖口一直不斷喚著她大師哥的名字呢。”
“紫依你,你殺了紫依?”
楚雲天猛地抬頭,低沉的聲音像是從胸腔中碾磨出來,已沙啞到了極致。指甲陷入手心,剜出一道血痕。
“這麽憤怒?看來你對你那個小師妹也並非完全無情,是嗎?”
蕭望低頭輕笑,修長的手指探入袖口,慢慢抽出一塊宮玲,藏青的顏色還染著幾縷血紅。手一鬆,那宮玲便滑落在地。
‘哐當’一聲,清晰的可怕。
少女的呼吸猛然一滯。眸光久久停在那四分五裂的宮玲上,顫抖著雙唇低語,“小豆子,小豆子”
“小豆子?”男人半眯著眸,喃喃自語,“原來那男孩叫小豆子,嗬”
“七歲,他隻有七歲!你為何殘忍到連一個七歲的孩子都不放過!蕭望,你還有沒有人性,你是不是瘋了!”
楚雲天低吼出聲。
“瘋?對,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他重複著那話語,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惶然,看著那跪倒在地纖細脆弱的女子,一字一句,啞聲道,“從那日含元殿上被最心愛的人下毒害我開始,或者更早,從大周亡國那日起,我早就已經瘋了。”
殺父弑師,無惡不作。他是瘋了,徹徹底底,再無回旋之地。
“我沒有害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沒有想過害你。”
瑾蘇搖著頭,輕輕的笑,笑的眼裏心裏都塗了毒。冰涼的淚水一顆顆砸在馬車的軟毯上,雪白的臂膀暴露在空氣中,她深吸一口氣,拚命止住渾身的顫抖。
“蕭望,你恨我,不信我,可以在我身上捅上千刀萬刀作為償還,可你不該殺害那些無辜的人,你不該。”
少女眼神薄涼,那死水一般平靜的麵容上淚水卻緩緩而落。
彼時看她的眼淚蕭望隻覺得諷刺,可很長時間以後那個落滿了雪的寒夜,她轉身毫不留戀的離去隻留下一個寡淡的背影時,他才茫然發現,那似乎是她最後一次在他麵前流淚了。
她的聲音仍舊沙啞著,可一字一句,卻清晰的不可思議,“蕭望,總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後悔是嗎?”
男人冷笑,扼住雲天脖頸的手臂倏然用力,“那我便不介意日後再多後悔一些。”
下一瞬,是刀刃刺開皮肉的聲音。
鮮紅的血順著冰冷的刀鋒慢慢滑下,落在少女淡藍的裙擺上,暈開一片血紅。
蕭望的手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你”
“這一刀,是償還紫兒的命。”匕首插入上腹,又被猛然拔出,瑾蘇玉白的手沾滿了血漬,臉色慘白的嚇人。蕭望隻怔了一瞬,下一刀,又是重重刺入。
“我答應過小豆子,等他滿了十歲,便帶他回家鄉尋娘親,這是我欠他的。”
黑眸久久停在少女沾滿了鮮血的身子上,男人的聲音低啞的聽不出情緒,“你以為如此,我便會心軟?”
“心軟?”
意識愈發薄弱,瑾蘇抬頭看他,竟是癡癡笑出了聲,“你怎麽會心軟?沒有心的人,又如何會心軟?”
牙齒緊緊咬著唇,勾出一道血痕。她抬手,猛地拔出那刀刃,調轉了一個方向,竟直直朝胸口正中央插入,那力度之大,似是不留一絲餘地。
鮮血噴湧而出。
“蘇蘇!”
楚雲天紅了一雙眼,猛然掙脫那人的桎梏,接住女子大力下滑的身軀。
指尖所到之處,冰冷的可怕。
瑾蘇用力睜著大眼,卻漸漸看不清男子的麵容,她低喃,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很用力的開口,“蕭望,欠你的,我還了。今日若你敢傷害我大師哥一根手指,黃泉碧落,我定要你拿命來償。”
再抽不出一絲力氣,她慢慢閉眼向後倒去,耳邊楚雲天的低吼聲愈發模糊,意識的最後,隻剩下一個聲音。低沉的,冰冷的,似乎還帶著一絲驚慌。
“瑾兒!”
傾盡餘生,卻換不來情深不壽。
——望哥哥,如果,如果我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既然知曉對不起我,又為何要做?
——因為,因為
其實蕭望,為什麽呢?
年少時我喜歡你,因為你溫柔和煦,良善儒雅。可是我,卻漸漸想不起那時你的模樣了。
也許是我錯了,我以為我會慢慢找回曾經那個你,我以為你會回頭。
隻是原來,這世上從未有那個人出現。
大夢十年,遙杳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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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十裏,將軍別院。
墨衣男子倚窗而立,指尖重重彈起簷上灰塵,薄唇抿著,一張俊顏看不出情緒。背對著他的屋內,纖弱少女正躺在一方白玉冰床之上,眼眸緊閉,淡藍色的衣衫已被鮮血染透。
大夫模樣的老者正細心替她把脈,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怎麽樣了?”
開口之人,是侍從子夜。
放下女子纖白的皓腕,老者慢慢抬頭,掃視著眼前那麵容冷峻的青衣男子,“你可是她的夫婿?”
子夜怔了一瞬,又看了看從進屋到現在便一直沉默的自家主子,頓了頓,應著頭皮開口,“我”
“我是。”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後傳來,男人步步向前,不動聲色的斂去黑眸中層層陰鷙,“她究竟如何?”
老大夫似乎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輕瞥了他一眼,指責道,“看你的樣子也不像不懂功夫,怎就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好?除卻刀傷,她之前可是中過毒?你一個大男人,究竟是怎樣照顧人的?”
“她方才已服下解藥了,還有,我家少爺已及時替她止住了血,而且她那一刀並未刺中心髒,所以”
所以,應該並無大礙吧。
子夜生怕這大夫再說下去,會激的自家主人動手,剛想解釋幾句,又被他打斷。
“你以為未傷及命脈就沒事了嗎?你有沒有考慮過她腹中的孩子?幸好未傷及下腹,否則豈非一屍兩命?”
“孩子?”
子夜表情倏然一變,轉過頭毫無意外的看到了身後那同樣臉色鐵青到了極致的男子。
老大夫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可蕭望卻再也聽不到一個字了。
閉了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句話。
孩子
她,有了身孕?
喉頭幹澀的不像話,他張了張口,卻始終發不出一聲。
陌生的無力感,從胸腔到四肢,野火般蔓延。
送走了老大夫,整個房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蕭望背對著他站在那裏,子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隱隱感覺到男人僵直的脊背似乎有些輕顫。他手裏抓著那幾張藥方,抿了抿唇,猶豫的開口,“主人。”
“恩。”
“這方子”
“拿去抓藥。”
良久,他漠然開口,隻是那聲音,低的可怕。
眸光久久停在床榻上那纖弱的少女身上,“她這幾日會先住在這裏,你多派些人手保護。還有,”頓了頓,他啞聲道,“回長生殿把喜兒接過來,方便照應。”
“是。”
子夜低頭應了一聲,轉身出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