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十一章 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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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正午時分,飄起了綿綿細雨。
    方才祭拜完瑾蘇的爹娘,兩人也未曾帶傘。蕭望怕那小女子著涼,便脫下身上錦袍披在她的身上,一路擁著她想去找個小店避避雨,自己卻被淋成了個落湯雞。
    荒郊向來人稀,更別說這陰雨連綿的日子。
    走了許久才見到一間茶館,此刻倒也顧不得這小店是否簡陋了。叫掌櫃準備了一壺熱茶,蕭望一邊擦著發上的水珠,一邊斜眼看著那低垂著腦袋暗暗發笑的女子,不悅道,“你笑什麽?”
    “笑你的樣子呀。”
    少女的身上似乎連一絲雨痕都沒有,她晃蕩著手中的熱茶,嘖嘖道,“我猜一定沒人見過蕭大將軍如此狼狽的樣子吧,我還真有眼福。”
    蕭望忙著整理衣衫,也沒空教訓她,隻是冷眼道,“沒良心的丫頭,你也不想想這是為了誰?”
    瑾蘇笑,眼睛像是彎成了一道新月,很漂亮。
    “是,謝蕭將軍垂憐,小女子實在受之有愧了。”
    “知道自己受之有愧還不過來幫我?坐在那兒想等著我去伺候你麽?”
    這個男人,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瑾蘇鼓著腮幫子,對著自己腹中的孩子念叨,“小戰兒,你聽到你的爹爹是怎麽欺負娘親的了,你要快點出來,快點長大,幫娘親欺負回去!”
    “什麽小戰兒?”蕭望不滿的睨了她一眼,“我說了,要女兒,應該是小憂兒。”
    無戰,無憂,多好的希冀。
    瑾蘇反駁,“不要,我喜歡兒子,就是小戰兒。”
    “男孩兒太鬧,我就是要女兒。”蕭望堅持。
    而且我們的女兒,定是會和你一樣漂亮。
    “瑾兒,乖,我們生女兒,好不好?嗯?”
    瑾蘇低著頭,看著那個不知何時坐過來,扯著自己的衣角一臉委屈的男子,無奈的開口,“蕭望你差不多得了,一把年紀了還撒嬌讓你兒子女兒怎麽想,你也好意思?”
    一一把年紀了?
    少女說完之後便開始後悔,看著男人眼中那愈發幽暗的冷光,明智的選擇了閉嘴。
    扯了扯唇,討好的去拉他還有些微濕的袖口,“望哥哥,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拿點吃的?”說完這句話,便俯著身子,想從那看似盛怒的男人眼皮底下先逃出去。
    可誰料連腿還沒抬起來,便被那人抓住了胳膊一個用力抬到了自己身上。
    “想去哪兒?嗯?”長指挑上她尖細的下顎,輕輕撫著,一雙那黑瞳晦暗不明,“誰教你的,惹急了男人就想跑?”
    瑾蘇被迫坐在他的身上,對上男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次選擇了討好的去扯他的袖子,一晃又一晃。
    “別拉了,沒用。”
    蕭望扯下她的手,“蕭瑾蘇,這似乎是你今天第二次說我老了。怎麽,你還年輕漂亮,所以覺得跟著我委屈了?”
    天知道,瑾蘇可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這個男人可是長安城內大半數女子都覬覦著的翩翩公子,況且她,恩,想染指了他那麽多年,又怎麽可能有這種想法?
    伸手捏了捏他發黑的俊臉,少女眨巴著眼睛,開口,“望哥哥,你對自己的皮相就這麽不自信嗎?”
    蕭望,“?”
    “難為我小的時候還被你這張臉迷的七葷八素的,你以為那些小姑娘迷戀你是因為什麽?因為你才高八鬥還是武藝卓絕?還不是因為你這身皮相嗎?”
    “皮相?”
    蕭望半眯著眸,緩慢道,“那你說迷戀我,也是因為這身皮相?”
    “怎麽會呢?”瑾蘇自然是沒有忽略他眼中危險的光,側了側頭,諂媚的笑,“你看我像是那麽膚淺的人麽?怎麽會因為你的美色就那麽輕易把自己交出去?”
    “是麽?”
    蕭望直覺,這話太不可信。
    從這丫頭這麽多年的行為來看,她不膚淺,可就沒人配的上這兩個字了。
    攬住少女的腰身,將她向自己懷中又貼緊了些,長指碾磨著她柔嫩的粉頰,低著頭就想吻上去。
    “喂!”
    瑾蘇紅著臉推他,“這是在外麵,你就不能收斂點?若是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哪裏有人?”蕭望壓住她胡亂推搡著自己的雙手,不依不撓的淺吻。
    “蕭望,你個色胚,走開唔”
    老板小二都在樓下煮茶,此時又沒什麽客人,自然是不會有人打擾,不過世事難料,也難免會有什麽特殊情況呢?
    就像此時。
    ‘哐當哐當’
    那是有人踩著年久失修的樓梯上來的聲音,瑾蘇俏臉更紅了,背對著扶梯,忙著從他身上跳下來,站到地麵上去。
    蕭望眯眸,看著那從那扶梯跑上來的半大小子,內心更是不快,可還未等他先開口,那孩子已是驚喜的開始叫起了人。
    “瑾蘇姐姐!”
    男孩兒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一身綢緞衣服,大概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子弟。個頭不高,可稚嫩的臉上卻意外的露出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之色。
    “世民?”
    少女剛回過頭,男孩兒已飛快的撲在了她的懷中。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開始撒起了嬌,“瑾蘇姐姐你這麽長時間都去哪兒了?你說過要交世民練功夫的,可世民在家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沒來,你是不是忘了世民了?”
    瑾蘇捏了捏他冰涼的鼻尖,啞然失笑,“姐姐怎麽會忘了你這個小淘氣?隻是姐姐最近很多事,才沒有時間去找你的啊。”
    “很多事?”
    男孩兒不信的蹙了蹙眉,轉頭看向坐在那兒的冷麵男子,不悅道,“你的事情,就是每日陪著這個朝廷欽犯?”
    “世民!”
    瑾蘇臉色一變,將他拉到身後,對著那已然臉色有些變了的男人,慌亂開口,“他,他還是個孩子,他的話都是童言,你、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是個孩子了!”
    身後的男孩兒踮起腳來,試圖與少女平視,“我說過,瑾蘇姐姐,我不管你是太子妃還是別的什麽人,反正我就是喜歡你。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娶你的!”
    “娶?”
    蕭望飲著手中的茶,看著瑾蘇,輕笑道,“這莫不是也叫作童言?”
    “不、不是”
    瑾蘇看他的表情,心裏霎時慌亂的厲害。拉扯下男孩兒攬著她的手,低聲訓斥,“世民,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
    他正視著蕭望駭人的目光,不知是年少輕狂還是怎的,竟毫無退縮之意,“他本就是個逆賊,無論是為了什麽,報國仇也好爭名利也罷,總之他打擾了百姓安定生活,就是罪無可恕!”
    蕭望勾著嘴角,看著那半大小子,低笑道,“世民?李世民?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唐公李淵的二公子?”
    “沒錯。”
    小世民將瑾蘇推到一旁,走到那仍坐在椅上的男人麵前,與他平視。
    “很好。”蕭望放下手中茶杯,上下打量著他,“坊間傳言果真不錯,好一個年紀輕輕卻正義凜然的唐公二公子。你既然知道我的事,便也說說,我報國仇複大周有何錯之有?”
    “你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男孩仰起頭,稚嫩的臉上卻一本正經道,“像你這種為報私仇而至天下百姓不顧的人,就算被你匡扶王朝,不過也隻會成為第二個昏庸無道的商紂王。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為帝!”
    “世民!”
    瑾蘇聽他的言辭,秀眉緊緊蹙著,想要打斷他。
    “讓他說。”
    蕭望冷眼,看向那不知死活的男孩兒,“我不配,那楊堅就配了嗎?他反叛前朝,心狠手辣,他難道就配統治天下?”
    “皇上奪取地位的方式難免令人不齒,不過隋開皇二十年,百姓生活富足,戰亂比之大周少之又少,即便他不可稱之為配,可功大於過,也絕不會遭後人詬病。”
    “哦?那在你看來,何種人才足以配為帝?”
    “很簡單,就是四個字,以民為天。”世民仰頭,一字一句道,“天下為公,自當以民為天。”
    “以民為天?”
    蕭望細細念出這幾個字,隻覺得胸腔突然好似被什麽猛然擊了一棍。黑眸掃過那仍仰著頭毫無懼色的少年郎,輕歎,“可惜,你並非君主,也做不到這四個字。”
    “並非君主又如何?這幾個字並非隻有君主才做得到,天下為公是用雙手創造出來的,我李世民願帶領天下人,用天下人的雙手創造出一個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這天下,當真可以有太平盛世?
    蕭望垂著眸,挑起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重新看向他,“奉勸你一句,趁我現在還控製得住自己,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裏。否則等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了。”
    瑾蘇聽著這如同大赦的話,急忙拉過他的手,“你爹爹在哪裏,快下去找他。”
    男孩兒緊握著她的手不鬆開,“爹爹和大哥都在樓下,瑾蘇姐姐,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的。”
    “世民乖,姐姐不走,姐姐答應你,一回長安便去找你,教你練武。”
    “不要,姐姐和世民一起走。你不要和這個叛賊再在一起了,等世民長大,世民會娶你的!”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要娶她了,她可是沒把這話當真,可身後那醋壇子哎她心裏又是一驚,捂住他的嘴把他強拖到樓梯邊上,“快點回去,你再不聽話信不信姐姐以後都不去見你了。”
    “我走,馬上走,姐姐,姐姐不要生氣。”小世民看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這才慌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甘的看了蕭望一眼,又拉住瑾蘇的手,“你不要忘了,一回去就要找世民哦!”
    “好好好,我答應你。”
    終於送走了這個難纏的小祖宗,瑾蘇挪著步,向那個周身滿是戾氣的男子走過去。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糯糯開口,“望哥哥,你不要生氣。他還是個孩子,他說的話,不能當真。”
    “你們怎麽認識的?”
    “啊?”像是沒料想到他會問這一茬,瑾蘇一愣,才開口回答,“有一次我和成都去集市,在路邊看到他被幾個同齡的孩子欺負,我看不過去,便上前幫了他。”
    “是嗎?”蕭望冷聲道,“他看上去不是很伶牙俐齒的樣子?還會被人欺負麽?”
    “他就是書讀的太多,沒學過什麽功夫,所以後來才總是纏著我讓我教他習武的。”
    “那他說要娶你又是怎麽回事?”
    “一個不到十歲孩子說的話你還當真?”瑾蘇很是無奈,捏了捏他發黑的俊臉,挑眉道,“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
    蕭望也不否認,黑瞳注視著少女那清澈的水眸,聲音滿是繾綣的歎息。“我怕了,怕你被別人搶走,就算他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我也會怕。”
    他的眸色有些渙散,耳邊突地想起那少年稚嫩卻嚴肅的話語,‘天下為公,以民為天,太平盛世’
    一個不到十歲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隻是天下人,當真等得到這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