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十二章 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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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窗外雨聲漸稀。
男人執杯的手微微用力,那本就不太結實的瓷杯竟裂出一條細縫,滾燙的茶水灑落,滴在男人的手掌之上。
“望哥哥!”
瑾蘇慌了,拿過一旁的紗絹急著去擦他手上的水漬,隻見那指頭上似乎已有了幾分紅腫。將那破裂的茶杯放在桌上,她抬起男人的手,一邊吹著氣,一邊抬眸瞪他,“你在想什麽?這水有多燙你不知道嗎?”
“我真的做錯了麽?”
蕭望目光渙散,聲音極低極輕,又帶著些許迷茫,他說,“一味的強取屠殺,我真的,錯了麽?”
他不得不承認,方才那孩子的話語當真給了他太大的震撼和思慮。即便不願去想,可那荒唐的念頭竟已不受控製的從腦海中拋出,他已然控製不住。
少女有些微楞,看著男人茫然的麵龐,良久,才輕聲道,“天下不是楊家的,同樣,也不該是你宇文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
她說,“蕭望,其實你何必執著於皇位?照比一個虛位,你若有能力帶給百姓安康喜樂,不是來的更有意義麽?”
“那你呢?”
蕭望抬起頭,大手反握住少女微涼的手,他的聲音很急迫,“若我放下,你會回到我身邊麽?你是否,會找回曾經?”
找回曾經?
瑾蘇的麵容上閃過半絲恍惚,眼前竟又茫然浮現出了那間幽暗冰冷的地下密室,她每日每日被束縛著,掙紮不得,逃不得,任憑心中的絕望越來越深,直至再也無可挽回。
眼眸掃過男人握住她的手,骨節分明,漂亮修長的不可思議。可就是這雙殘忍的大掌上,沾著她師弟師妹的鮮血,染了那麽多人無辜的性命。她要如何,才能放得下?
“瑾”
‘哐哐哐——’
樓梯上又有腳步聲傳來,還伴隨著一聲方才剛離開的少年聲線,“爹爹,他們就在上麵!”
看來今日,注定是不可能平靜的了。
瑾蘇轉過頭去,將那個跑過來的小世民接過自己懷裏,又對著他身後的錦衣老者行了個禮,叫道,“李伯伯。”
“恩。”
李淵點點頭,然後向桌後的方向走去,對著那墨衣男子,道,“賢侄,別來無恙。”
蕭望慢慢站起身來,嘴角勾起一絲笑紋,“唐公既已知曉我的真正身份,怎麽還稱呼我一聲賢侄?您不怕被朝廷的人聽到,在您頭上安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身後是一瞬間的靜默,然後,是老者一聲極低的歎息。
“我既已辭官回家,自然也便不在乎這些虛名。隻是我與安遠兄生前素來交好,而今日與賢侄恰巧在這茶館相遇,有些話,我想我是該告訴你。”
蕭望輕投去一眼,“唐公不會不知,蕭安遠,是死在何人手裏吧。”a“是,我很早就知道。”李淵道,“不僅我知道,連安遠兄,也早就猜到了。”
他看著男子臉上有些不解的表情,一字一句,緩慢道,“安遠兄曾托人帶給我一封信,信上所言,他已知自己身上被種下了西域的慢性毒藥,恐離大限之期不遠。其實安遠兄早就猜到你並非是蕭家子孫,他告訴我,若你有一天當真做出謀反叛逆之事,便讓我找到你,將這一切的事實真相告知於你。”
大隋將軍蕭安遠,曾是大周幼皇的侍衛統領,後隨楊堅起義。可在隋軍逼宮之時,若是沒有他,靜帝也幾乎不可能在楊素的重重堵截追殺中活下來。
那日後,他輾轉尋到了帶走幼皇的小太監,並以他的名義請自己的好友紫玉道人來教那小皇帝和自己的兒子一同讀書習武,並將他培養成才。
那孩子也果真沒令他失望,他每每聽到紫玉道人的誇讚,甚至會比自己打了勝仗來的更加開懷。
落霞山學藝的八年轉瞬即逝,可他卻萬萬不曾料想,最後被管家接回蕭府的,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那久違了的大周幼皇。
他看著少年陌生又淡漠的容顏,再聽他僵硬的喊出那一聲‘爹爹’時,他幾乎是倉皇而逃。
他去了落霞山,看到山後頭那立著的兩排墓碑,茫然,跪了一夜。
再後來,他回了蕭府,將這件事至此長埋心底。
他帶他上戰場,叫他兵法,如同對待親生骨肉一般培養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他在戰場上英姿勃發,勇猛無謂,像一個胸懷天下的真正將領。
可他卻也知曉,那少年心中的複國火焰卻從未有一天熄滅過。所以,從長生殿的橫空出世,再到自己身上無由被種了奇毒,他心裏都早已有了數。
他不恨,曾經對大周的愧疚早已消散,而留下的,卻隻有對這少年的惋惜。
若他身上不曾背負著那似海的仇恨,必定成為國之棟梁,隻是這一切,卻已是無可挽回了。
話到最後,李淵再次歎了口氣,道,“賢侄,其實安遠兄這十幾年來一直在為建隋滅周而良心不安,可他對你做的,早已抵償了那些愧意了。他要我告訴你,國之棟梁,應以天下百姓為重,糾纏於曾經的仇恨,隻會傷人傷己。”
他伸手於衣內,帶出一張薄薄的卻有些暗黃的信件,“那夜含元殿後,我本想找機會將這件事告訴你,可卻一直尋不到你的蹤影。現在,也算物歸原主了。”
蕭望挺拔的身子木然的立在那裏,平靜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若不是見到衣下那有一絲抖顫著的大掌,李淵甚至以為,站在他對麵的男子,已真正成了一個無情無心之人。
“安遠兄”
老者似乎還想說什麽,可剛剛張口,便被一句吼聲打斷。
“李淵,你妻兒都在我手上,若你想給她們留個全屍,便速速出門投降!”
聲音是從樓下響起,瑾蘇聞聲一愣,隨即又驚訝開口,“是成都?”她轉頭,看向一旁的老者,“李伯伯,為何成都要來抓你?”
“哎”
李淵低低的歎了一口氣,“一切皆因我頂撞太子殿下而起啊,成公已經遇害,我本以為告老還鄉便可躲過一劫,沒想到,太子竟狠厲到要趕盡殺絕。”
他轉頭,看向那仍是一言不發的蕭望,又轉再看向那素衣少女,“瑾蘇,我可否托你一事?”
“李伯伯,您說。”
“我若是躲不過此劫,請你把世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並代我替他撫養成人。”
“爹爹!”小世民一張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茫然失措,“若是爹爹有事,世民一人也決不苟活!”
“世民,聽話!”李淵教訓道,“你大哥三弟都在賊人手上,我李家世代相傳,豈可到如今就斷了香火?你切不可做傻事,明不明白?”
“爹爹”
“瑾蘇,麻煩你了。”
言罷,李淵揚頭,便向外走去。
“姐姐,姐姐姐姐救爹爹,救救爹爹!”世民看著父親的背影,小手拉著瑾蘇的衣角,大眼中已是噙滿了淚水。
少女同樣心急如焚,轉頭看著那個仍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男子,又聽那男孩一遍遍的哭泣懇求,一咬牙,扯開了他的手,就要向樓下走去。
“你做什麽?”
身後終於傳來男人一聲極低的輕語。
“我去救李伯伯。”瑾蘇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回頭,仍是朝那階梯方向走去。
“你覺得你打得贏宇文成都,還是想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他罷手?”
“隨你怎麽想。”
瑾蘇身子一僵,愣了一愣,才開口,“總之李伯伯是爹爹生前最好的朋友,我絕不會允許人傷害他一分!”言罷,剛要向下走,可腳步剛剛抬起,便被重新擁回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耳邊響起男子溫和而寵溺的聲音。
“懷著我的孩子就想和人家拚命麽?乖乖在上麵坐著,我會把他們安全的帶回來,嗯?”
“姐姐”
小世民從身後拉住瑾蘇的手,眨著眼睛看著那已經向樓下而去的墨衣男子,不解的蹙眉。
“別怕,沒事。”
少女蹲下身,安撫的拍了拍男孩兒的肩背。
長發垂下,遮蓋住了她眼角溢滿的不可置信。她沒有想到,那個人,當真會出手相救。
“不要擔心,你爹爹他們定會平安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