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挑撥

字數:5016   加入書籤

A+A-




    來生勿入帝王家!
    豆蔻年華的女孩子,聲音應該是如出穀黃鶯,調門稍高,清脆裏夾雜一點點嬌柔,滿是天真不知愁事的愉悅與歡快。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個大女兒語調裏的清脆漸漸變成明朗,嬌柔沉靜為婉轉,時常讓皇帝忘記了嘉楠的年紀。
    如今看嘉楠靜靜立於堂前,她這兩年身量漸長,已高過了嘉柳,幼時的團腮漸消,下巴頜與脖頸間漸漸出現一條更為舒展的弧線。皇帝默然審視自己十餘年來最寵愛的公主,嚴家舊年犯過蠢,他絲毫不懷疑,那麽謝氏呢,中宮呢,他心愛的大女兒,蕭嘉楠呢。在嚴家被翻出的舊案裏,惠和公主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嘉楠恍若沒有察覺皇帝審視的目光,隻管繼續陳述,聲音溫柔而沉靜“說起來也是巧了,是禮部主事的嚴大人。正是前幾日裏朝中提議立嗣的大人。”
    皇帝不期嘉楠毫不隱晦點出立嗣之事,倒是不知道怎樣繼續對話。嘉楠繼續說道“這裏頭好幾事孩兒想不通,好在這也原不是孩兒該操心的事情,自然原原本本地要來稟與父皇知道。”
    皇帝於是順著她話音問到“楠兒何事疑惑?”
    “嚴大人早年隻怕是真有舊事,然朝中大員行事豈能如此不周,前腳與人爭執後腳就有人料理,出手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就敢行凶,此其一也。”
    “七齡村童能有多大見識本領,死裏逃生還能找準公主府門口,恰能撞上車駕喊冤,如此巧合,實在令人生疑,其次二也。”
    “倘若一切巧合便罷,若為有心之人刻意為之,是不忿嚴家舊事,想討還公道,還是隻以嚴家事為引,別有所圖,其次三也。”
    嘉楠說的坦蕩,皇帝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可知自己說了些什麽。”
    嘉楠眉宇間的穩重沉靜褪去,難得地如一個真正的當齡少女那樣俏皮地眨眨眼“知道呀,兒臣還知道父皇現在說不定覺得頭疼的很。但憑什麽歪纏的外道,楠兒隻要交給父皇不就好了。”
    皇帝沒想到她不僅說的坦蕩,行事更是光棍無賴,不由得被她氣樂了“敢情朕就是給你收拾麻煩的。”
    嘉楠哼了一聲“楠兒又不蠢,若是家宅陰私,自然歸有司處置,哪裏配讓兒臣過問;若是家國大事,自然是父皇聖心獨斷,兒臣哪裏配過問?”
    皇帝長籲了一口氣“你這話裏裏外外繞得厲害,見識倒還明白。”遂放了回了半顆心,放鬆腰背靠到引枕之上,吩咐道“你既明白,朕也不多吩咐了,此事京兆府秦倍臣已經來回過原委,便仍交由京兆府處置便是。”
    嘉楠幹脆地應了一聲“是,回頭兒臣便讓人把那章春生送到京兆府去。隻是眼下凶犯行蹤不明,為了這孩子的安全,父皇能不能派幾個人跟著他。”皇帝狀若無意道“你公主衛鎮日裏也沒什麽正經事,隨便安排幾個好身手的過去也就罷了。”
    嘉楠被皇帝幾番試探,激起兩分火氣,嘟嘴道“才不要去摻和這破事兒,來的時候碰到重慶,已應允帶他去坤寧宮找豫慶玩兒,兒臣這會兒帶他過去,待睡前再送回來。”
    皇帝看她一眼道“你倒待他上心,回回見了你重慶都高興得很。”
    嘉楠不以為意地笑笑“至親姐弟,這值得什麽可說的。”又補了一句“那春生眼下是唯一的人證,父皇千萬記得叫人保護那孩子哦!”
    皇帝失笑“自己有人不用,倒使喚起朕的人來。是,謹遵公主鈞旨,明兒一早就著人去公主府上候著。”
    第二日宮內便有人傳了話到公主府,著人送章春生往京兆府去。章春生自離了家鄉,連月風餐露宿,直到入了公主府內,實在才覺這是過往聽也未曾聽聞的仙境。前一日玉瓊指了公主府內一個大丫鬟名叫惠芳的照看他,惠芳一向行事穩重,待春生輕言細語,細心周到。
    待第二日惠芳與春生說要送他至京兆府,春生沒敢說話,隻抱著惠芳的腿哭著不肯撒手,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惠芳。惠芳摸摸他頭頂,蹲下身子抱住他,好生好氣與他說到“春生想哭就再哭一會兒,哭完了聽姐姐與你說話好不好?”
    說來也奇,若是惠芳勸他不哭,春生倒可能還收不住委屈與害怕,但惠芳這麽一說,他倒能忍住哭泣,收聲問惠芳道“惠芳姐姐要說什麽,春生都聽你的,隻要別趕春生走!春生會做很多活,春生什麽都能幫姐姐!”
    “咱們這裏是公主殿下的府邸,不管抓壞人斷案子。春生想要與你奶奶、姑姑伸冤,京兆府今日必去的。咱們這裏的事情都是公主殿下做主,待你家裏的事情了了,若你想留下,姐姐替你去求公主好不好?”
    惠芳的語調溫柔平和,懷抱溫暖有力,春生覺得安心“姐姐,我一定要去給奶奶報仇,你放心,我甚麽都聽你的。”
    惠芳輕輕蹙了蹙眉間,搖搖頭道“春生,你雖然年紀小,但你們家就剩下你一個男子漢了,可不能什麽事都聽別人的。到了京兆府,該說什麽就說什麽,你見到、聽到的事情是怎樣就原原本本地說。不管別人怎麽樣,你要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惠芳的話章春生其實並不十分明白,但他重重點頭道“惠芳姐姐,我記在心裏了!”便自己背了惠芳與他收拾的小包袱,隨來內院接他的人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院門。
    垣銳領了一小隊人親自送到秦倍臣處,又留了四個人在京兆府,客客氣氣與秦倍臣說到“公主憐這孩子孤苦,又是此案現在唯一的人證,現在凶犯未落網,實在怕他再生意外,故而求聖上指了幾個人與大人分憂。這幾人隻管這孩子的周全,餘事一概不得插手。”秦倍臣想到嘉楠的年紀,不由心內歎服,頷首道“公主所慮甚是周到。”
    惠和公主府這邊把人送往京兆府是沒避人的,自嚴永泉被圈後,蕭峻又派了人多處打探,零零散散總算拚湊出個大概,怒氣衝衝喊人傳了嚴秀卿問話。
    嚴秀卿自從回娘家打探消息以來,幾乎一無所獲,正忐忑間,見有人來傳,隻得惴惴不安去了上房見蕭峻。進的房內,見蕭峻端坐其中,滿臉不愉,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蕭峻張口便問到嚴秀卿家中可還有一位早死的嫡母,嚴秀卿先是愕然,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看了蕭峻一眼,朱唇微啟,欲言又止。蕭峻不耐煩道“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見得見不得人的事體統統都說出來罷。”
    嚴秀卿不敢隱瞞,囁嚅著說到“妾的母親一向心直口快,父親雖從來好性兒,難免也偶或拌嘴。”
    蕭峻眉頭一皺,把茶盅兒往桌沿一磕,“叫你來說書講古呢?撿要緊的說!”
    嚴秀卿嚇得一哆嗦,脖子一縮,竹筒倒豆般說到“小時候有次不妨頭聽到父親母親吵架,母親有對父親提到‘你那短命的死鬼老婆’!妾聽不懂,問祖母是什麽意思,祖母好生教訓了妾一通。”實際上是當時嚴秀卿與嚴淑卿姐妹倆偷聽到學舌到“短命死鬼”幾個字,被狠狠責罰,實在是難以忘懷。
    蕭峻又是嫌惡又是失望地說到“這麽說,你父親在甄氏之前確實還娶過一個妻子了?”
    嚴秀卿聽到“甄氏”二字,腦中靈光一現,眼睛一眨道“此事秀兒確實不知,不過依當年之語,母親必是知道的。那麽王妃表姐家中當日要與父親結親,想來也清楚的。”
    蕭峻這才想到嚴秀卿的嫡母正是甄鈺的親姑姑,氣的一把砸了茶盅兒。他沒有母族,所可仰仗者唯姻親最為親近,故而舍了臉麵連妾室家中都肯做親戚敷衍,也不知道誰要坑他,定下的計謀好生惡毒,一個不妨就把他兩個助力坑進去。
    此刻顧不得許多,他也沒去細想嚴秀卿為什麽說自家事扯到甄家頭上,先一疊聲兒吩咐人去請了王妃來。待甄鈺到來被問到此事,一臉莫名其妙“姑母出嫁時,妾尚未出生,能知道什麽?姑母現在嚴家且不論,更有嚴家老夫人必是清楚的,殿下垂問,兩位難道敢不回?”
    蕭峻這才回過神來,狠狠瞪了嚴秀卿一眼。嚴秀卿不敢再出幺蛾子,紅了眼睛道“妾被嚇昏了頭,實在是思慮不周。王妃說的是極,祖母必知就裏的,秀兒這就家去替殿下問個明白。”
    蕭峻悶哼了一聲“還不快滾!”嚴秀卿嚇得腿一軟,趕緊行了禮要告退。不想甄鈺出聲把她叫住,轉頭與蕭峻說到“孺子到底是晚輩,嚴老太太跟前有些話隻怕不好深問,還請殿下派個人隨孺子同去吧。”蕭峻板了臉點點頭,隨手指了心腹太監金東與嚴秀卿同去。
    待嚴秀卿前腳一走,甄鈺出言屏退了房中侍應,至蕭峻腳邊行大禮拜下去道“眼前情勢逼人,妾有幾句妄語,不得不說與殿下知道。妾長於深閨,見識粗陋,或頗有可笑幼稚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蕭峻心中煩躁,勉力忍耐了怒火道“有話便說。”
    “殿下的誌向,妾不敢說盡知就裏,但觀殿下行事,也能猜到一二,妾既然嫁入王府,家中上下自然是與殿下一心,任憑差遣。”
    “甄家的忠心,孤自然是知道的。”
    “嚴家此次犯事,若隻是嚴家事,過陣子也就自己消停了,怕隻怕是有心人衝著殿下來的。嚴家前陣子為殿下所謀之事,必要得罪某些人。常言道,事緩則圓,立儲之事,咱們隻怕是太心急了。”
    “王妃起來說話。孤也覺著此事不簡單,依王妃看來,這是誰在搞鬼?”
    “從來隻有國之儲貳,沒聽說有儲叁儲肆的,誰最不願意見殿下正位東宮呢?”
    蕭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陰測測道“自古以來,不是爭立長,就是爭立嫡,還能是誰呢。一個丫頭片子,偏要事事都壓了孤一頭,今兒敢明晃晃把人往京兆府送,這是跟孤示威呢。”
    甄鈺嘴角扯了一下“嚴家早年可能是有些說不得的事,但就算捅開了與殿下又有何幹,但坤寧宮與公主府難道就幹幹淨淨?”
    蕭峻皺眉道“以孤多年所見,要抓到這兩處的小辮子隻怕不易。”
    甄鈺偏了頭一想“那謝家呢?江南謝氏好大的名頭,就沒有半點陰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