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流言
字數:4517 加入書籤
來生勿入帝王家!
歡喜來得太突然,嘉楠隻覺得心中如有一隻小兔在砰砰亂跳。她抬眼看向皇帝,隻見他兩鬢微霜,麵有微褶,眼內有憔悴有慈愛甚至也有一絲愧疚,半點做不得假。耳邊響起那句“未若仿先北君舊事,惠和衛即刻護公主幼皇暫南遷天京,鎮遠軍代守燕城!”,她心情漸漸複雜起來。
恰此時進來一個傳話的小太監稟到“華貴妃娘娘前來探望公主。”嘉楠不等皇帝開口,冷言道“多有不便,請娘娘回去吧。”她向來笑語晏晏,凡事多肯與人留臉,皇帝少見她這樣動氣,先吩咐了小太監出去傳話各宮不得前來打擾,隨後狀若無意問到“這是生重慶的氣了?”
“重慶才多大?兒臣早說了此事不怪他。隻是有些話原先是不想說,現在兒臣卻不得不說,嚴家這場熱鬧,兒臣半點也不想沾,現在有人想給兒臣設套,兒臣也不耐煩應酬了。”
皇帝見她話說的明白,也不好再裝糊塗,隻好道“原不過就是叫你回去查查,總比派了別人去問話的強。早知鬧成這樣,倒不如朕自己叫人去查了。”
“父皇的好意兒臣知曉,既如此,兒臣眼下是沒法子查了,讓奕楨替兒臣去查個明白可好?”
皇帝眉心擰處一個“川”字“他怎麽好去查?”
嘉楠苦笑一聲“若不是扯上垣鈞,自然可吩咐惠和衛去查。眼下誰能與兒臣分擔?難道叫謝家去查?”一時又賭氣噘嘴道“父皇所憂心處嘉楠也明白,外祖早有意回鄉辦書院,索性就叫他回去了。”
皇帝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朕不過隨口一句,偏生你有一車話等著。都依你,叫那個臭小子替你出氣!”
嘉楠方撇了撇嘴道“什麽叫與我出氣,本來就與兒臣半點不相幹啊。噯喲,好痛~~”皇帝見她吸氣呼痛,眉心皺成一團,先把其他的都拋開,連聲呼了女醫來看傷。
待第二日清早,奕楨麵見皇帝辭行離宮,皇帝見他心不在焉,兩個眼睛管不住的,直往內室裏偷偷瞄去,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於是皇帝把暗查嚴氏案的事情一交代,就板了臉趕緊道“既無事了就出宮去罷。”奕楨念念不舍地往內室深深看了一眼,也隻好行了禮告退。
出了宮門,奕楨也沒有回他的雲澤鄉侯府,徑自打馬往公主府去。他原是常來常往的,無需通傳門子就把他放了進去。奕楨來此向來是和顏悅色的,此刻隻冷著個臉,直往校場而去。恰垣鈞正帶了兵丁在場上操演戰陣,遠遠見奕楨到了,垣鈞興奮地迎上去,問題一個接一個“奕將軍回朝了?可又是大勝?咱們正好在演練戰陣,將軍來指點指點可好?”
奕楨實比垣鈞還小一些,但這兩年隨著他出征次數漸增,身上慢慢添了肅殺之氣。垣鈞原本滿臉堆笑,被奕楨板著個臉一瞪,心中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發虛“奕將軍這是怎麽了?”奕楨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吩咐道“垣銳繼續領兵操練,垣鈞隨我來。”
垣鈞隨他進了校場旁的營房,一見奕楨臉黑氣不順這架勢,心中直打鼓,衝口而出“莫不是殿下有事?”
奕楨自懷中取出一物,劈手摔到他跟前道“這樣重要的東西丟了,你倒還笑得出來!”
垣鈞撿起來一看,大驚失色道“這是當日府裏做腰牌,恰殿下看到這一塊覺得有趣,便賞了末將私藏。末將與謝先生等平日裏用得乃是魚符!”他說完便自腰上取下一塊紫金魚符遞與奕楨,奕楨也沒接,就著他手看了一眼,上麵刻著甲字第壹號。
“那你平日將腰牌放於何處?”
“隻不過收著湊趣,自放在箱籠裏就沒理會過。將軍自何處得來此物?殿下呢?”
“你倒有臉問殿下,那殺了嚴永泉嶽母的潑皮已經被人發現了屍體,你這牌子就在屍體旁邊。為你這事兒,殿下在乾清宮受了傷,此刻在宮中將養,沒有個月是出不來了。”奕楨惱垣鈞處事不謹,故而有意把話說的半真半假。
垣鈞聽了嘉楠要休養這許久,以為是被皇帝責罰過重所致,心中又是擔心又是悔恨“殿下她傷勢如何?“
奕楨垂眼默然,良久之後才澀著嗓子說到“很重,但是會好的。隻此一次,下次你若再陷她於險境”
垣鈞聽了“很重”二字,想起嘉楠往日的神采飛揚,心中百般難受“絕沒有下次,末將以性命起誓。”
奕楨狠盯了垣鈞幾眼,見他目光堅毅,方哼了一聲道“我剛剛回京,許多事情尚不清楚,你與我細細道來。”垣鈞於是把事情一一與他分說,又請了謝青同來商議。奕楨聽他二人慢慢講來,回想起前世,他征戰在外,嚴家的笑話也聽說了一點,並不十分詳細。待二人講完前情,奕楨心中已有了八分猜測,問到“依你們看,此事是何人所為?”
謝青道“嚴家舊事顯然是真,但那老婦人卻多半不是嚴永泉弄死的。咱們的人盯了嚴家多日,並沒有動靜,這是其一;其二,那老婦人不是咱們的人殺的,垣統領的腰牌卻在人犯的屍首旁發現。這是有意要栽贓咱們,若往華國公府查去,必然有收獲。隻是公主這兩年一向不許咱們與華國公府對上,這次要既不牽扯華國公府,又要脫身,倒是十分的為難。”
奕楨眼皮也沒抬一下,麵無表情地說到“你們主子現躺在宮裏起身都不能,你們還擔心牽扯華國公府為難?”
垣鈞早看華家不忿,咬牙切齒道“殿下曾吩咐過,她不在時,將軍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末將全聽您吩咐。”謝青雖然沒說話,也點頭表示願意聽從。
奕楨微微頷首,與他二人商議了大半日方才辭去。謝青與垣鈞送了奕楨出府,垣鈞心中難受了半天,在奕楨麵前尚不敢露出來。此刻才敢一掌重重地擊打在門邊的柱子上,低聲嗬道“若讓我找出這個內鬼”謝青向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垣鈞方把後半截悻悻地吞了回去。
奕楨悄無聲息的回了鄉侯府,除第二日遞了牌子再次入宮請見之外,連著數日也不上朝,換了衣服帶著親兵到虎豹營中尋了往日的袍澤日日吃酒。
又過了數日,京中便傳出風聲“奉旨查嚴氏案的京兆府尹入宮之後,惠和公主便在乾清宮受了重傷,至今被拘得出不了乾清宮一步。”
隻下半晌消息就傳入了常山王府,蕭峻先忍不住“哈!”了一聲,然後收了笑,咳嗽了兩下,肅了一張臉兒道“想不到皇妹傷著了,孤與王妃也該進宮去探探。”報信的是王府內一個小太監,聞言臉皮不禁抽了抽“聽說貴妃娘娘並太後娘娘都去乾清宮探望過了,聖人竟不許見,也沒說什麽緣由。”
蕭峻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那倒沒法了,便讓王妃收拾點補品送去吧。”
華國公府裏,華興卓與王氏也得了消息,華興卓哈哈大笑了數聲,隻覺得無比的暢快“夫人妙計,果然那小丫頭片子這下吃癟了!”他幹脆吩咐侍女送上酒來,興奮地問華氏道“這小丫頭幾個月不能出來作妖,這下一步棋夫人要怎麽下?”
王氏眼內目光微閃,低頭沉思了片刻道“這說是重傷,也保不齊是意外,聖上要是有責罰,怎麽沒聽見半個處置,還請娘娘打探一下為好。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華興卓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要我說,夫人也是太過小心了些。若是意外為什麽藏著不讓說,又為什麽扣在乾清宮一直不出來,坤寧宮還養不得傷了?禁內又沒進刺客,她金尊玉貴的小人兒一個,平日裏一步出八步邁的,真要出了什麽意外,怎麽周圍伺候的不見處置了哪一個?”
王氏順著話頭一想也覺得不錯,又見華興卓隱有不滿之色,便把那三分小心拋在腦後,陪著笑道“老爺說的很是,如此便可收網了。”
到了晚膳時分,嚴秀卿坐在飯桌前捧了碗發愣。桌上一色的汝白細瓷盛著她分例裏晚膳的四盤八盞,其內的佳肴觀□□人,嗅之津生,然嚴秀卿隻覺得味同嚼蠟,一口也吃不下去。是怎麽走到今天的呢,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前幾月裏還多好啊,親生的兒子日日在她身旁,王爺待她親近溫存,父親前途一片光明。怎麽忽然一下子兒子沒有了,王爺連見都不想見她,父親更是被罷了官關在家中。她白天不敢露出傷心來,晚上在被窩裏夜夜地哭,反正王爺也不來,日日頂了個桃兒也似的眼睛在院中枯坐,人也變得呆呆地。
初始她還回嚴府打聽消息,安慰祖母,後來王爺就不耐煩她再去了。嫡姐自被婆家送回了嚴家,袁家就沒再讓她進過門,王爺還好,還肯讓她回王府,還讓她依舊好好兒的做她的嚴孺子,隻要她不再在王爺麵前提她的寄奴。王妃始終也沒再讓她補上那杯茶,朱緋挺著還壓根不顯眼的肚子,不管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帶著赤金嵌八寶的鐲子在她麵前晃,她嚴秀卿懂得那是什麽意思。然而她隻能深深地把指甲掐進了掌心裏,溫溫柔柔地賠笑,就像從前每每去甄家做客時被甄鈺與嚴淑卿聯起手來擠兌的時候那樣。其實比那時候還不如,那時候還有祖母護著她,還有父親顧著她,還有姨娘疼著她。現在姨娘死了,父親被罷官了,祖母現在是誰也護不上了。
她歎了一口氣,把碗放下,有氣無力的吩咐道“你們有愛吃的便揀出來自去吃罷。”便起身懨懨地往內室去,也沒有招呼侍女,自己坐在妝台前鬆頭發。寶兒做了個手勢,暗示其他人把盤盞都輕手輕腳撤了,自己站到嚴秀卿身後與她拆簪子。寶兒見其他人都清了東西出了屋子,方輕聲與嚴秀卿道“孺子切勿擔心,奴今日聽說一事,嚴大人所涉之事,或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