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證

字數:4109   加入書籤

A+A-


    來生勿入帝王家!
    隨著嚴老太太的驚呼,秦倍臣心中暗暗一喜,看來來人果然是知道點什麽,此案說不定就要從此處突破了。於是他把驚堂木一拍,有意提高話音道“哦?這女子與嚴老夫人原來是舊識?那便甚好,甚好!”說完不待嚴老太太出聲,轉頭問那女子道“你是何人,要稟何事?且一一道來罷。”
    那女子對秦倍臣福了一福,站在堂下朗聲道“民婦姓嚴,家父正是禮部嚴侍郎,先母姓章,乃是嚴侍郎的原配發妻。此案中不幸被人害死在城隍廟裏的老夫人正是民婦的外祖母。”
    此言一出,舉堂嘩然,秦倍臣大吃一驚“你竟然是嚴侍郎家的千金?”那女子扯扯嘴角“什麽千金萬金,不過是個累贅沒人要的鄉下野丫頭罷了。”嚴老夫人壓低了聲音道“賢卿,你要害死你父親嗎?”
    那嚴賢卿恍若未聞,隻顧陳述舊事“那年民婦還不到五歲,父親進京趕考,中了進士,蒙皇上恩寵,授了京中做官。”此案在天京中的議論連日來甚囂塵上,街頭巷尾也多有談論。但實在沒有人說得清嚴永泉當日與發妻的過往,此刻這女子出聲,那嚴老太太也沒有否認,眾人多日的好奇眼看就要有了答案,一時堂內外鴉雀無聲,隻有那女子清冷的聲音。
    “父親托了人來接全家進京,所謂全家,其實也不過就祖母、母親與民婦三人。不想天有不測風雲,接我們的人在進京路上暴病死了,母親帶著民婦與祖母,一路曆經艱辛,好不容易才進了京,路上就耽誤了不少時間。母親本以為苦盡甘來,不想還沒在嚴家的官宅裏住上一天,祖母忽而說母親在進京路上拋頭露麵,十分不檢點,與父親名聲有礙,要父親休了母親。父親那時已經為民婦物色好了品端貌美的繼母,聽說是甄姓做官人家的小姐。”嚴賢卿聲音初時清冷,講到後麵,聲線還是不可抑製的有些發起抖來“也難怪民婦的好父親實在等不及,我那大妹妹,現袁家的少夫人,聽說是甄家小姐過門七個月就早產誕下的呢。”
    此言一出,堂內外哄聲不絕,眾人實在想不到此間還有如此的內情,那嚴老太太神情慌亂,衝過去想捂著嚴賢卿的嘴“賢兒,別胡說!”
    嚴賢卿輕輕巧巧避開,但也不忘順手扶了嚴老太太一把,免得她摔倒。但嘴上卻忍不住譏誚道“祖母好多年沒喚過‘賢兒’了呢,從什麽時候起呢?哦,大概是母親不堪受您侮辱,又不願民婦有個被休的母親,幹脆一頭碰死在嚴宅堂屋的柱子上之後吧。”
    嚴賢卿說到此處,已是涕淚滿麵,形容甚是狼狽。但她話語雖然悲切,吐字還是清楚,轉頭跪到堂前,與秦倍臣說到“十數年來,民婦無一日不想為母伸冤,然自母親死後,民婦就被送往甄氏在京外的農莊,日夜皆有甄氏仆從看守,隻三年前才又進京重進了嚴家大門一次。那也不過是整日被關在一處偏院裏,半步不能多邁,嚴家有幾個人知道民婦是誰,知道民婦的父親母親是誰?沒多久,父親就把民婦發嫁了出去。直到大半月前,京中的案子傳到鄉下,民婦方才知道,母親的冤屈,終於有地方可訴了!”
    一番話說話,嚴賢卿重重磕了響頭,直起身道“外祖母如何遭遇不測的民婦不知道,不敢妄言。坊間傳言父親為娶新婦親手殺害了發妻,此事民婦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並不是實情。但母親的的確確是被他勒逼不過,方才觸柱自盡而亡以示清白。民婦的母親死的實在冤枉,還請大人主持公道!”
    寒門的士子一朝魚躍龍門,被官家千金看上,又或者攀上官家做親的,本是常事,拋棄糟糠的也不是沒有,大多悄悄和離,好生送回原籍安置。然齷齪至此,把發妻與親女幾乎逼上絕路的,嚴永泉算獨樹一幟了。加之這裏頭甄氏似乎過門前就與嚴永泉有了首尾,過門後又常年把前頭娘子生的女兒關在鄉下,誰人心中沒有一杆秤,眾人心中暗自都有了偏頗。以子告父,原是要先問罪杖責的,然秦倍臣實在不忍,隻當嚴賢卿不是出來首告,而是來作證陳情的。而嚴老太太聽不得堂外的“嘖嘖”之音,先時臉上還紅一陣紫一陣,後來有些葷話實在難聽,幹脆暈了過去。秦倍臣也不多理會,指了婆子送嚴老太太下去休息,命人為嚴老太太請醫。
    秦倍臣心中雖然十分同情,但也不得不把話問清楚“此話皆是你一家之言,孤證難信,你可還有什麽憑證?”嚴賢卿走近案前,壓低了聲音道“此事出在嚴家,但經手者多是甄家人,故而嚴家仆從皆不知情。囚了民婦十餘載的莊子就是甄氏的陪嫁,裏頭見過民婦的老仆並佃農多得是,大人手下想來多得是辦老了案子的差爺,隻管去查探訪問。又有民婦幼時淘氣,在莊內留下許多印跡,都可以寫與大人派人去驗看,民婦又不是甄家人,大人驗過即知,若不是在那裏常年過活,斷不能知曉這些。還有袁家少奶奶的婚書想來衙門也是有檔的,生庚八字立時可查,再比對現在這位嚴夫人的婚書,便知民婦所言七月生子的真偽了。當日的穩婆並乳母如果無意外也應該還在世,是早產還是足月,說不得也有人是願意說真話的。”
    秦倍臣聽嚴賢卿言談清楚,說的條理分明,還自訴能寫字,一點也不像鄉下被散養大的姑娘,不由心中起疑“你還會寫字?甄氏既然把你養在鄉間,是誰教導你?”嚴賢卿感歎道“萬幸昔日在鄉間遇的一位德高之人,憐民婦自幼命苦,教導了民婦許多道理。”
    “此人何在?”
    “三年前已經亡故了。”
    因嚴賢卿乃是當眾揭發,為免夜長夢多,再生不測,秦倍臣一頭吩咐人去嚴府中請了嚴永泉並甄氏來與嚴賢卿對質,又暗暗吩咐差役到嚴賢卿所言各處尋人問話。那莊子離京八十餘裏,秦倍臣特寫了帖子命人去驛站借了上等的驛馬前去。
    京兆府大堂外眾人聽說要去請了涉案的官員來問案,個個聚在此皆不肯走,等著看一場好熱鬧。嚴府離京兆府並不遠,不多時嚴永泉夫婦就分別被捕快與官媒婆引至府衙。嚴永泉連日被圈在府中,內外消息不得通,日夜懸著心,由不得要生出種種胡思亂想,早已神思萎頓。
    雖城隍廟命案的案情尚不明朗,但勒逼發妻之事已經十分下作,秦倍臣在堂上就並沒有好臉色了,直接喝問嚴永泉“嚴侍郎,有人揭發你當日為攀附甄家,強休發妻,至其含冤自盡。可有此事?”嚴永泉心中驚惶,但到底為官多年,自然是死也不認,反倒問道“何人胡亂攀咬,可有憑證?”秦倍臣早料到他要抵賴,也不以為意,極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想來嚴侍郎不見棺材不掉淚,既如此,便請靜候吧。”
    不一時奉命去查婚書記檔的的官吏捧了文書來回話道“稟大人,嚴家小姐確實是嚴夫人過門後七個月生的。”秦倍臣譏諷的對嚴永泉一笑到“嚴大人接著等吧。”嚴永泉心中不知道為什麽發慌,又為自己定神嚴淑卿已經長大,早產的孩兒腦門上又沒刻字,誰能說得清楚呢。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堂外的看客漸漸不耐煩起來,忽而衙役帶來一個三十開外的婦人。那衙役稟道“大人,小的奉命查問,此乃嚴小姐乳母的嫂子,有內情上稟。”
    嚴永泉橫了那婦人一眼,心中不耐煩,出言諷刺“這婦人連我孩兒都沒見過,能知道她是早產還是足月。”
    那婦人看了嚴永泉一眼,沒有說話,徑自走到案前與秦倍臣磕頭“民婦張陳氏,見過大人。”
    “你是何人,要稟何事?”
    “回大人話,那年奴回娘家的時候,聽到有大老爺府裏的管事來尋奶娘。恰奴的小叔子得了急病死了,隻留下弟妹懷著五個月的身孕,不是奴與她大伯狠心,實在是家裏養不活許多張嘴,奴就勸她去嚴府試試。弟妹待生下了孩兒,就留在家中交與奴養大,自己賣身進了嚴府。”
    嚴永泉橫了那張陳氏一眼,嗤笑道“這與本官的孩兒幾個月生的又有甚關係?”
    那婦人被他瞪了一眼,不禁瑟縮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家事,又強自鎮定下來,接著說到“照管事說的,府中的夫人是在冬月裏生,奴的弟妹算下來是八月裏生。照說找奶娘都找隻早個把月的,都說前幾個月的奶水最是養人。這足足早了四個月,養人的奶水倒白白給奶娘自己的孩兒吃了,一般人家哪有這麽請的。後來奴閑了與弟妹嘮嗑,算起來嚴老家的管事來給定金的時候,嚴老爺剛辦了喜事一個月哩。”
    堂外眾人一心想看熱鬧,早等的不耐煩,直到此時方覺得不妄自苦等一場,齊齊哄笑道“嚴老爺神機妙算啊!”
    嚴永泉不想竟然是此事辦的不嚴謹露了破綻。他記得當時甄府內沒有合適的人選,嚴家更不用說,一應根基全無。逼不得隻得已往外頭尋去,恰這張家的各處都十分合適,便悄悄下了定。他惱羞成怒,麵皮漲的通紅,嘴硬道“哪裏來的鄉野村婦,滿嘴的胡說八道!”
    又有衙役悄悄與秦倍臣耳語了幾句,秦倍臣聽了噗嗤一聲笑了,似笑非笑的看向嚴永泉“嚴侍郎還要更多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