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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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鍾毓山是幽雲山脈的末端,沿著山脈一路往北,山勢逐漸陡峭南行。嘉楠等人正是入的北峰,北峰入山伊始就有一條山澗,名曰靈澗。靈澗兩側都是是幾乎筆直的重峻絕壁,本沒有可行之路,澗間流水湍急,亂石無數,也不能涉水而過,過往全靠一道索橋。
    這是垣鈞等接到宮內傳旨之後,倉促間所能想到的最好退路。若是能安全回京自然是極好,若是不然,就從此路退走,索橋一斬斷,沒有兩三個月功夫且恢複不過來。這已是幽雲山脈裏較好的一條山路,其他的小道雖然也有,到底大隊不能入山追殺,分散用兵,這隻精兵不怕任何人。
    更好的是竟然還抓了一個人質!垣鈞抬眼看了看臉色慘白的閩王,閩王被砍的是小指,有嘉楠吩咐,隨行的軍醫給他包紮的十分仔細。畢竟若是傷口沒料理妥當,不管是死是病,都是損失。
    嘉楠仍舊是一副小兵的打扮,閩王的目光偶爾瞟過去,總是覺得不可置信精心籌謀,皇帝都能弑殺了,竟然失陷在一個小丫頭手上。
    他心中此刻自然是無盡的後悔,在得知兄長已經中毒的情況下,被衝昏了頭。一切都如華興卓的狗頭軍師所料,皇帝中了劇毒,必定要安排後事,大皇子已經被攆去守陵,剩下的就是兩個大點的丫頭片子和兩個無知小兒。他還記得那軍師輕飄飄的口氣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成什麽事呢?
    所以,他按照那軍師所言,故意在京城入口做出風聲鶴唳的樣子,果然小丫頭片子嚇壞了,根本不敢再探京營的虛實,拔腿就跑。幸好他追得快!
    閩王再不忿,也覺得他這侄女生的極好,眉宇間還有幾分英氣,可長得好有什麽用,這小丫頭心狠手辣不說,行事也好生狡詐。幸好軍師有提醒,要不然光跟著那幾路探子,必定要被帶到溝裏去!果然在暗探之後還有尾哨,這才一路盯梢追到了山穀裏。
    都怪他大意了,想到太子、玉璽、兵符就失了分寸。
    可他能不親自來嗎!
    華興卓!這條豺狗當初倉皇逃竄的時候是什麽嘴臉,方才又是什麽嘴臉!
    想到華興卓,閩王眼中幾乎要滴下血來,蕭嘉柳真的是害怕蕭嘉楠才抱了蕭嶠跑的嗎。華興卓方才與她說了什麽!
    蕭弼手上傷口痛得鑽心,心中更是又急又火。偏生嘉楠叫人堵了他嘴,用牛筋反綁了他兩隻臂膀,掙脫不得。他隻要略走慢了些,身後之人就不耐煩,劍尖兒奇準無比的往他傷口上捅,力道恰好不至於傷口崩裂,但卻激起更多的痛徹骨髓。
    蕭嵩先時一直蜷在青影衛副統領廷雁的懷中,睡著了還好,醒著的時候也是難捱,一直掙紮著要下地。嘉楠便讓他下來走了一遭。山路崎嶇,蕭嵩走了一小會兒就叫苦不迭,嘉楠才正色道“不止今日,明天、後天、大後天連著好多天都是這樣的路。”
    蕭嵩聽她這麽一說,臉都皺成了一團“姐姐!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母後!”
    “回不去了!豫慶你聽好,父皇母後都顧不上咱們了,宮裏也回不去了!後麵還有無數的追兵,等著追上咱們,要了咱們的命!”
    “姐姐知道你聽不懂,沒有關係,以後你慢慢兒就懂了。現在,還讓讓雁大人抱著你,若是腳麻了,也可以讓雁大人放你下來走動兩步。不可以再任性胡鬧了,可聽明白了?”
    蕭嵩並沒有聽很明白,但他一向知道長姐雖然疼愛自己,但若是認真說什麽事,自己再怎樣撒嬌耍賴都是沒用的,撇撇嘴,還是讓廷雁把自己抱了,悶聲不吭。隨行的乳母戴氏是嘉楠特地挑過的,與先前處置過的那一個不同,戴氏一向是不怎麽多話的,做事卻十分利落,待蕭嵩也不是一味驕縱,故而這次出行,嘉楠單單隻點了她。
    乳母戴氏見蕭嵩安分了,拿了兩塊幹酪遞給他道“殿下覺得不好玩,就吃點東西吧。”蕭嵩到底是小孩子,肚子也確實有點餓了,有了東西吃,也就又慢慢高興起來。
    山林間天黑的早,不知不覺日光就暗下來。廷鶴與垣鈞商議道“山路難行,有閩王在手,一時間倒不急於趕夜路,還是早些尋個地方紮營才好。”垣鈞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咱們入山之時,我已經命人頭前探路,看天色也應該快要回來了。”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前頭林間出來一個黑臉青年,一副山民打扮,背上背了弓箭,手上提了一隻野雞,肩上還扛了一隻麅子。廷鶴等還在疑惑,惠和衛中已經有兩個小兵迎上去,親親熱熱喊了一聲“武海哥!”,一個替他接了野雞,一個接過麅子扛上。
    那武海走到垣鈞與嘉楠麵前,見禮之後略有些興奮的說“前頭大概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有個無人的荒廟,雖然破敗了,幸而屋舍還是完好的,二位殿下不必露宿了,外頭的平台盡夠咱們紮營的。”
    垣鈞擂了他一拳道“你腳程按說比咱們快了不少,既然山廟隻小半時辰的路途,這中間你去哪兒了?”
    武海抱著胳膊往先頭那兩個小兵抬了抬下巴“找好地頭,我擔心附近就有人居住,走了了風聲豈不惹事。就又往周遭轉了一圈兒,都沒有人煙,那山廟也沒有廂房,隻有一個小小的寶殿,想來從前也是不住人的。這才回來了,這既然我武海在山裏轉來轉去這好半天,哪兒有空手而歸的的道理。”
    又走了半個時辰,果然看到了一個荒廟,此刻天色已經擦黑,垣鈞稟報過嘉楠,便命就地紮營。惠和衛雖然沒有實戰過,日常操演拉練都不缺,奕楨所給的操典裏如何紮營這一項寫的十分精心,眾人練過無數次,雖然是倉促入山,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閩王蕭弼一路看來確實越看越是驚心,若是青影衛統領一路安排,倒也罷了,皇帝身邊的親信原該有這個本事。但他現在看來,竟然是惠和公主衛在主導,小小一隻公主的親兵,統領完全是個無名小輩,不管是小卒的手下功夫還是那個垣統領的行軍調度,一切都既有章法,又有條理。以前聽說什麽惠和公主衛,隻當是小孩子過家家,怎麽她手下竟然是這樣一隊人!更難得青影衛似乎對嘉楠的安排也十分服氣,並沒有要與惠和衛較個高下的意思。
    蕭弼靠在牆角上,閉著眼,漸漸把連日來的事情梳理了一遭。京中傳來華氏害死太後的消息,他第一個反應是荒謬!華家的榮華富貴皆係於太後一身,他們怎麽可能自毀基石!
    因而當華興卓聯係上他,又花言巧語描述了種種未來,他怎麽可能不動心。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憑什麽蕭弘就要君臨天下,他蕭弼就隻能囿困於閩州僻地!
    華興卓與他說太後曾三番四次的要召了他入京,又或者要赴閩州,蕭弘隻是一味的不許。這蕭弘要是當初沒為了太子之位弄鬼,怎麽會如此的心胸狹窄。一個已經就了藩的王爺還能怎麽樣,二十幾年沒見親娘麵,他對太後的記憶已經太久遠而顯得有些模糊,但這讓留下的部分記憶於是顯得愈發的珍貴和甜蜜。
    因而這突入其來的喪母之痛,更加勾起了他滔天的憤怒與更加深刻的心有不甘。華家沒有殺害太後的動機,那麽是誰幹的?!同是太後的兒子,皇帝就沒有想要為母親找出真凶嗎?如果是這樣的兒子,還有資格當皇帝嗎?如果不是別人幹的那麽蕭弘,他又何德何能可以腆著臉竊據大寶!
    自己沒有錯,天南不需要一個弑母的賊子為帝。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所以讓華興卓乘著華國公三輩人的英名,帶著承平港,帶著十八京營投入麾下!他聽了華興卓的計策,果然毒箭射中了那殺母的仇人,蕭弘已然活不過二十四個時辰了,天下終該是他蕭弼的!
    隻要,隻要他再捉住那個頂著太子頭銜的小兔崽子,先讓他登基過個皇帝癮。然後再經由小皇帝的手,下詔公布太後之死的真相。然後再讓小皇帝代父罪己,禪讓退位。一步一步都這樣的順利成章,他已經想好了,要像先賢那樣,瀟灑的三辭三讓。一切都那樣的順利,眼看成功近在咫尺,他馬上就要抓住這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得到玉璽與兵符了!
    離京二十餘年,他的心情從未像初入山穀時果然看到倉皇出逃的隊列時那樣雀躍,就像馬上要衝入天際了。可是忽然間隻不過一個小小的失誤,他就中了這個小丫頭的招!
    不,小丫頭還不是最可惡的!最可恨的是華興卓,兩邊各有一質,縱然另外那個小丫頭自然比不得自己尊貴,那也不是可以隨隨便便放走的。他不僅隨隨便便把那個臭丫頭放走了,提都不提把自己換回去,這真真兒才是狼子野心!
    兵士們埋鍋造飯,沒多久飯蔬都齊備了。野雞夾著山菌熬了一大鍋湯噴香,孢子架起來烤得滴油,每人雖然分不了兩片,但難得行軍途中能吃個熱乎,再配上自帶的肉幹鹹菜,便是一頓飽餐。
    閩王嘴裏的布條終於被取下,手也被放開。但腳被緊緊地綁了起來,繩索的一頭正攥在廷鶴手上。他麵前放下了一隻粗陶碗,淺淺的一碗二米稀粥,上麵有幾根鹹菜,這就是不要他吃飽了生事的意思。蕭弼也沒指望能給自己吃頓好的,隻得自嘲的笑笑,端起碗筷來二話不說就往嘴裏送。剛咽到嘴裏,他就差點要吐出來罵娘,這他媽的也是人吃的!
    廷鶴適時的說了一句“王爺吃不下盡管吐,公主殿下那裏多點菜蔬,粥也是一樣的,咱可沒有別的給王爺吃。”蕭弼忍了,隻得認命咽下去。
    好肉好菜雖然沒有,嘉楠實沒有苛待他,她自己也吃的與將士一樣的糙米與茭子同煮的稀粥,裏頭隻是比蕭弼的碗裏多了幾塊麵疙瘩,也是糙麵。隻有蕭嵩的是單煮的精米飯,夥頭兵先前要與嘉楠一並單做的,嘉楠沒有答應“嵩兒年幼,經不起折騰,能平安無事就是大幸。其餘人等,無分尊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金蓴玉粒我受得起,糠食野菜也咽得下!”
    蕭弼忍著咽喉的不適,三兩下把陶碗裏的飯菜吃的精光,把碗放下說到“孤要見惠和。”
    嘉楠聽了通傳,慢條斯理地把麵前的飯菜吃完,又用清水漱了漱口,才命人把蕭弼押上。蕭弼已經鬆了腿腳,重新反綁了手,但嘴沒有再堵上了,等了好一陣不免心焦,見了嘉楠就要說話。卻不想嘉楠先開了口“王叔別急著說話,不妨先想想王叔可有什麽好東西,特別想給侄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