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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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有什麽可送把她的?
    嘉楠隻這一句話就噎得蕭弼被嗆到,他借著咳嗽偷眼打量了蕭嘉楠一陣,小姑娘臉上隻有漫不經心與毫不為意。
    蕭弼忍不住心頭火起,忍不住要刺她一刺“小丫頭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為帶著這點子人能抵得了什麽用?”
    嘉楠睫毛也未曾動一動,眼皮也沒有掀一掀,垂著眼簾道“有沒有用,日後就知道了,原來王叔是來替我憂心的,那便請回吧。”
    蕭弼聞言語滯,雖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他一時半會兒怎麽學得會放低身段,軟和著說話。言談間仍舊自不自然的夾槍帶棒“十八京營與孤王的數萬閩州軍,如今皆聽華興卓調遣。若是前幾日也還罷了,偏偏今天”他沒有接著往下說,似乎有意賣個關子。
    不想嘉楠偏生不讓他賣成這個關子,接著他話頭說下去“華興卓前幾日不過是喪家之犬,處處要仰仗著王叔,自然王叔也能轄製得了他。偏偏今日王叔被侄女的人拿住,華興卓少不得要作妖了。”
    賣關子不成,蕭弼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燒,嘉楠哪管他尷尬不尷尬,接著往下說到“侄女手頭不過區區數百人,失陷於深山老林,可謂內無根基,外無援兵。華興卓表麵兒上今兒讓侄女把王叔請走了,吃了個虧,但上頭沒有王叔轄製,心底不知道多麽快活,往後行事又不知道如何肆意。”
    “更妙的是他如今也有皇子在手了,父皇中了王叔的毒手,熬不過這兩日了。十八京營在手,以逸待勞,閩州軍遠道而來,又沒有主心骨,如何是他的對手。夏宮這頭一發喪,他那頭就要打著為父皇報仇的旗號屠了閩州軍。然後再放出風聲說,侄女與母後、幼弟皆被王叔害了,隻得擁立蕭嶠為帝。一旦蕭嶠登基,他華興卓是天子親舅,有兵馬,有人望,不論大司馬、超品公爵,甚或異姓王爺之位,自然是手到擒來。”
    “蕭嶠還不到五歲,到親政之前,有十數年供華興卓慢慢經營,又或者他幹脆不耐煩了,行王莽舊事,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些遠的不說,近在眼前的,蕭嶠不日就可登基,華興卓就可以號令天下州縣,隨便汙我這幾百人一個冒充先太子公主之罪,自然就可以隨意圍剿了。剛開始,侄女或可以仗著山林隱蔽,侍衛親兵武藝高強,能支應一陣。但區區數百人如何與舉國之力抗衡,落敗自然是遲早的事情。”
    嘉楠娓娓道來,蕭弼無言以對。
    “既想的通透,你為何不怕?”
    “怎麽不怕?可是害怕有用嗎?王叔既然來找侄女,自然是來說辦法的,不是找消遣來的。”
    “那你放我回去呀!華興卓現在還不敢與閩州軍翻臉。”
    “王叔想說,放你回去與華興卓鬥,侄女這就安全了是不是?”
    蕭弼很想點頭,然而對上了嘉楠仿若洞悉一切的清亮明眸,卻不敢這麽做。
    嘉楠輕笑了一聲“侄女也不與王叔繞圈子,送你回去眼下是不行,送封信回去是可以的。”
    蕭弼聽這話有點意思,又有一點不敢置信“你以後肯放我回去?”
    “殺父之仇確實不共戴天。但想來王叔在閩州安分了二十幾年,冒然進京,必然是有人攛掇蒙蔽吧?說不定王叔還以為是給皇祖母報了大仇,並非篡位謀逆。是也不是?”
    蕭弼忍不住一拍大腿“正是如此啊!”但一個不巧,恰碰到手上的傷口,鑽心的疼痛一下子喚醒了他“楠兒對叔父可是下得了狠手!”
    嘉楠搖頭道“難道是砍了你指頭做耍麽。侄女年輕臉嫩,無以服人,你看你那統領不就派了探馬來追?不這樣怎麽能走的這樣從容。你看,傷口也給你好好包紮了,除了防著你逃跑,可曾有虐你半分?侄女不做這種無謂的事。”
    蕭弼見嘉楠說的也是光明正大,倒忍不住狐疑起來“你果真放得下?”
    “那怎能放得下,冤有頭,債有主,華興卓是再不可能放過的!至於王叔嘛,不過是聽信了他人的讒言,也是為皇祖母報仇心切,自然不能一概而論。”
    蕭弼聽她言之鑿鑿,看她目光坦然,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也不能不信了幾分。因此忍不住問到“你要什麽信?”
    “把侄女方才的話,與貴屬講清楚便可。告訴他們華興卓將有異動,必定要往閩州軍身上扣黑鍋,務必多加提防,早作打算。”
    蕭弼先是以為她要夾帶什麽私貨,然而嘉楠此言一出,他不由得有些錯愕,隻要嘉楠肯派人送信,這些話本來也是他想囑咐軍中的,難道她想要的就隻是這個?
    嘉楠也沒吊他胃口“王叔與軍中聯絡必有暗語,我也不問你那是什麽。你隻要告訴你的屬下,送信去的人,就代表你的意思,以一個月為限,這人有什麽要求,你軍中務必照辦。”
    蕭弼擰了眉頭道“你要派什麽人?去做什麽事?”
    “王叔放心,不過是幫著你們對付華興卓而已,你們閩州軍中的其他事情,咱們一概不管。王叔雖然是有幾萬大軍,但是京中的情勢一概不知,華興卓的套路也不熟悉,眼看就要和他鬧翻,沒有一個地頭上的熟人,王叔覺得他們鬥得過?”
    “什麽叫‘幫著我們對付華興卓’,楠兒難道不是也想收拾了他?”
    “所以侄女把王叔請過來幫忙了呀,難道要把華興卓請過來對付王叔不成?”
    蕭弼看嘉楠一臉的理直氣壯,被她氣得肝兒疼,又無話反駁,隻得咬牙切齒道“筆墨伺候!”
    天京城中,承恩侯府已經重換上了華國公府的牌匾。華燈初上,華興卓正躺在美人榻上聽屬下新送來的瘦馬唱小曲兒。當初華家敗落,王氏身死,兒女們或發落,或官賣,唯有他自己一人恰好不在府中,在華家老輩兒留下的親兵的掩護下逃出了京城,薛姨娘等更是不知所終。
    好在他運氣著實沒有壞到底,出了京之後,他僥幸遇到了‘那個人’。從前他們就偷偷有一些來往,做了好幾樁生意,倒也算得上互利互惠。此次這人再來天南,可自己不僅不再是禁軍統領,連平洲督軍也做不成了,那人手中上好的貨色,自然是要不起了。
    可他華興卓就是落魄了,也不是一點門道都沒有。當初想著那邊的人直腸子,並沒有因為自己倒了黴,就落井下石。他於是也投桃報李,沒讓那人空走一趟,轉而介紹閩王吃下了那批貨。他與蕭弼也算是親親的表兄弟,雖然早先為著蕭弘有些齟齬,太後一死,華府崩倒,雙方有了共同的敵人,借著這單生意,從前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自然也分說開了。
    這再怎麽直腸子的人啊,跟著南人久了,也學會耍心眼兒了。白天附在自己耳邊那一句“搶皇子,立幼帝!”真真兒可謂是醍醐灌頂,金玉良言!跟著蕭弼當條狗哪有做輔弼大臣強。待到他親甥兒登了基,現在皇室裏一個說得上話的長輩都沒有,唯獨一個蕭嘉柳,不過是個長得好看的草包。在太後羽翼下還能把自己的封號玩脫,隻給她要封上一個長公主的頭銜,幾句不要錢的好話敷衍著。偌大一個南朝,自己這個國舅爺豈不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那瘦馬名叫貞娘,唱作俱佳,恰唱到“禁不住蟲咬蟻行酥蝕骨”一句,華興卓正聽得心馳神遙,忽然親兵來煞風景“公爺,客人說要走!”
    他往外看去,見那人果然已經換回了家鄉裝束,站在院中靜靜等候。華興卓動動手指,見貞娘識趣地退入內室,方高聲叫到“巴根兄弟,快快請進!”
    巴根就是白天與他耳語的大胡子親兵,此刻已經換回了右衽長袍,腳蹬一雙寶力格馬皮靴。他快步走到屋內,先單手抱胸行了一禮,然後與華興卓說到“公爺,家裏來人傳了信,馬場恐糟了瘟,我得速速回去了!”
    華興卓大吃了一驚,這是他私底下經營了許久的渠道,若是源頭馬場壞掉了,以後他的馬匹來源豈不也大大的有問題。因而什麽挽留的話都吞了下去,趕緊道“那可不虛留你了,我這就讓人與你辦路引,連夜就走!”
    巴根拿了路條,也沒再客套,轉身就疾步離開,回到下處叫上自己的從人,一路打馬風馳電掣,直奔北門而去。
    出了北門,城門的燈火漸遠,路上已經看不見,十幾人才慢慢勒了韁繩,放緩了速度。巴根打馬湊到一人身邊,畢恭畢敬問到“汗王,咱們接著下來往哪兒去?”
    黑夜裏那人神色不明,聲音裏似藏有諸多感慨,又有幾分決然“該回家去了。”
    “不是要與公主送路引去麽?”
    “我多慮了,既然閩王在她手上,她自己有的是辦法。我倒不必送上前去,平白惹她疑心。閩州軍那邊可處置好了?”
    “汗王放心,最遲後天就該發作了。汗王,巴根不懂,你喜歡她,向南朝天子求娶便罷了。何必”
    “這事與她其實沒甚麽關聯,我北漠必須一統。然這些年南朝奕楨屢屢作梗,父汗當年千辛萬苦攏在一起的北漠各部,又叫他挑唆成散沙一盤。天南安寧,盡可以放開手來攪局我北漠,我不亂天南,天南就要亂我了!隻是到底是連累了她,本打算趁便接了她走,不過看她今天的情形,倒不必我多事了。”
    “汗王英明,真像南人說的那個什麽神機什麽算,我照汗王吩咐的,隻三言兩語就引得那華興卓去遊說了蕭弼謀反,他還以為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呢!”
    “這叫甚麽神機妙算,華興卓也好,蕭弼也好,他們心底裏本來就住了一頭魔鬼,眼看得皇位近在咫尺,隻要你給他開個小小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