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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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入山第三天,嘉楠命人尋出白衣裁了,數量不多,人人隻係在了髻上。到了蕭弼處,派發的人吃不準該不該發,蕭弼也不吭聲,於是辦事的來請嘉楠示下。
    嘉楠反問“為什麽不戴?”隨後親自取了來與蕭弼係上。
    蕭弼一時倒有些吃不準她的意思“楠兒,你還認我”
    “為什麽不認?”
    蕭弼不禁有些動容,這小姑娘是當真心底坦然,沒有把自己當做首惡,還是心機似海?如果當真心底坦然,那麽日後或真可以把罪責推往華興卓一身。如果是個心思深沉之輩,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起碼說明是個有腦子的對手。
    有腦子好啊,有腦子就可以講理,可以合作,有什麽可以和這個小姑娘合作的呢
    蕭弼連日來第一次稍微有些認真的考慮,也許,可以交托她稍微多一點點?
    嘉楠卻沒再理蕭弼的小心思,召了廷鶴、垣鈞等議事。
    輿圖冊在幾人麵前攤開,嘉楠的纖纖玉指輕輕點著幽雲山脈。連綿的幽雲山脈向北起北漠的雁回山,南邊止於天京旁的鍾毓山。其中又有一支山脈往西通往西康,因山勢一路往西都在走高,故而喚作雲嶺,而南北這一條線一路則逐漸低矮,喚作幽山。
    幽雲二脈交界處恰有兩峰夾峙,中有低穀,天南前朝廢了兩三輩人功夫在此修了了一座雄城,正是玉關。自玉關修得,不論多麽彪悍的北漠鐵騎,燒殺劫掠隻能止步於此,再不能往天南腹地深入半步。
    玉關之外,仍有天南的土地,比如當年發生慘案的雲嶺十八屯,一旦北漠人來襲,也能很快得到玉關的馳援。北漠的劫掠日漸式微,轉向更北麵的小國,與天南逐漸互市來往了。之所以當年蘇合紮偷襲一事成為多年懸案,實在是自從有了玉關之後,天南的邊地極少再出現這樣慘烈的屠殺了。
    廷鶴目光投向幽雲山脈的某處,眉毛挑了挑,沒有說話。
    垣鈞隨著嘉楠的指點皺著眉想了一想,問道“殿下是想說咱們藏在這山中?”
    不等嘉楠說話,他自己先搖起了頭“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就算抓了閩王在手,拖久了也對咱們不利。”
    嘉楠微微頷首“自然是不能藏,夏宮之中已然是有人藏了奸,母後雖然還能支應幾日,但父皇久不露麵,終究是瞞不住的。華興卓既然已經搶了重慶去,自然是要早早占了大位才安心。咱們不出去,拖久了,待到發往各郡縣的詔書傳遍,他這個國舅就當穩了,到那時候,咱們可就寸步難行了。”
    垣鈞恍然大悟“殿下命謝青回去送信,便是要設法拖延五殿下即位。”
    見嘉楠點了點頭,垣鈞又問到“殿下已說了拖久了不利,那想來謝青那頭隻是權宜之計?”
    “不錯,華興卓謀逆在先,劫皇子在後,欲行王莽事,不可不示與天下人。如此他就算假傳偽皇帝令,自然有人質疑。嵩兒是冊封過的太子,當之無愧的嗣皇帝,又有傳國玉璽在手”嘉楠沒有說下去,而是把目光轉向廷鶴。
    廷鶴微一沉吟“於禮法而言,四殿下登基自然是理所當然,隻是不知道殿下何所儀仗。京營原應為最忠皇室之軍,行叛逆事實在不合情理,遑論其他各路兵將。”
    嘉楠伸手沿著輿圖上的幽山一線緩緩向北,最後停在玉關“虎豹騎現在玉關。虎豹在握,何懼京營。”
    廷鶴微微點頭“曹督確實忠心可鑒。隻是玉關向來軍備要防著北漠,恐怕不能盡上天京。虎豹騎雖然彪勇,數量太少,也難敵京營。”
    “廷大人先前有句話說得極好,京營原本應該為最忠皇室之軍,行叛逆事必然不合理。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有意欺瞞,使了瞞天過海之計,這樣行事講究的是一個快字,趁亂造出木已成舟之事,逼得眾將士不得不從。這其中多半會利用京營做成什麽無可挽回之事。”
    “無可挽回難道?”
    “不錯,父皇遇刺倘若是鍾毓山大營有過失,就極有可能威脅了京營統領。”
    垣鈞微微吐了一口氣“若隻是統領,不是全體謀反,王師回京之時,自然也無需對京營大動幹戈,隻誅首惡即可。接下來隻要閩州軍不動,京營的大隊人馬就排不上用場,所以須得謝青回去拿閩王手令穩住閩州軍。”
    廷鶴卻沒有垣鈞那樣輕鬆“幸而抓住了閩王,如若不然,殿下敢當如何是好?”
    嘉楠抬頭凝望廷鶴,見他神色恭謹,眼睛深處卻依稀有幾分考較的目光。歎了口氣道“那還是得設法奔往玉關,隻是不管是去途還是歸程都將倍添艱辛。”
    廷鶴似不滿意“玉關軍要守國門,又能分出多少兵馬攻打閩州軍與京營兩處大軍。更有天京城池堅固,豈是應以能打下來的。”
    嘉楠目光幽遠“誰說一定要攻入天京呢,我蕭家江山如此廣闊,咱們有大義名分,嵩兒在何處不可君臨天下。天南之大,不是所有人都會奉偽帝詔令。嵩兒既然為君,何必拘於一時一城。華興卓與閩王合作必然不能坦誠以對,京營與閩州軍勢均力敵,起齟齬是遲早的事,內患一旦生起,咱們就有了機會,什麽堅城都會土崩瓦解。父皇不就是在自己的行宮中遭了小人暗算麽。”
    廷鶴一時也挑不出什麽不是,轉念又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倘若曹督也不可靠了呢?”
    林中幽暗,無人留意到嘉楠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我信曹督忠父皇之心一如信廷大人。倘若北漠敵情讓曹督無暇南顧,玉關之中還有一人,惠和信他如信自己一般。”
    垣鈞一拍大腿,高興的差點跳起來“奕將軍!”
    嘉楠輕輕點了點頭“謝青回去,節製閩州軍是小,最要緊的是啟用暗線火速把消息傳往楨臣手上。”
    廷鶴露出讚賞神色,換了個問題“那現在咱們下一步往哪裏去?進了幽州地界,就是萬裏邙山,不可能行人的,最遲到了千明山必須要出山了。”
    嘉楠的指甲輕輕點向千明山外的一座城池“有謝青在京中調度,華興卓一時追不到山裏來,但最遲必定在這裏要設法截殺咱們。他的人馬走官道,肯定比咱們先到。”
    廷鶴與垣鈞凝神看去,嘉楠指向的地方正是上雍郡。垣鈞出言詢問“上雍太守不知是哪位?”
    “王甫神,琅琊王家旁支的子弟,認真論起來恰是華王氏的族弟。”
    “這麽不巧?!”
    “這麽巧!”華興卓忍不住搓手“這叫通天的坦途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啊!”
    他憋屈了好幾天了。
    這要從搶了蕭嶠二人的第二天說起。前一天他可謂是誌得意滿,蕭弼被抓走,太子遁走山林,皇帝中了無可解的劇毒,命在旦夕,京營在手,皇嗣在手,眼看就要一步登天。
    自安和十年以來,他的心情從未如當時那樣舒暢過,沒想到第二日壞消息就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先是閩州軍過來質問為什麽他牽線高價買的戰馬病倒了一半多。
    華興卓想到前一日匆匆離去的巴根,暗叫不好,百般安撫了閩州軍,又不得不捏著鼻子讓閩州軍駐了一隊人馬到天京城內。待他安頓好了閩州軍,京營又鬧起來了。十八京營由東西兩個統領節製,恰都是老華國公的舊部,相互卻不甚和睦,因著這一點,皇帝一向用起來也放心。卻不想這一點被華興卓鑽了空子。
    這其中的把戲說穿了也不稀奇,華興卓先是偷偷分頭找上兩個統領求救,隻說自己有冤要訴。要說華家謀害了華太後,盡管鐵證如山,其實有些人還是不相信的,尤其是老華國公的舊部下。華興卓既然找上門,自然是應承要設法讓他有機會麵聖,夏宮的宮防原本京營也有份參與,出內宮門到鍾山大營這一線便是京營負責。本來皇帝麵前的防務,向來是東西九營各自出人,互相節製,華興卓兩邊鑽營,兩位統領又沒有通過聲氣,故而給他鑽了空子,皇帝便是在這一段路上遭的暗箭。
    皇帝中箭的消息瞞不過京營兩位統領,兩個雖不知道箭上有毒,但已經不敢僥幸。華興卓不僅變了嘴臉從旁威嚇,更趁其不防,悄悄放入閩州的暗子到兩位統領家中,綁了其家人要挾。
    雖然暫時製住兩位統領,但十八京營之中還各自有中郎將管轄,其中六營更是隨皇帝駐紮靈秀宮山腳下。華興卓也不敢過於打草驚蛇,隻命兩位統領壓下了山中求援京中十二營的詔令。
    但紙怎能包住火,幾乎是一夜之間,京中十二營的郎官大半都或多或少知道了鍾毓山有事,紛紛向東西統領求證。先時自然是兩位統領百般搪塞,但有眼看謊言就要戳穿,支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