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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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勿入帝王家!
自放回了岑秀吉後,李巍在上庸發動百姓編織了攔石的軟兜,連日來共計完成六十四張大網。先後更換了八輪之後,終於將要用盡了。當最後一輪大網升起,夜幕之中城牆一角也悄悄降下一條繩梯,七八個人影自繩梯上利落地跳到了地上,看看四下裏無人,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拒馬鹿砦依舊橫七豎八的散落在戰場之上,但鐵蒺藜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倒是方便了幾個人行動。
垣鈞陪嘉楠站在牆頭,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已是子時末刻,華興卓到底是倉促進攻,器械多有不足,雖然兵丁眾多,但沒有短兵相接之前,也顯不出來。上庸還算輕鬆的熬過了前三個時辰。而接下來的兩個時辰,才是最關鍵的,隻要熬過了這一夜,等到卯末日出的時候,就算是勝了。
滴漏的刻度一點點變化,已經有一個軟兜徹底破損,城牆再次傳來劇震,所有人都知道,再往下,就隻能靠城牆硬捱了。
忽而敵營之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先是一處,然後很快的,第二、第三更多的烈焰直衝天際。
垣鈞情難自禁,興奮地朝牆頭擂了一拳道“他們得手了!”
火光升起,自然京營裏看的更是清楚。華興卓又是惱怒又是心驚,統共兩台投石機,已是毀了,雲車也被燒得隻剩下一架。他出口要罵,抬頭環顧四周,武將們目光閃爍,兵卒們無精打采,他後背感到一絲絲寒意這不是他一手帶出的部卒。
華興卓心頭轉了幾個彎,出聲道“傳令,推進到城下,趁夜攻入牆頭!先登城者,賞百金!封百戶!”
林狄應了一聲,卻不見動,反正左翼也沒幾個人歸隊過來的,他這個左統領說起來好聽,實則與光杆兒無異,樂得落個輕鬆。雷從虎眉頭擠成一團“趁夜登城也好,可是現在雲車都沒了,隻靠爬索,恐怕是白送性命吧。”
右翼幾個中郎將也紛紛點頭道“雷統領說的是,兄弟們人多點也不能是這麽送死的”
林狄陰陽怪氣道“都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能回頭嗎?天色一亮,咱們還能再來第二輪不成?”
華興卓急紅了眼道“諸位,隻要熬過這一關,回京之後,華某必定奏明聖上。皇上社稷乾坤的穩固,都賴諸君今夜之功,封侯蔭族乃是應有之義!”
京營的軍官多是不能襲爵的勳貴之後,自小錦繡叢中長大,成年後被分出家族自己過活,那和當初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如今驟然有了賜封爵位的機會,眾郎官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腰杆也挺直了幾分。
華興卓趁熱打鐵道“各位兄弟,咱行伍之人,本來就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過的是刀尖兒上舔血的日子。所謂富貴險中求,兄弟們敢不敢跟著我華某人賭上一這把!”
“拚了!”
“拚了!”
雖然沒有號角響起,夜色裏得了軍令的人群如潮水般湧向上庸城,但腳步聲、擂車、雲車響起的隆隆之聲仍然傳上了城牆之上。
暗夜裏似乎潛伏著一頭無形無聲的怪獸,散發著逼人的威壓,逐漸逼向上庸城。
城牆之上,不論是青影衛、惠和衛、還是上庸的城廂軍,都繃緊了心中那根弦。蕭嵩由廷鶴帶著幾名青影護著在城中,嘉楠在城頭沒有再多說什麽。但是她筆直站立在城頭的身影,如玉柏青鬆一般秀麗挺直,每個人隻要看到這身影,耳畔就會自然而然地響起她清朗的聲音“孤與諸君同守此城!”
雲車與擂車幾乎是同時抵達城邊。
雲車之上是京中中最驍勇的壯漢,嗷嗷叫著,憋著勁要衝上城牆。那漢子的頭顱幾乎是剛剛自牆垛上露了個形兒,三四柄長矛就刺將過去。然而這幾柄長矛齊齊落了空,一隻羽箭自他額頭刺入,透骨而出,羽翎在夜風中輕輕顫動。漢子怒目圓睜,似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身子往後倒下,片刻之後,地麵穿來一聲悶響。長矛的主人們回望羽箭飛來的方向,惠和公主持弓的手臂並未放下,第二支羽箭已經搭上弓弦。
裝滿火油的瓦罐被接二連三的擲到擂車與雲車之上,火箭射出,城牆下又升起兩團巨焰,夾雜著瘮人地慘叫和燒焦皮肉的異味兒。
一根根爬索被拋上城頭,大部分被斬斷,但守城軍委實兵力不足,多有顧全不及之處,京營的督戰隊不計後果的一味催逼,漸漸也有少數藝高膽大的攻上了城頭。
好在惠和、青影二衛人雖不多,武藝著實高強些,在牆頭來回梭巡,勉力能截殺的過來。
嘉楠對李巍微微示意,李巍心領神會,對一旁等候已久的幾個衙役使了眼色。這幾人是李巍奉命特特挑過的,一向在城裏鄉間傳送政令,別的本事沒有,最大的長處就是口齒清楚嗓門兒大。
幾人立刻放開了嗓門一邊敲鑼一邊喊話“隻誅首惡,協同免罪!”
“隻誅首惡,協同免罪!~”城頭的守軍齊聲高呼,聲音戰場上散開。
“隻誅首惡!協同免罪?~”黑夜裏錯雜地響起無數的低語。
夜風很涼,涼到刺骨。這一路殺到城牆下,他們不知道踩過了多少袍澤的身軀。血腥味與皮肉的焦爛味還有火油燃燒後刺鼻的臭味混雜在一起,重傷者和瀕死者的哀嚎混雜在一起,夜黑得像要滴下墨來,這上庸城頭根本就是絞肉的機器,上庸城下就是阿鼻地獄。
“隻誅首惡!協同免罪!”是不是隻要放下手中的刀劍,就可以離開這個地獄,回到人間。畢竟,城裏頭的,是真真正正的嫡出公主與告過皇天後土,祭過太廟的太子。
誰更可相信?
是相信皇後嫡出的子女,先皇托付江山的儲君,還是繼續跟著那個喝兵血的華興卓與京中身份不明的偽皇帝?
這個決定其實並不很難做,尤其是當城頭上有第一個京營士兵叮當一聲拋下手中長刀的之後。
叮當之聲先是在城頭響起,“小的投降!”之聲不絕於耳。
李巍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行事仍舊十分鎮定,又對身邊從人耳語了幾句,那從人得令飛快的穿梭在城頭之上。過了片刻,金鑼再次響起“擒華興卓者賞萬戶侯!”
“擒華興卓者賞萬戶侯!”聲音來自城頭。
“擒華興卓者賞萬戶侯!”聲音回蕩在戰場。
“擒華興卓者賞萬戶侯!”聲音已經衝入了中帳!
林狄和雷從虎的臉色紅了又白,而華興卓的神情已經完全扭曲了。
“隻誅首惡,協同免罪。”先前的話他們都聽到了,然而林、雷二人是不敢盡信的。別人自然可以免,他二人幾乎可以說直接背主害死了先帝,絕無生還之理。就是麾下的中郎將,雖然可以靠家裏設法脫罪,到底有了汙點,哪裏有從龍之功風光。
但是這惠和公主這一手好毒,一句“擒華興卓者賞萬戶侯”,那些中郎將豈不趨之若鶩。從逆可以推脫是被蒙蔽,擒了首惡就是天大的功勞,識人不明的小小罪責就可以輕輕摘去。萬戶侯!那就是超品的公爵,幾乎可以算是異姓的王爺!
然而對於這些親自領兵的中郎將們來說,擒下華興國,難嗎?林、雷二人打了個顫。
念頭在腦中翻騰不過須臾,華興卓似乎已經聽到中帳外頭傳來的異響,不能再猶豫了!林、雷二人幾乎同時衝口而出“太師,快走!”
他們沒有片刻耽擱,掀了簾子出帳上馬,不知道是看錯還是真的,帳外雖然都是三人最信任的親兵,此刻卻覺得他們一個個眼神有異。
三人從沒有此刻這樣默契過,一言不發,拍馬就走。
雖然尚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但是這個大營,是再呆不得了。
這是戌時末刻,有微光自天際露出,夜色一點點褪去,戰場逐漸露出真容,倒處都是敗走的殘兵。三個人早摘了纓子,脫了鎧甲,抹了一臉血泥,粗看起來與其他的敗卒殘兵別無二致。
中郎將們自得知中帳裏沒了人影,就算先前還有什麽不一樣的心思,此刻也齊齊收起,城是不攻了,勉力收羅起殘部,一心一意搜起“首惡”來。
華興卓三人混在殘兵之中往戰場邊摸去,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誰也注意不到他們,隻要逃出去,隱姓埋名,自平洲出港,從此海闊天空。天色越來越亮,有金光自雲層裏一點點灑落,大地傳來顫抖,初時是極輕微的,次後震動逐漸變大,那是幾千騎鐵蹄飛踏之聲。戰場上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傳出聲響的方向。
沙塵滾滾而至,初陽將將刺破雲海,一杆大纛出現在眾人眼前,上麵五個大字“左衛將軍奕”。
玉關軍把兩天的路程並做一天,終於趕到了!
最先引入奕楨眼簾的,是遍地的屍骸、未燒盡的殘物,淒惶又狼狽的殘兵。很明顯剛剛這裏才發生過一場投入上萬人的大仗,抬眼望向前方的上庸城,城頭掛著一些殘軀,城垛上升起一團團黑煙,戰火的餘燼一目了然。他是不是還是來晚了,奕楨覺得心尖兒被狠狠抓了一把,硬生生地疼。
然他很快看到城門依然完好,團鸞旗還在迎風飄揚,奕楨心頭升起無限希望。縱然兵力懸殊,他的姑娘,似乎又挺了過來呢。
奕楨心頭一片熱望,吩咐副將清理戰場,收納降兵,便再不理其餘,策馬直奔城門,頂上紅纓竄動,如一團火焰。城牆上眾人本已早已力竭,但不知道怎得又仿佛四肢百骸中仍有一股力量驅使他們每每能夠砍翻敵人,斬斷爬索,澆下滾油,直到天色漸亮,敵軍潰退。此刻見了視線中出現一隊整齊的精兵,忽而聽得惠和衛統領驚喜的聲音“玉關軍!是援軍到了!”
嘉楠微微眯起眼睛,看一騎火焰當先,身後緊隨著數十騎親衛,直衝到城下。喜悅與放鬆一點點從她心底湧出,轉身急切地奔下城樓,直衝到城門之前。
京營苦攻了一晚的上庸城門緩緩打開,門外是擂車的殘骸、無數攻城者的屍骨堆疊在一起,外頭的且進不來,視線也被阻隔。城門處的兵卒與奕楨身邊的親衛齊齊上前清理。嘉楠顫聲問“阿楨,是你麽?”
奕楨聽了這一句,再等不得,自馬背上躍起,提氣從那堆障礙上縱過,進了門來。見到了當中那團單薄的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懸心的姑娘,戎甲上有刀痕,身上臉上俱有血跡,奕楨含痛帶悔道“末將救駕來遲,還請公主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