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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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天京外城西的瓦肆是個極熱鬧的所在。因是上元佳節,天南素來有正月十五鬥花燈的傳統。瓦肆的各酒家、茶樓、伎坊都紛紛紮出精巧花燈暗暗攀比。就連小小的一個扁食攤兒,攤主也會在挑子的兩頭掛上活靈活現的兔兒爺燈。故而雖然天上飄著雪花,踏雪前來賞燈的人著實不少。
    瓦肆中最熱鬧的所在就是正中心那一溜看棚,西域來的妖嬈舞娘在風雪裏扭動腰肢,黝黑健碩的昆侖奴擊打著節奏鮮明的鼓點,天竺來的異人吹著神秘的短笛指揮著小蛇做出種種不可思議之態。此處向來是人來人往最多之處,故而此地周圍的酒家食肆也最為密集。
    看棚的勾欄之外,此刻人山人海,今日過節,看客們打賞分外大方,因而他們的表演也格外賣力。好不容易占了有利地形的的看客,怎麽肯隨意的讓出位子,所以當奕楨帶了嘉楠到此的時候,隻看見烏壓壓好大一圈人,耳朵裏雖然聽到裏頭一陣接一陣的叫好聲,卻看不到半分內裏的情形。
    嘉楠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旋即笑笑搖頭道“算了,宮裏什麽精巧玩意兒沒見過,咱們隨意走走吧。”
    奕楨說到“別放棄呀。”隨後眯著眼四處張望了一下,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嘴唇勾了一下,衝遠處招了招手。
    一個十三四年紀的少年樂不顛顛地跑過來,嘉楠定眼一看,那少年圓圓的臉,鼻梁不高,眼神十分靈活。嘉楠晃眼看去倒覺得這少年又四五分麵善,可仔細一想,有想不太起來。少年一身藍棉袍,雖然洗得有些微發白,但十分幹淨齊整,一溜小跑過來,先麻溜的作個揖道“請貴人安。”
    奕楨指指人群裏問到“可有法讓我倆近前去看?”
    那少年打了個哈哈,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今兒過節,看官可多,貴人怎得不早點來。”
    恰此時裏頭又傳來一陣叫好,那少年眉毛揚了一揚,笑嘻嘻望著奕楨不說話。奕楨丟過去兩個金豆子道“這是你的了。”少年悄悄捏了捏,喜道“貴人請跟我來。”
    那少年帶著二人行到一處熱鬧的所在,此處擠擠挨挨站滿了人,嘉楠正疑惑要怎麽進去。見那少年往人群中拉住一個大漢,耳語了幾句,那大漢回頭看了奕楨二人,微微點了點頭,捅了捅身邊的幾個同伴。隻見好幾個漢子側身往兩邊一讓,中間閃出一個通道來。奕楨拉了嘉楠輕輕鬆鬆走進去,正是視線最好的地方之一,其實裏頭雖然說不上富裕寬敞,但也絕不是外麵人貼人的場麵。待二人走進去,幾個漢子又不動聲色地把通道堵上了。
    嘉楠一邊看著裏頭的表演,一邊好奇道“這些人把住這裏頭的位置是為何?”
    奕楨自然而然安站在嘉楠身後,兩手撐住闌幹,恰把嘉楠環在懷裏,免得周遭有人衝撞。一低頭恰湊到她臉頰邊小聲說到“所謂有錢的碰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今兒人場不用說,自然是極旺的,班頭兒隻要把錢場照顧好就成。”
    正說話間,勾欄內一個老者捧著簸籮過來請賞。內場的看客果然大方,不一時裏頭已經堆了好些金銀餜子,也有精巧的荷包、香囊、玉的珠的飾物也有,不一而足。嘉楠隨手抹了一個玉手串扔進去,輕笑道“想不到你還知道這些,難得忙成這樣你還有閑暇來此處做耍。叫垣鈞知道,又要羨慕你是個妖孽了。”
    奕楨搖搖頭“哪裏得空,湊巧知道罷了。便是方才那孩子告訴我的。”
    他這麽一說,嘉楠的好奇心又勾起了“方才見他也不像認識你的樣子啊。那孩子我見了倒是有幾分麵善,隻是一時竟想不起來究竟誰了。”
    奕楨低頭與她耳語“他姓賈,你再往前仔細想想。”
    嘉楠凝神細想,往前想,賈~
    忽而,她想起一人,不敢置信,低聲驚呼“難道是他!”
    奕楨輕輕點了點頭“你想起來啦。”
    嘉楠心裏裏亂亂的,腦子裏疑竇叢生,表演也看不下去了,轉身拉了奕楨往外走。走到一處僻靜之地,她方問奕楨“他那所謂祖傳的手藝是你教的?”
    奕楨點點頭道“從前你也沒問,那做元宵皮的法子是我娘在世的時候教我的,原是我外祖母家的秘方兒,知之者甚少。”
    “怎得阿日斯蘭恰尋到了他?”
    “阿日斯蘭想要到天南來找甚麽樣的人,豈有鳳翎打探不出的。既然是你想吃,自然要把他教會了給你送去。”
    “這麽多年,怎麽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我囑咐小賈不可聲張。要不然若是讓你知道了,豈不徒增煩惱。”奕楨搖頭道“那會兒隻想著能讓你開心一刻也是好的,至於別的,也就罷了。”
    奕楨會做一種極晶瑩剔透的點心皮,但是因為不精廚事,別的點心也做不成,隻會包成元宵。前世裏有一次兩人嘔了氣之後,奕楨做來哄她開心,吃起來味道倒也尋常,隻是看起來如琉璃薄瓷般可愛。嘉楠看元宵別致可愛,又是奕楨親手所製,自然什麽氣也消了。
    嘉楠接著問到“那怎麽不找別人,單單找了他呢?”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奕楨領了嘉楠慢慢地在瓦肆閑逛,路過一處轉麥芽糖畫的小攤旁。嘉楠見那攤主手持一個小勺在石板上揮舞,在石板上勾出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圖樣,興致勃勃的湊過去看了好半天。攤主極熱情的招呼“五個銅子兒轉一次,姑娘來試試手氣?”。嘉楠抿著嘴兒笑笑,故意捉狹道
    “這麽多人都隻轉的些小零碎兒,我不稀罕。”
    攤主笑嘻嘻指著轉盤上一處道“若姑娘手氣好,也有龍鳳呈祥,做出來可是又排場又漂亮,比前頭那些可強多了。”
    嘉楠見他先前做的小件兒甚巧,也有些好奇是怎麽樣一個“強多了”法,於是伸手撥了兩回轉針道“且讓我先試上一試。”
    她連撥了兩次,隻是猴子與公雞。攤主手上不閑著,須臾就勾出了一個猴子一個公雞往她手中塞去“承惠十文。”奕楨好笑的接了過去,沒多久就捏了一手的糖畫兒。嘉楠繼續撥針,指針在龍鳳呈祥的小格子上晃了一晃,又漸漸偏到格子外去。嘉楠目光一閃,原本興致勃勃的神色淡了下來了。攤主趕緊道“姑娘這是馬上就要轉上了,你看你看,隻差一點點!”
    嘉楠看了他一眼沒吱聲,自嘲地笑笑,對奕楨說道“看來龍鳳呈祥不易得呢,走吧。”
    奕楨皺了皺眉,拉住她道“看我幫你贏來。”
    他輕輕的撥了撥指針,正轉反轉都仔細的試過,忽而他指上運勁,輕輕一勾,那竹片兒做的指針飛快地轉起來。片刻之後,不偏不倚的停在龍鳳呈祥的格子正中。
    攤主不高興地瞄了那竹指針一眼,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道“這位公子運道真好!”奕楨笑笑沒吭聲,把手上的糖畫招呼一幫孩子過來分了,孩子們歡呼著一擁而上,又齊齊地眼巴巴看著攤主做了好精巧一個龍鳳呈祥,交到嘉楠手裏。
    嘉楠原本無可不可,看著奕楨的表情不禁也被感染的高興起來。又忍不住嗔道“你何苦跟他一般見識,不過糊口而已。倒叫咱們做了惡人了。”
    奕楨笑著搖搖頭“你且看看什麽才叫惡人。”
    他帶著嘉楠剛剛退開,打南邊來了一個五十許的老翁,挑了一頭元宵擔子,老翁一邊走一邊吆喝“賣~~元~~宵~~嘞!”
    正行走間,幾個潑皮抱著手並肩走過,一路橫衝直撞,把街道都截短了。
    那賣元宵的老翁正要退讓,不想行動略慢了些兒,叫一個潑皮撞上了,眼看元宵鍋子裏的沸湯灑出來就要闖禍。奕楨不知道真的輕輕巧巧□□去,隨手撈起鍋蓋一擋,才避免了一場禍事。
    潑皮先是被嚇了一跳,後來鬧明白了剛想滋事,不知道為什麽,他鬼使神差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奕楨臉上雖然神色淡淡的,但總讓人覺得有些殺氣騰騰,潑皮隱約覺得後脊一涼,垂著頭罵罵咧咧走了。
    老翁沒口子的道謝,又要請奕楨兩個吃元宵,奕楨含笑道“好,有勞老丈。”
    那老翁尋了一處支起了小攤兒,從挑子裏抽了兩條小凳與二人坐下,然後麻利地下了兩碗元宵。兩人還沒端起碗,小賈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跑攏了來不及招呼,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老翁一身上下方道“老爹,嚇死我了。方才有人說你被人撞了!”
    小賈聽老翁解釋了半天,方知道是這客人幫了忙,趕緊恭恭敬敬掏出那兩粒金豆子道“公子,全靠您救了我家老爹,不敢收您的賞賜。”
    奕楨笑笑推回去道“這原是你贏得的。舉手之勞,又何足掛齒呢。何況這位老丈已經請我們吃了元宵了。”
    幾番辭讓,小賈到底熬不過,隻得千恩萬謝地回看棚忙活去了。
    嘉楠恍然大悟,離開元宵攤後悄聲問奕楨道“你早知會有此事?”
    奕楨答道“那一次情況要糟糕許多,老人家可受了好些苦。這孩子為我離鄉背井熬了十幾年,這次很該過來與他消了這場禍事。”
    嘉楠點點頭“那是自然。”
    奕楨忽而湊到她耳邊低聲問到“我後來常聽北漠的百姓說起,你不讓小賈回天南,是惦記阿日斯蘭當日費心替你把他找來?”他唇鼻間的熱氣嗬到嘉楠的耳畔與腮邊,嘉楠隻覺得臉上癢癢的,下意識要躲開,隻是奕楨緊緊的箍著她,動彈不得。她側臉仰望奕楨的臉龐,他的目光略微有些急切的落在她的臉上,那雙極深邃的眼睛裏滿溢著期待與一絲微微的不自然。
    嘉楠剛要開口,奕楨忽然極快的堵住了她的話頭“可笑這些人又知道什麽,我自然知道那是因為你還惦記著我的緣故。”
    忽而“砰!”的一聲,不知道附近是誰家在放花炮,大朵大朵的煙花盛開在他們頭頂,然後又緩緩落下。星星點點的在飛雪中明明滅滅,像夏日的流螢,又像九天落下的星子,一朵未盡,一朵又騰空升起。兩人一時看住了,煙花那五顏六色的光芒在他們臉上與身上輝映流淌,如同置身夢中仙境一般。
    漫天的光影之中,嘉楠輕聲道“阿楨,等到母後的孝期過了,咱們就成親好不好?”
    奕楨心中似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的,又像喝了醉人的瓊漿,滿腦子都是甜蜜的微醺。他再說不出別的話來,隻滿心高興地直勾勾盯著嘉楠的臉頰,一把緊緊摟住了她。待他把頭埋入她秀發之中深深地嗅了一口,方才啞著嗓子答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