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婚
字數:7318 加入書籤
來生勿入帝王家!
定平三年的二月,北漠的王庭大帳之內,自三天前天南的探子傳入一封密報之後,阿日斯蘭把一幹人等統統趕出了大殿。
連日來侍女送入的飲食俱都又原樣端走,隻有馬奶酒空了一壺又一壺。到了第三天上,巴根終於忍不住衝進大帳之內,也不管阿日斯蘭如何嗬斥,要他滾開。他隻管跪在阿日斯蘭麵前道“大汗!婚期就在七日後,來不及了。放手吧!”
阿日斯蘭赤紅了一雙眼,怒目低吼道“去年賜的婚,怎麽現在才報!”
“大汗!趁天南裏頭這兩年亂著,咱們好不容易才把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降服了。這天南現在緩過氣來報複,可咱們去年年底剛糟了白災,應付這些卑鄙的南蠻子偷襲就夠吃力了。天南裏頭的線報,實在是有些顧不上。”
巴根偷偷看了看阿日斯蘭的神色,大著膽子道“汗王,長生天既然這樣安排,必然是有道理的。”
阿日斯蘭心中苦澀,看了看巴根,眼裏閃過一絲決絕與狠厲“罷了去年就算知道了,咱們那會兒在應付白災過後南蠻子的偷襲,實在也做不得什麽。”
公主出降之儀,認真論起來,走上一兩年也不稀奇。但這兩年奕楨軍功赫赫,已官拜大將軍之職,武官裏隻在大司馬曹允之下。曹允自得了兄長遇害的噩耗,就衰老得極快,已經提了一次解甲致仕之請。明眼人都看得出,奕楨這寒門出身的新貴乃是天生的將星,未來的南朝大司馬。連長公主都不得不屈尊下嫁,以籠絡軍心。故而不論欽天監還是禮部,又或是宗正寺,都辦的極是痛快。
大婚這日,禁城重重大門次第而開,嘉楠的鑾駕從奉天門迤邐而出。不論是浩浩蕩蕩的嫁妝,又或是大將軍迎親的排場,都是天京城的百姓未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談資。
兩人沒有高堂長輩,昭告太廟之後,兩人齊齊拜過幼帝蕭嵩便是。
雲澤鄉候府已擴建為駙馬府,因婚後長公主也將長居於此,規製可比親王府邸。但賓客眾多,闊大的親王府邸仍舊鋪排不開,一共開了兩處,鎮國長公主府與駙馬府都開了宴席,恰好女客與男客分別招待。
長公主府那頭,嘉楠請了宗正夫人安樂王妃主事;駙馬府這邊,奕楨照樣沒有聯係自己的親族,隻托付了曹允來操辦。
駙馬府這邊的宴席上,最尊貴的賓客,當然就是皇帝蕭嵩了。臣子的婚禮,皇帝遣使道賀已是恩典,親臨就是隆恩,留下來參宴的更是罕有。但放在長公主的婚禮上,大家又都覺得理所當然。
蕭嵩祝過酒,也就回了宮,賓客們終於放開鬧騰起來。奕楨權位雖高,到底年輕,又是個武將,宗親與文臣們暫時還能穩得住,他素來交好的將領們已經不客氣的提著酒壇子輪番上前。
好在他早請了張玉等人為他助陣,不論是虎豹騎、玉關軍的舊人,還是禁軍中的小將郎官們,替他擋了一撥又一撥。瓊漿蜜釀流水樣送到席上,空了的酒壇一個又一個把早早騰出的場地擠占得滿滿當當。
奕楨少年得誌,京中早有人視為乘龍快婿之選。雲澤侯府數年來累拒官私媒人,難免有好事之處胡亂揣測。許多不堪之言,也不必盡述。自然有人樂得瞧熱鬧,隻看他挑挑揀揀倒要接個什麽親。如今見他竟然尚了主,說是娶得如今天南最尊貴的女子也不為過。自然那些酸話,就更是車載鬥量。
宴席大開,自然許多中下官員都是沒接了帖子也趕上們來送禮的。大喜的日子,知客自然不會把賀喜的客人拒之門外,仍舊好好的請入席中。當然此處離主宴更加偏僻,言談間也就更是沒有忌憚了。
比如此時,外院席間一個身著栗色緞袍的男子灌了十幾盅之後,話匣子就打開了。他的酒糟鼻通紅,厚厚的嘴唇說的是唾沫飛濺,兩個粗粗短短的眉毛隨著表情一抖一抖。
“要我說呀,這駙馬爺可是天煞孤星。聽說呀,父母雙亡不說,那席間也是一個奕家人沒有。你們知道北邊兒人叫他什麽不?‘奕閻王’!”
“不能吧,大漠的那些化外之民茹毛飲血,可凶狠得緊,能這麽叫他?”
“你還不信!安和十四年的‘雲嶺之戰’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拙荊的外甥就在那場大戰中丟了一條胳膊。那一場打得可慘,北漠的蠻兵個個好生剽悍,雲嶺的馬場差點都給丟了!”
“那就是北漠人聽說奕閻王離了玉關,才來撿便宜的。”那酒糟鼻說得繪聲繪色“去年咱們南朝的亂黨都肅清了,這位駙馬爺帶人差點搗了北漠王庭,茫茫大雪裏啊,北漠的蠻子都嚇傻了,直以為是地底下鑽出來的複仇的冤鬼!”
“誒,你們知道嘛,一個俘虜都沒有,在雲嶺外全築了京觀!”
一時一片“嘖嘖”之音響起。
“別胡說,不收降俘是早年對付北漠蘇合紮部的時候。蘇合紮屠了咱們雲嶺十八屯,百死莫贖!後來奕將軍哪有濫殺過!”
“這位大人看起來眼生,聽起來你對駙馬爺挺熟的呀?”
“不熟,隻是碰巧知道而已。”
“誒,你說。那他要不是天生異人,怎麽長公主別的通沒看上,偏要下嫁給他?就說是鳳台擇婿吧,那也是多少好男兒等著揀選,這位可是宮中直接下旨呢。”
“誒,聽說這個駙馬爺長得極好相貌,可不是那種赳赳武夫呢!”
“長公主別是看他長得俊吧?”酒糟鼻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什麽,猥瑣道“你們說真有那種天生的將星?冠軍侯再世?這才二十出頭啊!別是長公主早就看上了,送他這許多武功吧!”
“還別說,你想啊,手底下大軍帶著,持重的老將幫著,還真沒準兒!”
“怎麽?你動心啦?也撒泡尿照照你那張老臉!”
“這個哈哈哈”
”誒,我說啊,這長公主也是個奇人。你們看她一個小小女子,竟然掌管這偌大朝堂。這樣的女子,一般人,可消受不了啊。”
“哎哎,喝酒喝酒,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有人越聽越不像,趕緊岔開話題。
酒糟鼻向來好酒,隻是酒品甚差,往往灌了幾兩黃湯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故而總在校書郎一職上止步。平日裏糊糊塗塗,渾渾噩噩也就罷了,今天公然議論起貴人,剛開始周圍的人還附和幾句。後來聽了難免心驚,紛紛借故躲開了。
偏偏他不知事,不僅不收斂,反而拉住了一人道“你說說,她一個女子,膽敢掌政,這叫什麽?這就是所謂牝雞司晨啊!”
忽而嘩啦一聲,一大盆冰水對著他當頭澆下。酒糟鼻定眼一看,一個年輕的武官正對他怒目而視。他斜覷了一眼,那武官穿的也甚是平常,先前在隔壁宴席之上,想來同樣不是什麽要人。他趁著酒興,一把揪住那武官的前襟道“你是什麽人,敢這樣無禮!”
那武官一把撥開他,把手中銅盆往桌上重重一摜“就憑你肆意汙蔑公主與駙馬爺,打死也不為過。因今兒是好日子,就饒了你,免得晦氣。若依我魯大錘當年的脾氣,哼!”他話沒有說出來,語氣中的輕蔑之意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酒糟鼻姓吳,單名一個平字,一聽就不樂意了,結結巴巴說“我我我,我哪兒汙蔑了,你倒是說說!那奕楨,是不是殘忍好殺,北漠人稱閻王的?那長公主,不好好的做些閨閣女兒該幹的事情,偏要道朝堂上指手畫腳。這成何體統?成何啊!”
魯大錘心頭火氣,隨手一個大耳刮子呼過去。吳平捂著腫脹起來的半邊臉道“你你你,你打哪兒來的,你敢打人”
“沒有奕將軍,雲嶺十八屯的冤屈何以得雪?當日他為射殺蘇合紮,強自激發出全力,癱在床上整整一年,差點就成了廢人!”
“駐守玉關,在北漠諸部間征戰,使得北漠數年都不得一統,這是小小的功勞?”
“滇州之亂擊退西康的悍然入侵、征戰平洲收回奉天港,平定閩州與翼州之亂,那一仗不是真刀真槍拚殺出來的。你這老貨有哪一點配提起他?”
“至於長公主,這蕭家的天下,蕭家的公主為什麽打理不得?先帝都敢把皇上托付給殿下,你是覺得自己比先帝還能吧?”
魯大錘怒道“這裏不歡迎你,快滾!”
吳平被一巴掌打下去,酒已經醒了大半。心中懊悔不已,待要描補幾句,那魯大錘已經不理不睬。吳平臉上也掛不住,打了兩個哈哈,走了。
魯大錘對外院招待的知客耳語了兩句,自有人悄悄地跟了上去,至於如何處置,那便是後話了。
忙忙碌碌一整日,終於儀式走完,賓客散盡。奕楨早飲過醒酒湯,又漱口淨麵,方到了新房之內。曹夫人帶著宮裏的喜嬤嬤唱了和合歌,念了吉祥詞,帶著宮女近侍們皆都退下,終於隻剩下了奕楨與嘉楠二人。
兒臂粗的描金紅燭嗶啵作響,沉香爐裏嫋嫋婷婷透出百合香的香甜。嘉楠一身大紅的翟衣,在燭光下愈發顯得臉兒皎潔如玉,紅唇嬌豔欲滴。奕楨覺得好像一腳踩在棉花裏,仿佛歡喜極了,反生出一種不真實感。
他幫著嘉楠卸了鳳冠,拆了頭發,側頭看到拔步床上,整整齊齊疊著嘉楠的寢衣,他麵上一燒,忽而覺得手腳有些無措。
嘉楠伸手拿過案上纏了紅絲的剪刀,拉過自己的一綹頭發,一剪子下去,又剪了奕楨的。細細結了一個同心結,用繡了官鴨同心鳥的荷包裝了。輕輕地放在奕楨的手中道“結發為夫妻”
奕楨全身仿佛被熨帖過,緊緊攥住道“恩愛兩不疑”
他覺得臉上燙燙的,衣服箍得緊緊的。有些急躁的扯了扯衣領,撓了撓脖頸。嘉楠溫柔地拉開他的手,替他從身後取掉腰帶,助他脫去外袍。
嘉楠從床上拿起奕楨的寢衣,輕輕抖開道“我幫你換上吧。”
奕楨心頭甜滋滋的,傻頭傻腦誒了一聲,乖乖把中衣也脫掉。嘉楠剛一抬眼,就忍不住“啊!”的大叫一聲。
奕楨後知後覺,趕緊自己接了衣服披上。卻見嘉楠眼中已經落下淚來,輕輕撫上他身上的傷疤問到“可還疼嗎?”
猙獰的疤痕在他身上一道又一道,在肌肉賁張的身軀上縱橫交錯。嘉楠的纖指輕輕撫過,她把頭隔在奕楨的滾燙的胸膛聽那心跳咚咚。奕楨趕緊安慰她“你別怕,都是皮外傷,早就養好了。”
她當日知道沙場凶險,但朝堂上從來隻看得到捷報,他每次出現在她麵前都是那樣充滿朝氣與活力。她指尖輕輕地描繪那一道道疤痕,似想把那形狀刻在自己的心上“你也太拚了,這個,當時的血肉恐怕都翻出來了吧?”
她指尖落在小腹之上,輕輕發問。奕楨赧然一笑“是呢,你倒是眼尖。敵軍狡猾,用的是把鉤鐮槍,傷口十分的不齊整,愈合頗不容易。這次。”嘉楠又怎麽知道,當時翻開的不止是血肉,還有腸子,隻是這就沒有必要說出來,免得嚇唬到她了。
不止身前,背後的傷痕更多,嘉楠輕輕揭過他的寢衣,看那寬闊挺拔的脊背上,也橫七豎八地交錯著一道道傷痕。嘉楠心中激蕩,一道道輕輕吻過,悄聲到“阿楨,謝謝你這樣為我。”
奕楨覺得身後癢癢的,心中空落落的,轉頭看到桌上的酒盅,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該飲合巹酒了呢!”
酒是上好的玉壺春,他倒了酒過來,倆人坐在床邊,四目相對,兩手交纏。他們目光交織在一起,纏繞間起情絲無限。一杯醇酒下肚,兩人都不是淺量之人,但是不知道為何卻覺得頭有些微暈。
這微暈又似乎暈得恰好,嘉楠轉到屏風後頭去換寢衣,因提前打發了玉瓊等出去,她心中又如小鹿亂跳,不僅有些手忙腳亂。影影綽綽的曲線自屏風上透出來,落到奕楨的眼裏,激起心頭的一片熱切。他眸色不由自主的變得更加幽深,借著這股暈暈的酒勁繞到了屏風之後。
屏風後傳來低低的一聲嬌呼,那個高大的身影覆過那抹玲瓏。忽而那個玲瓏的身影被打橫抱出,隨後被輕輕丟在鬆軟的錦被之上。嘉楠的寢衣是大紅的蟬翼紗,白玉樣的藕臂若隱若現,美好纖細的脖頸之下,隱約可見玉峰疊巒起伏。奕楨的喉頭動了一動,把嘉楠環在自己雙臂之內,低頭嗅她的絲絲發香,聲音有些略帶壓抑的沙啞“楠楠,這一日,我等了二十八年”
嘉楠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輕輕閉上眼睛。兩人從沒有貼得這樣近,每一處曲線似乎都恰好貼合,每一絲空隙似乎都找到了另一半填充。奕楨看得到她小扇子般的睫毛輕抖,斯文好看的鼻翼的微翕,嬌豔的朱唇輕啟。奕楨腦子裏嗡地一聲,什麽都不再去想,什麽都再想不起來,愛欲與深情的本能屏蔽了他一切思考的能力,隻管低頭吻了下去。
她的睫毛濡濕,是方才為他曾經的傷痛流下的眼淚,他低頭吻上去,眼淚嚐起來是鹹鹹的,又帶有一點苦澀。讓他為她吻去,從此不再讓她煩惱憂傷。
她的瓊鼻小巧可愛,他輕輕的吻上去,鼻尖兒有些微涼,以後由他來溫暖。
她的臉頰鼓鼓的粉粉嫩嫩,叫他忍不住想在上麵蹭啊蹭啊。
她的耳垂如同垂珠,他一口含上去,舌尖在上麵輕輕打轉,激得她不由自主地一陣輕顫。
性感的薄唇印上柔軟的櫻桃小口,無師自通的撬開那如小貝殼一般整齊潔白的牙齒。小巧靈活的丁香與他的舌頭交接。他吮吸到從未感受過的芬芳與甜美。然後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多。
這個吻好長好長,嘉楠覺得胸膛中的氣息都被用盡,人已經快要窒息。奕楨生的高大健碩,壓在她身上如同小山一般。嘉楠用力的推了推他,紋絲不動。她嬌嗔一聲“你也太重了,快放開人家!”
奕楨臉上飛紅,卻怎麽也不肯放開她,幹脆翻了一個身把自己放在下麵,仍舊穩穩地箍住嘉楠“就不放,死也不放!”
嘉楠趴在他的胸口,勉力撐起自己的身體。不妨寢衣寬大,翻身時衣角被奕楨壓住,她一動之下,襟門大開,刹那間,奕楨被一片盛景衝擊的再不能冷靜。隻聽得有布帛寸裂之音,有女子嬌啼輕喘之音,有男子沙啞性感的低吼。
一刹那的甜蜜與滿足,經由兩生兩世長達二十八載的醞釀,變得格外的芳醇,又帶出心底裏更多的渴望與憧憬。
真好!
長夜漫漫,我不再孤枕。餘生悠長,不必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