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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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皇帝說“抬起頭來”時,白以雲知道,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皇帝看清白以雲的時候,白以雲也看清他。他近不惑之年,因養尊處優,看起來是三十幾的年紀,眉目亦是俊逸,隻是,看著白以雲的目光遮,掩不住的貪婪。
    待天晴的時候,白以雲登上回宮的轎子。
    她換下粗布衣裳,一身上好的綾羅綢緞,像在她軀體繪下濃墨重彩,勾勒出脖頸、細腰,玲瓏身段,美得絕豔,仿若正盛放的荼蘼。
    穿戴好後,宮人還給她描摹紅妝,她摸摸這絲綢製成的衣袍,這等規製,得是深居高位的嬪位才能享用的。
    皇帝從殿外進來,滿是驚豔:“雲妃這身衣服,甚是合適。”正說著,他朝她伸出手,想撫摸她的臉頰。
    一聲“雲妃”嚇得白以雲不知所措,她後退兩步,錯開皇帝的手,拒絕脫口而出:“草民不過蒲柳之姿,萬不敢覬覦英武的陛下,還望陛下……”
    “無妨,”被落麵子,皇帝沒生氣,隻是摩挲指尖,說:“朕已決定將你封為四妃之一,封號就隨你名字中的雲。”
    君無戲言,於是,左右服侍都開始叫她:“雲妃娘娘。”
    白以雲咬咬下唇,既已拒絕過一回,終究沒再說推拒的話。
    殿外屋簷淅淅瀝瀝落著雨珠,她坐在平紋紫檀躺椅上,看著那雨默不作聲,而皇帝卻也跟著在她身旁坐下。
    兩人挨得極近,白以雲能聞到濃厚的龍涎香。
    她心底裏嘲笑自己,到這時候,居然會想起清冷的梅香。
    天意弄人。
    男人輕輕摸著她的鬢發,白以雲很不習慣,下意識想躲開,皇帝卻用力捏住她的下頜,龍涎香襲麵,正欲落下不容拒絕的吻,殿外卻傳來“砰”的巨大聲響。
    他興致被攪,怒問:“什麽事!”
    一個宮人進來跪下:“回陛下,殿內紫玉瓷瓶掉下來,碎了。”
    皇帝皺眉,然而指尖柔嫩的皮膚又讓他恢複興致,正要繼續行方才之事,這回,又一個宮人匆忙進來:“陛下!皇後娘娘請陛下去椒房殿!”
    如果是皇後,就不得不放下白以雲。
    皇帝“嘖”了聲,心口鬱悶,寬慰白以雲:“待朕歸來。”隻是這四個字更像寬慰他自己,這才甩袖離去。
    以雲保持皇帝離開前的姿勢,直等到確定他腳步聲遠去,軟下身子,鬆了一直憋著的氣。
    係統:“你怕什麽,npc救急係統一般是不會出錯的,這不是沒被親上嗎,就算被親上又怎麽樣,你不是很喜歡嗎?”
    以雲委委屈屈:“不喜歡。”
    係統:“怎麽的?”
    以雲認真地說:“皇帝沒有崔玨帥。”
    係統:“……”它不知道該替皇帝慶幸還是可憐男主,帥原來是原罪嗎。
    以雲歎聲,又有點可惜:“還以為要從宮女或者美人小妾開始做,結果一上來就是妃位。”
    係統:“行了吧,身在福中不知福,這話說多就討厭了,我很為其他在生存線掙紮地宮人不平,這你還不珍惜。”
    以雲:“嗚嗚嗚。”
    好不容易皇帝離去,白以雲卻無法放鬆心情。
    大魏後宮的女人都是世家勢力,今日劉美人贏張夫人一招,那說明劉家在朝廷比張家更盛,如此爾虞我詐的環境,絕沒有平民女子能活下來。
    所以,皇帝再迷她戀她,也保不住她,過多的寵愛隻會把她架在火堆上烤。
    白以雲心裏如明鏡似的,捏著錦繡巾帕,陷入神思。
    好在夜裏皇帝被皇後牽絆住,沒再過來找她,但她不敢深睡,天光乍亮時,她就起來了。
    沒什麽胃口地吃過早膳,皇帝又來尋她,這回,他把她待到小石亭。
    可怎麽也沒想到,皇後也坐在小石亭,好像專門等白以雲一樣。女子目光陰冷地打量著她,白以雲正待跪下行禮,皇帝卻阻止她:“你是妃子,隻需福身。”
    皇後冷笑。
    然白以雲也不是一根腦筋的人,她幹脆就聽皇帝的話,麵對女人不善的目光福了福身子“參見皇後娘娘。”
    三人坐在小石亭裏,亭外天氣尚可,亭子內氣候陰翳。
    白以雲遙望不遠處的湘妃竹,她的左手邊是當朝皇帝,右手邊是皇後。
    皇帝皺眉,皇後嫣紅的唇角帶著抹冷笑,帝後之間劍拔弩張,白以雲的神思卻不知道飄到哪裏去。
    這時,隻見一宮人小步急速走來,稟報:“陛下,皇後娘娘,崔大人求見。”
    “崔大人真是好速度,這麽快就來了,”皇帝神色晦暗莫名,說,“請他上來吧。”
    一個“崔”字讓白以雲微微回神,她朝遠處看去,稍前一點是一個留著美髭髯的男人款步走來,他約摸四十餘歲,而他身後的人,不正是崔玨?
    崔玨身量比他父親的高一些,兩人眉目些許肖似,一個仙風道骨,一個麵冠如玉,賞心悅目,崔大人目光落在白以雲身上,隻一瞬就移開,但崔玨在行過禮後,兩眼卻直直朝白以雲看來。
    他眼中好像雲翻海嘯,眼瞼輕輕抖著,好像似乎不信眼前這一幕,想閉上眼睛,但又根本控製不住盯著白以雲。
    這眼神當然瞞不過坐在上麵的皇帝。
    皇帝心中隱隱不悅,攬了下白以雲的肩膀,說:“你先下去,朕與他們說說。”回頭讓稟報的太監:“帶雲妃娘娘去曲水亭休息。”
    白以雲站起來,微微躲開皇帝親昵的姿勢。
    她跟著宮人拾階而下,在路過崔家父子時微微頷首示禮,那絲綢織造的軟滑披帛,卻不經意間擦過崔玨的放在身側的小指。
    她眼珠子往左下一瞥,便看他小指突地不自然一抽動。
    白以雲心裏也頗為複雜,昨日的這個時候,兩人還在白記說話,今天,卻是妃嬪與臣子的身份。
    哼,叫他拿那回答搪塞她。
    想到崔玨昨日的拒絕,白以雲繃起一張臉,反正,事到如今沒有回轉餘地,他這般注重禮數,總不能越過君君臣臣,直接和她一個宮妃說話,就像他會為了禮數,徹底拒絕她一樣。
    沒什麽好期待的。
    她冷淡地越過他,邁出的步伐越大。
    卻在這時,她忽然察覺到自己披帛上一緊,驚詫地回望,卻是崔玨側過身,他眼周微微發紅,聲音也十分低啞:“……等等。”
    皇帝的聲音隨之響起:“崔侍郎,你做什麽?”
    崔玨看著父親和皇帝,說:“臣與雲妃娘娘有話說。”
    皇帝:“你放肆!”
    皇後站侄兒這邊:“玨兒做派不孟浪,怕是真有急事,陛下怎麽不體諒他一二,讓他說一說就是,如若信不得他……”
    皇後招手叫來貼身宮女:“元兒,你跟著雲妃和玨兒。”
    皇帝臉色黑得與鍋底差不多,卻因崔家勢盛,沒再阻撓。
    與小石亭隔一小片湘妃竹就是曲水亭,那湘妃竹很密,昨個兒下過雨,竹葉青翠欲滴,能把這兩亭之間的動靜完全隔開。
    湘妃竹外的曲水亭裏,已經聽不見皇帝皇後與崔家人的說話聲,而白以雲和崔玨一前一後站著。
    崔玨看了眼宮女元兒:“這裏沒有你的事,你到亭子外守著吧。”
    元兒是崔家人,應了聲,退到亭外。
    白以雲微微側身,躲過崔玨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崔玨聲音帶著顫抖:“你不是自願留在後宮,也絕不會留在後宮的,是麽?”
    白以雲微微一愣,盯著那片湘妃竹,她笑了笑,聲音尤為冷漠:“大人,如今你見我,要叫我雲妃娘娘,莫要壞了規矩。”
    又是一陣沉默,等不來一聲“雲妃娘娘”,白以雲吸一口氣,頓覺自己有十足把握壓住正要從胸腔溢出的情感,她回過頭,道:“怎麽,大人竟是這般……”
    “不知禮數”這四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她看到他猩紅的眼角。
    他眼眸狹長,眼底明亮,不管做什麽都是一身浩然正氣,因此那雙眼中從來沒有惘然,這讓白以雲差點以為,他不會輕易泄露情愫。
    然而此時,他緊皺的眉頭和身側握成拳頭的手,都暴露極度的忍耐。
    他在忍什麽?一瞬間,白以雲忽然懂了,又好像不懂,她搖搖頭,就是懂了又如何,一切都成定局,難不成,他能從後宮救她出去不成?
    她心裏有點亂,慌忙移開目光,倒也不繼續譏諷他,隻是邁開腳步朝亭子裏走,然而披帛上再次傳來一股勁。
    崔玨又拉住她的披帛。
    白以雲扯了扯,沒扯動。
    她沒回頭,低聲警告:“崔大人,不要再這樣了。”
    他該是最懂禮數的人,哪裏不知道朝臣和宮妃不得單獨見麵,遑論拉拉扯扯。可是崔玨卻好似沒聽到她說話聲,往他那裏扯披帛。
    披帛因他的力氣,在白以雲臂彎越來越緊,她心念一動,緩緩朝後退一步。
    隻聽崔玨以極低的氣音,伴隨著那冷靜自持的梅香,說的卻又是大逆不道之語:“我可以幫你離開後宮。”
    白以雲笑了笑,也壓低聲音:“離開後呢?”
    她緩緩回過頭,看著崔玨:“你想讓我離開,就是想鏟除我這個異端吧,畢竟,我也算白家認的親戚,如果我得到皇帝的寵愛,會成為白家的棋子,白家說不準會在朝廷上與你們分庭抗禮。”
    “我覺得後宮也挺好的,至少我有這等身份,和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她從他指尖用力扯回披帛:
    “是不是,崔大人。”
    崔玨嘴唇抖了抖,一個個字,一句句話,如在他心口劃出一道道傷口,鮮血倏地湧出,疼到極致,卻無法麻木。
    換做別的男人,若聽到心上人這般冷言冷語,大抵是又悲又怒,可在崔玨這裏,他維係著冷靜,雖心中一片苦澀,卻低聲:“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以雲哂笑:“那你為什麽阻止我過上富貴日子?”
    崔玨閉上眼睛,眼睫都在顫抖。
    不給崔玨思考的機會,白以雲逼問:“說啊,崔玨,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不說,我也不能對你怎麽樣,隻是,我想知道答案。”
    她說得又快又急,不像往常把每句話最後一個字壓在喉嚨裏,卻帶著點哽咽。
    可是,看著沉默的崔玨,她想,她大抵又要體會失望到極致是什麽滋味。
    算了。
    她想,何必與他計較,就此錯過又如何。
    突然,她看到崔玨睜開眼睛,男人目光如炬,堅定如往昔,他一旦在搖擺中找到一個點,就隻會朝這個點,一往無前。
    隻看他神色趨於平靜:“因為我喜歡你。”
    幾個字猝不及防地砸在白以雲耳中,她微微睜大眼睛,壓抑的淚水在一瞬間釋放,從她眼角滑落,她卻渾然不覺。
    想笑,可她隻會唇角揚不起來,低頭看地上,淚水如斷線的珠:“來不及了崔玨。”
    “太晚了。”
    “我們之間,終究隻能這樣。”
    三句話落,她喉嚨酸澀得一大糊塗。
    隻看地麵上,稀薄的日光把崔玨的身影投在她腳邊,她眼看著那道身影猛地一晃,似乎難以支撐。
    她自己又何嚐不是?
    巨大的遺憾淹沒她,她緊緊捏著披帛,不然恐怕此時會摳得指甲斷裂,勉強自己笑起來,抬頭看他:“我們該回去了,崔大人。”
    然崔玨麵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崩潰,他眼睫低垂,日光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嵌在光裏,高大的身形被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這樣的崔玨,又讓人十分陌生。
    白以雲想,反正她聽到自己想聽的,也沒什麽好遺憾,日後兩人恐怕再沒見上的機會。
    說不傷心難受是假的,可白以雲很現實,事到如今,如她自己所說,他們之間,終究隻能這樣。
    她就在後宮享受榮華富貴。
    時間一久,這風流韻事會被塵沙掩埋,而她也會忘記,聽到“我喜歡你”時那種悸動又遺憾的感覺。
    然而,白以雲想錯過他走出曲水亭時,他忽的邁開步伐,擋住她。
    他忽然張開手臂攬住她,這樣克製的擁抱讓兩人之間還有點距離,她卻清晰聞到那股冷梅香氣,耳垂驀地發紅,才反應過來,趕緊推他。
    可崔玨紋風不動。
    這個動作,於他而言,已然十分放蕩孟浪,可他手背若隱若現的青筋,便可知他有多麽隱忍。
    白以雲下意識往湘妃竹那看,雖然看不到別人,還是一陣緊張,盯著崔玨:“你瘋了?別亂來,外頭還有元兒呢。”
    崔玨聲音平淡:“我知道。”
    白以雲:“那你怎……”
    話沒說完,她後脖頸一疼,陷入昏迷。
    崔玨虛虛地抱著她,露在明處的眼中,一片赤紅。
    容瑞四年,發生一件震懾全洛陽的大事,崔玨失蹤了。不過,有些世家卻隱隱猜出另一個真相——
    崔玨或許不是失蹤,而是和一個女子私奔了。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you改網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手機版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