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宋林林遲皆林林
字數:10871 加入書籤
同學錄!
林遲最近有些心煩。
心煩的源頭是班裏男生圈裏傳來傳去的一本武俠書。大家傳了一圈,該看的都看過了,破破爛爛扔給了他。
晚間睡覺之前他就稍讀會兒。寫的招式一般,語言表達也一般,男主角是個呆瓜,一路刷劇情練武功,這也是能常看到的,讀了三十頁,實在了無新意,不明白為啥在班裏傳那麽廣,也不明白大家擠眉弄眼地在低聲討論什麽。再讀讀,這作者跟女主角的長相杠上了,用盡了溢美之詞。諸如“膚賽白雪,眸含秋水,唇珠染粉,兩團白兔,顫顫巍巍”等。
林遲看到“兩團白兔”,皺眉想著這是啥玩意兒。白兔?
盜版書印錯行了?
又過了兩頁,林遲記性很好,對,就是四十八頁,半大小子看完差點跳起來。
敢情是這個“白兔”!
男女主角你儂我儂,一來二往,三送秋波,四目相對,兩團白兔,山神廟裏,滾上石床。
林遲的臉變得滾燙。
看完更燙。
當晚做了個夢。
夢見他變成了刷劇情的呆瓜,辛辛苦苦刷了四十七頁,四十八頁碰見了大兄弟阮寧。
穿著女主角穿的半臂襦裙。
早上起床掀開被,少年求生欲望瞬間don到零。
第二天,看到阮寧像見了鬼,連看到大白兔奶糖都像見了鬼。
宋林看到他手裏的書、看到他驚慌的眼神,就知道林遲不是見了鬼,而是心裏有鬼。
男生都能看出的一目了然,卻讓宋林的表情變得陰鬱起來,難得地收起了笑。
阮寧倒沒注意到這些,買了好幾本習題冊,最近迷上了做習題,覺得比背書有意思多了。
阮致吃完晚飯,自己磨了杯咖啡,又去活動室看了部電影,磨蹭到十點了,才敲阮寧的門。
“宋林下帖子了,請我們參加他的生日宴。”阮致勾著阮寧的小耳朵,看她磨牙,微笑。
他晃了晃手中銀灰色的帖子,阮寧翻開一瞧,可不是——十一月十九日晚間七時,or餐廳,邀賢世兄妹共宴。十一月十日書。
阮寧如今與宋林並不大聯係,平時見麵也像陌生人一般。倒不是刻意避他,隻是不自覺地就成了如今的模樣。因此,他的邀請函,還是有些出乎阮寧預料的。
她“噢”了一聲,撓撓因為做題抓亂的雞窩一樣的長發,問阮致“能不去嗎?”
阮致笑了“我就是轉達一聲,如果不去,還是直接給宋林打電話為好。畢竟兩家關係不錯,何苦打他的臉。”
阮寧心思轉了轉。心想去就去吧,or是最近聲名最噪的五星餐廳,菜色不錯,主廚來自德國。阮寧一直聽阮致吹牛裏麵的鵝肝有多好吃、紅酒醬有多濃豔,口水都快出來了。雖不耐煩瞧見宋家人,可是栗家小丫估計也會去,她找她玩就是了。
她主意定了,便點點頭,應了。
阮致心中還藏有其他事,若有所指地問道“妞妞,你……最近還好嗎?”
阮寧“啊”一聲,愣了,笑起來“神經病啊,你說我好不好。”
阮致笑容也很燦爛“沒事兒,我擔心你的身體。”
他轉身走了,阮寧的表情卻一瞬間變得冰冷。
心中百轉千回,隻能按捺。
阮致是在說阮靜的事兒,阮寧有些預感。
但阮寧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知道。
為了阮靜,也為了這個家平靜的表象。爺爺如果知道,依他老人家的脾氣,猜忌起來,二叔一家連同奶奶都將無法在阮家立足。他們若無法立足,定然不會坐以待斃。
做下這樣的事,二十餘年,心機何等深沉,指向的對象又何等明確。
阮寧並非軟弱之輩,她也在靜觀其變。
這場廝殺開始之前,她不想草率地害了阮靜和阮致。
他們既是她的敵人,也是她的哥哥,阮寧的思路從未如此清晰過。
不光阮寧接到了生日邀請函,林遲也接到了。
他跟宋林雖然同學很久,卻是陌路之人,連隻言片語都不曾交流過。
林遲知道宋林這人,隻是因為他與阮寧從小十分親密無間。至於他的家世、相貌、身材、智力、情商等,與他均不相幹,也不曾關注。
宋林這次邀約,令他十分詫異。
安安笑了“去吧,阮寧在,我也在,請你是好意,林奶奶不是身體不大好嗎?宋林大伯母是省醫內科權威,到時候許是能連上關係,給奶奶瞧瞧病。”
林遲沒心沒肝沒軟肋,可聽到阮寧心中先軟一軟,後來聽到奶奶就決定去了。
安安表麵憨實,實則心中有經緯。他的思維模式也是這園子中教出的眾多孩子中共有的模式——認識人、給人甜頭、利用人,大家你好我也好。
林遲不習慣,也赧然利用這種方式,可是他卻十分聰慧,能尊重別人圈子裏的處事原則。
宋林等人從園子出發,駕駛約有半小時。抵達時,正好七時整。or的設計在2005年時的h城算是獨一份的,采用全透明玻璃的拱形設計,從外麵瞧起來,金燈玉壁,油畫深彩,衣冠香影一覽無餘。
宋林將生日宴定在一樓中間的獨立房間,因三層樓中隻有一樓有歐式壁爐,這是宋四強烈要求的。宴會也確實如他之前所說,邀的都是園子裏的親友,並無外人。阮寧同栗小丫坐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逗得她直樂,阮致嘖嘖“這得虧是個丫頭,如果是男孩怎麽得了,要把全園子的小美人兒都哄走了。”
栗小丫正色回答“那是因為全園子的男孩都比不上小栓哥哥一個。”
宋四“哧”地一笑,心中暗想,她爸爸得勢,你們就這樣巴結她,什麽玩意兒,於是嘴上也不客氣“我倒是覺得園子裏的哥哥們各有各的好。”
阮寧擺擺手,大眼睛帶著笑意,溫和地瞧著栗小丫。
栗小丫是個認真的小姑娘,她伸出小手,數道“小時候學《三字經》,‘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我爸爸教我,好男兒都有五常,‘仁義禮智信’,園子裏的哥哥們五常通常隻占‘禮智’,而小栓哥哥卻占了‘仁義智信’,尤其是‘仁義’,她雖是女孩,卻有大仁義的男兒胸懷。”
她年紀小小,可邏輯條理清晰,言語大膽實誠,並不怕得罪人,眾人都有些驚訝這孩子還有這樣思考的能力。
阮寧被誇得臉紅,又忍不住挺起胸脯。眾人看她那德行,想起張小栓從前掛著鼻涕滿園子抓蟲子嚇大人小孩的模樣,簡直不忍直視。小丫這瞎子。安安起哄地鼓掌,宋林微微一笑,說道“小栗子說得有道理,人本來就是瞧著自己的意中人,哪裏都好。”
小丫小時候鬧著要嫁小栓,可是全園子出了名的。
大家哄堂大笑,逗起大小兩個姑娘,阮寧掃了宋林一眼,覺得他如從前一樣嘴賤,但麵對眾人嘿嘿一笑,並不大在意。
宋林卻覺得胸中有些酸楚,阮寧實則並不懂得他究竟在說些什麽。
蛋糕被衣著整潔規範的服務生推上來時,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宋奶奶十年如一日地寵愛孫子宋林,蛋糕和往年一樣,裱花了幾個字“林林乖乖生日快樂”,而“乖乖”倆字實在跟宋林平時的模樣不大相符。
他何曾像個“乖乖”,又似阮寧,幾時有了“仁義智信”,可見世人公認也抵不過誰心中有所偏愛。
林遲坐公交到時,七點二十。宋林發的函上寫著“七點半赴宴”,提前十分鍾抵達,算是合適。
他要進去,臉上掛著微笑的門童卻示意要看邀請函,帶著白色手套的男人手指點到“林遲”二字,想起門內人的叮囑,對小少年道“你不能進去。”
“為什麽?”
男人帶著像麵具一樣的微笑,語氣卻冰冷“‘衣衫不整,恕不接待’,這是國際公認的五星最低原則。or不招待未著西裝的男士。”
林遲“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他透過玻璃瞧見整棟樓上眾人服裝各異,也有同他一樣隻穿襯衫長褲的男性,便問道“他們為什麽能進?”
男人回答“他們的衣衫可輕易看出品牌,皆屬上流,你的襯衣看不出品牌,不入流。”
林遲沉默著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他從未想過別人為何如此羞辱他,他從小到大也遇到不少。這不是環境或者奶奶的錯,隻是因為他貧窮。是他的錯,他太窮。
眼前的門童把對他的鄙夷說得如此坦誠,可他並不能像小雜誌裏傳奇故事中的說法一樣,抖一句機靈為自己化解尷尬,因為生活如此真實而殘酷,這些都隻能忍耐。
十一月的天漸漸開始冷了,南方多雨,那一日陰了以後,雨水綿延許久。
林遲淋了雨,停滯在了玻璃拱橋中部。他瞧見了一場進不去的生日宴。
宋林的十五歲生日如此得意而舒心,壁爐的溫暖使得人全身舒展開來,他看著身旁可愛的朋友家人,微微一笑。
一樓的玻璃窗外,冬雨的霧氣中站著一個狼狽的少年。
少年愣愣地看著火光中熱燙的精美飯菜,桌上似乎有一隻焦嫩的紅色烤雞,那雙白皙冰冷的手印在了帶著哈氣的明亮玻璃上。
隔著玻璃窗戶的對麵坐著寫了邀請函的宋林,眾人言笑晏晏,宋林舉起了紅酒杯,大家也都舉了起來。
玻璃內外,是兩個世界。
宋林敬完眾人,又對著窗外的少年微微舉杯致意。他的笑容溫柔而殘忍,看著林遲的眼神像是虎狼瞧見了羊羔,此時正在蓄力,將來等待時機,不費吹灰之力,撕碎這個失敗者。
林遲瞧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懂。
宋林設了一個局羞辱他。羞辱他的目的目前尚不明確,但是他讓自己感知到的自卑和痛苦並沒有因目的不明而減少絲毫。
桌上的蛋糕上那幾個字十分清晰——林林,生日快樂。
這世上有兩個林林,可是命運卻如此不同。一個在溫暖的壁爐旁邊,穿著得體的衣服,吃著萬元的豪餐,另一個站在雨中,衣衫鄙陋,天地無依。一個是嬌兒林林,一個是孤兒草芥。
林遲小時候不是沒有想過,等自己長大了有錢了,想吃包子就買肉的,想吃肉就吃瘦的,冬天除了白菜蘿卜也能見到別的蔬菜,看見什麽變形金剛、迷你四驅車多金貴也都敢摸一摸,買襯衣一買十件,校服小了就扔掉,再也不用修煉縫補的手藝,醃製著一缸又一缸的小鹹菜,連跟著學校郊遊都猶豫著掏不出門票錢,隻能低著頭不敢說話做著背景牆。可是看看家徒四壁和帶著陳腐味道的家具,他便明了,自己大概是要窮一輩子了。
和阮寧……完全不同,天壤之別的不同。
阮寧背對著林遲,卻不知他現在在距離她幾厘米的地方,用怎樣的眼神看著她。
他觸摸著冰冷的玻璃,垂著眼眸看她,而那一眼帶著近乎窒息的靜止、領悟之後的歡喜和勢在必得的隱忍。
繼而,又是溫柔。
他輕輕隔著玻璃撫摸了阮寧的發頂,然後悄無聲息地離去。
奔波在這大雨中。
也是那一眼,讓宋林決定徹底與之為敵。
十二月月底的某一天,林奶奶單獨邀請過阮寧到家裏吃飯。林遲那天正巧去市裏為她配藥,並不在家。
阮寧笨手笨腳地要為奶奶做飯,她待這老人一片赤忱,滿心當成自己的親奶奶。
林奶奶微微一笑,把這孩子安置一旁,用長出了幹涸皺紋的手做了一碗麵。
有這樣一種人,年齡和疾病不會成為她精準判斷和動作的障礙,哪怕耗盡比平時幾倍的精力,她仍會做好她想做的事。
林奶奶額上布著細小的汗珠,但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的優雅。
碗裏有新炸的酥肉,有龍須麵,還有青菜。
她摸了摸阮寧的小腦袋,唇角含笑“這是林林愛吃的做法。”
阮寧嚐了嚐,覺得十分簡單美味。
林奶奶看著麵,疏淡開口“林林打小就不愛吃油膩的東西,過年時我為他做了一回紅燒肉,他喜歡這口味,卻不肯吃肥肉。我說你盡管去夾瘦肉,肥的留給奶奶,他搖搖頭,不肯這樣,隻是拿米飯拌著醬汁吃了。我把瘦肉隔開放他碗中,他說我不能這樣,肉被糟蹋了,奶奶。小小的人,那會兒才五六歲。”
“他更小的時候,曾經獨自一人在園子裏過家家,桌子旁擺了一圈椅子,有些椅子上放了大茄子,有些椅子上放著番茄,沒人同我這小寶寶玩耍,他就把蔬菜當成小朋友,喊著‘茄子先生,你好’‘番茄小姐,你今天胖乎乎的’,對這些食物似乎都有一種本能的禮貌。”
“我曾想,是不是我對他太過苛刻、對他要求太多,使得他如此恪守規矩,連食物仿佛都有被尊重的理由,從未任性一時一會兒。”
阮寧想了想,覺得林遲活得很辛苦。他的辛苦不是因為別人的束縛,而是遵從於內心的束縛帶來的。林奶奶歎息自己教導他太過守規矩,事實上,林遲隻是太善良。他因懂得規矩,便懂得了世人的喜惡。能為別人做使人歡喜之事,就不會故意行人之惡。他又太過聰明,如此會遵循規矩使人方便,可規矩最終卻隻綁住了自己。
阮寧從小天高海闊,隨心而為,與林遲大不相同,可她反倒因此更憐惜林遲與自己的這些不同。
林奶奶見她吃得開心,心中頗寬慰,想起什麽,微微笑著開口道“你如今還愛聽故事嗎?奶奶給你說個故事吧。”
阮寧看著林奶奶,點點頭,吹了吹麵湯,喝了一口。
林奶奶把藤椅搬了過來,坐到了阮寧旁邊。
她說“這個故事有點長,起初我覺得想講的地方有很多,可是如今,在心中簡省了一番後,竟也覺得不過是個平庸的故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時候,我才十歲。大家都說鬼子走了,我還鬧著父親要去首都看看。”
“我的父親母親接受過新教育,是新時代的青年,家中頗有些家底。他們因解放而十分欣喜,可學業尚未完結,便帶著我繼續遠赴英國求學,並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應祖國號召而回。”
“父母親當時在國內已經頗有盛名,而我處於茂齡,追求者正多。國內的男孩子都十分拘謹,我在英國接受的教育方式與國內大不相同,因此和那些人不大合得來。前巷子裏有一群大家皆知的小流氓,女孩們都十分厭惡他們,我偶爾與他們有過一兩次接觸,倒覺得他們十分講義氣,隻是對未來十分茫然,空閑時便教他們讀書。其中有一個孩子格外凶狠桀驁,我喊他小魚。他比我小五歲,從不肯喊我一聲姐姐,反而常常因為欺負別人,不聽我管教,而把我氣哭。後來父親決心把我許配給世交好友的兒子,一個剛從國外留洋回來的博士生,他學識、修養都是頂好的。而我與他雖然聊得來,心中卻迷茫,並不知這是否就是我想要的愛情。還在猶豫之時,小魚卻決定參軍了,他告訴我,讓我等他三年,三年後混出點樣子,然後娶我。”
“我當時都樂了,覺得這孩子傻了。我瞧他隻是個小弟弟,說了些孩子話。他走了,我卻莫名其妙,時常想起他的話,最終與博士生漸行漸遠,並未成婚。”
“不知是命運作祟,還是小魚的話帶給了我深遠的影響,這一耗,又是三年。當時我二十六歲,已經是個標準的老姑娘。可是二十一歲的小魚遵守承諾回來了,帶著團長的頭銜。”
“他長大了很多,也沉穩了很多,不再與人鬥狠,反而時刻帶著微笑。他向我的父親求親,我父親十分尊重我,便問我的意思。我對小魚說,嫁給你並不是難事,可是你得明白,我比你年長五歲,女子操持家事,本就易老,日後定然再過生產難關,等我老時,你還年輕,到時你如果變心,我當如何自處?我等著他的回答,心中十分坦然。那時節,不結婚的女孩雖然極少,但也不是沒有。我心中其實是愛著小魚的,可是若因為這場顧慮不成姻緣,倒也能開開心心做個單身的女子。但小魚拉著我的手說,他若對林林變心,生無立錐之地,死無片穴可居。”
“第一次見他時,我說我姓林,你喊我姐姐吧。他這一生沒叫過我姐姐,隻叫我林林。之後的三十年,他待我極好,我因愛他敬他,早早地便想過,等我有了孫子,就把愛還回去,也喚孫兒林林。”
阮寧詫異,她原以為“林林”是奶奶給林遲的愛稱,卻未想過這名字還有更深的因由。她粗粗算了算時間,問道“之後呢,小魚爺爺是不是過世了?”
“我夢見他去世了,清晨起來,哭得一塌糊塗,我想去看他,很想再看看他,可是低頭照著鏡子,鏡子裏的人眼角都是皺紋。而夢裏的他還是年輕的模樣啊。”林奶奶坐在藤椅上,兀自陷入了沉思,輕輕地說著。
她病容枯槁,神情萎頓,瞧著整個人都似迷糊了,許久,才想明白了什麽,有些興奮地對阮寧說“對,你說得對,好孩子。是這樣的,小魚有一年生了重病,家中還因此為他請了個年輕的女看護,可是,沒過多久,小魚就去世了。我的小魚死啦,早就死了,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
阮寧不懂她為何如此欣喜,仿佛這竟不是一件悲傷的事。而這欣喜似乎是因為她的話才存在,並且是忽然才有的巨大的喜悅。
老人又說“我估摸著自己的身體一天弱似一天,不能再活多久了。如今奶奶喚你來,是為了求你一件事。”
阮寧放下筷子,坐直,繃住小臉嚴肅道“您比我的親奶奶待我都要好,您說什麽,我都隻有照做的份兒。”
老人拉著阮寧的手,淡淡笑了“我如果去了,從今以後,沒有人叫我林林,我也無法再叫我這小寶寶林林。這份情似乎就這麽斷了,這個名字也竟無人知曉。夜間咳嗽驚醒,氣喘不勻,反複想來,竟覺得十分不甘心,死了也無法釋懷,可我如今也不能把這件事托付給誰,思來想去,隻有你了。”
她耷拉著眼皮,毫無生氣。這個奇怪的要求並沒有使眼前的姑娘警惕。她心中歎了口氣,但願這樣深刻的請求能讓她銘記心裏,但願孫兒有朝一日覺醒時不致全無機會。
阮寧點點頭。
她答應林奶奶,拍拍胸脯,舉起了手發誓,從今以後,不再喚那個孩子林遲,要如他奶奶那樣愛他,隻叫他林林。
她想起了敬畏食物的林遲。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她決定敬愛林林。
因為尊敬使愛顯得端凝,不同兒戲。
也更趨於大人的模樣。
她要學著像個大人,開始愛他。
從孩子起,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
命運產生動蕩之時,我們往往無法得知它的開始是何時,可是風雲錯遇,萬事皆休之時,再回頭,就十分清晰。
是這一天,還很歡快、還很懵懂、還很平常的這一天。
把我們的一天一旬一月一年十年一輩子改變。
就像起飛的飛機,展開淩厲的翅膀,衝上雲霄的那一瞬間。
剖析之時,還能站在時間點上畫圈標重點。
歸攏起來,卻是人生長河中的劫,觸目驚心的墨團。
因為誰的一輩子,都隻有這一次。
宋林生日宴後不久,林遲發現了一個秘密。
阮寧這愣頭青早戀了。
準確地說,她暗戀上了一個人。
因她上課時偷偷寫了一封情書,那抬頭十分清晰。
林林。
給親愛的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