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題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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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安妮感歎地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以生活在當下這麽美妙的時光裏,我們真是幸福呢,沒等到今天和此刻尚未出世的那些人真的很遺憾。或許未來仍有這麽好的時光,可當下的感受是獨一無二的,我很幸運,可以走在這麽漂亮的路上去學校。”
    “街道上都是塵埃,而且太陽很強烈,這裏的確是好很多。”黛安娜也肯定她說,還不忘看一眼提籃裏的飯盒,暗自思量,將這三張美味的草莓奶油餡餅平均分成10份之後,每人可以吃到多少。
    艾凡裏學校的女孩子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要將自己帶來的午餐與大家分享,假如自己獨食或隻與知己分吃,那從此就會被永遠認定成“小氣鬼”。不過10人分吃三張餅,一個人也就隻是吃到很少的了。
    安妮和黛安娜每天去學校的那條路,沿途真的是風景宜人,尤其是帶有浪漫的色彩,即使安妮有無限幻想也勾畫不出來呢。
    從綠山牆的果園出發向下走,直至卡斯伯特家農場末端的樹林,這是去後麵的牧場放牛的唯一途徑,也是冬天輸送柴草的要道。安妮在綠山牆生活不滿一個月的時候,便取了個好聽的名字給它——“情人的小路”。至於這名字的含義,安妮曾說給瑪瑞拉聽:“倒不是真的指情侶在路上徘徊,其實是源於我和黛安娜正在讀的一本非常棒的小說,為了回味其中的種種精彩,便有了這個可愛又動聽的名字。戀人徜徉於此,相互耳語,是不是帶給您無限的遐想呢?我發自肺腑地愛上了那條小路,在那裏可以擁抱自由的靈魂,無論是大吼大叫還是沉默不語,沒有人會懷疑你是否癲狂。”
    每日清晨,安妮走出家門,就來到了“情人的小路”,在小溪附近與黛安娜會合,再與其肩並肩去學校。向前走一小段,便是幾棵生長旺盛的楓樹枝參差不齊地搭成的拱門,二人每每穿過此處,安妮都掩飾不了激動地說道:“楓樹很熱愛溝通和交流呢!‘沙沙’聲總是不絕於耳。”
    走至獨木橋邊,踏出小路,然後途經巴裏家屋後的旱田和“柳池”,“紫羅蘭溪穀”就展現在眼前了。這個“紫羅蘭溪穀”就在安德魯斯.貝爾家的樹林深處,被喚作“綠色的小酒窩”那裏。
    “黛安娜告訴我很可惜,現在沒有到紫羅蘭盛開的時節。”安妮對瑪瑞拉說,“當春風吹遍大地,漫山遍野的紫羅蘭毫不吝惜地綻放,滿目繁華盛景,特別美豔。瑪瑞拉,您能在腦海裏描繪出那畫麵嗎?我啊,隻要閉上眼幻想一下,就覺得美得令人窒息,所以取了‘紫羅蘭溪穀’這名字。黛安娜說我是她見過的最善於取名字的小孩兒,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一項特長。
    “但是‘白樺小徑’是出自黛安娜之口,黛安娜說她也思考出一個好名字,我便把那個取名的資格給了她,不過如果還是我來取,我肯定不會叫它為‘白樺小徑’,必須是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名字才與之相稱啊。‘白樺小徑’這種名字隨便誰都輕易說得出口,但這不妨礙我認定‘白樺小徑’是地球上最漂亮的景致。”
    事實上,安妮的描述並不誇張,但凡目睹過那片風景的人無一不讚同她。纖細的小徑如同一條長長的銀絲玉帶,自緩坡頂端溫柔地垂下,彎彎的姿態穿過貝爾家的樹林。日光被枝繁葉茂的樹冠層層篩選後傾瀉而下,依然純淨宛如鑽石光澤。幽徑兩旁,白樺樹整齊劃一地列著隊,樹下生長著羊齒草、琉璃苣、野生君影草以及大簇深紅色的金露花,花草醉人的芬芳飄蕩在空中。鳥兒高歌,上百種曲調和樂音和鳴,這首奇妙的樂曲如此生動像是音符在耳邊歡快地跳動,清風傳遞著香氣和旋律從樹梢掠過。若是留心觀察,還會發現兔子從眼前閃過的身影,這可是少之又少的可以讓人屏氣凝神的地方。
    沿著小徑下至穀地,橫穿街道,再越過冷杉森林的山丘,就到學校了。
    眼前白色的一棟建築就是艾凡裏學校,低矮的房簷,明亮寬敞的大窗戶,看起來十分牢靠。老款的書桌整齊地擺在教室內,桌麵是活動的蓋子,無一例外地寫著每屆學生的姓名首字母還有他們調皮逗趣的文字。
    學校位置偏遠,避開街市的喧囂,身後是很不起眼的冷杉森林和一條小溪。每日清晨,學生們紛紛跑來將牛奶放進溪水裏浸泡,中午拿出來喝的時候,口感清涼爽口。
    九月一日如約而至,瑪瑞拉把安妮送進學校離開後,隱約有些不安。“安妮有點兒奇怪的個性,不知道會不會和同學鬧矛盾呢?這孩子總是精力旺盛,會安安分分地遵守課堂紀律嗎?”
    或許瑪瑞拉的擔心是多餘的,放學回家後的安妮,全然一副驕傲的神情。
    “我覺得我愛上了這裏的學校。”安妮卸下書包就急切地說,“我唯獨不是很喜歡菲利普斯老師,他的手指不斷地梳理著胡須,還常常對著名叫碧茜.安德魯斯的女生擠眉弄眼,碧茜現在16歲,比我們成熟多了,聽說她為了明年可以考上夏洛特敦的奎因學院,每天拚命地學習,蒂莉.博爾特說老師被碧茜給迷住了。
    “碧茜呢,瓷娃娃一樣白嫩的肌膚,褐色的卷發盤得很高。教室最後麵的長椅是她的位置,老師也常去後麵坐著,他自己說那樣可以方便幫助碧茜學習。不過這話不能讓魯比.吉利斯信服,她說有一次看到老師在碧茜的石板上寫了一些東西,碧茜看過之後,一下子臉就紅得像熟透了的番茄,沒完沒了地傻笑起來。因此魯比.吉利斯肯定老師寫了一些特別的東西,絕不是學習方麵的。”
    “安妮.雪莉,別讓我再聽見你這樣汙蔑你的老師。”瑪瑞拉斥責她說,“要你好好上學讀書,怎麽可以這樣肆意點評你的老師,老師勤勤懇懇地教你們知識,你們就要更加認真學習才對,怎麽能放學回家後第一時間就詆毀老師呢?這樣做是不對的,知道嗎?我不允許你學會這種不好的習氣,去上學就要努力做個德才兼備的好學生。你說呢?”
    “我真的是一個很聽話的好學生呢。”安妮驕傲地說,“我並沒有您以為的那麽壞。在班裏,我的座位靠近窗戶,而且和黛安娜一前一後,我們可以透過窗口鳥瞰風景如畫的‘碧波湖’。我們有很多玩得來的女同學,午休時間,大家就聚在一起玩鬧,氣氛特別熱鬧快活。我十分開心可以同這麽多朋友一同玩耍,當然,我還是很崇拜黛安娜,我和她依舊是最親密的知己,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課業方麵我就遠不如其他人了,大家都已經進行五年級的學習了,隻有我還在惡補四年級的書本,挺丟臉。不過,有一點值得驕傲的,就是對於我超強的幻想能力,班上明顯無人能及。
    “我們今天的課程有文學、地理和加拿大曆史。老師說我的拚寫一塌糊塗,竟然還高舉著我那塊滿是叉叉的石板,好讓大家都看清楚,我實在覺得特別不好意思。瑪瑞拉,對於我這種剛投入新環境的學生,您難道不認為他應該更用心一點兒嗎?
    “另外,今天魯比.吉利斯送了我一個蘋果,索菲亞.斯洛娜借了一張很可愛的粉色卡片給我,上麵寫著‘可以送你回家嗎?’,說好了我明天就歸還她的。還有,我一個下午都戴著蒂莉.博爾特借給我的玻璃珠戒指。瑪瑞拉,我也希望製作好玩的戒指,你可以給我幾顆珍珠嗎?咱家閣樓裏舊針包上不是有一串嘛。
    “噢,對了,瑪瑞拉,明妮.麥克弗森聽見碧茜向其他人誇了我的鼻子,說非常漂亮,簡.安德魯斯就說給我聽了。瑪瑞拉,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回被別人誇讚長得漂亮,我聽到都覺得無所適從了呢。瑪瑞拉,我的鼻子長得確實非常好看嗎?我清楚,隻有瑪瑞拉才不會騙我。”
    “你的鼻子很好看。”瑪瑞拉簡短地回答道。瑪瑞拉真覺得安妮的鼻子非常挺拔、美觀,不過她總是默默欣賞,不習慣講出來。
    這些都是發生在三周前的場景了,自那時起,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步入了正軌。
    9月又一個美妙的早晨,安妮和黛安娜一如既往地帶著歡快的心情奔向“白樺小徑”。
    “我猜想今天吉爾伯特.布萊斯或許會來學校上課。”黛安娜說,“他在新不倫瑞克的堂兄家裏生活了一整個夏天,唯有禮拜六晚上回來一趟。他絕對算是帥氣的花美男子,但是他總欺負、調侃女孩子,我們無一幸免。”黛安娜的口氣明顯是很享受被他欺負。
    “吉爾伯特.布萊斯?就是名字和朱麗葉.貝爾一起被寫在走廊牆上的,上麵還有個大大的‘注意’二字罩著,是他嗎?”
    “嗯,是的。但我確定他不是很喜歡朱麗葉。”即使麵對安妮,黛安娜努努下巴繼續說道,“據說吉爾伯特拿朱麗葉的雀斑來背乘法口訣,以此戲弄她。”
    “哎呀,不要講雀斑了好不好?”安妮麵露難色地懇求道,“我的臉上就有很多雀斑,很醜吧?我曾經認為吉爾伯特把他和女生的名字寫在牆上,還標記注意倆字,這種行為最愚蠢了,但是現在想來,我應該隻是想看看有誰敢把我的名字和一個男孩子的名字寫在一起,當然了,沒誰會這樣,誰會這麽做呢?”
    安妮哀歎了一聲。她不喜歡有人寫自己的名字,可是糾結的是,假如不會有任何人做這件事,她又覺得很悲哀。
    “怎麽會呢?”黛安娜不讚同安妮的看法。憑借漂亮的黑眼睛和烏黑的秀發,黛安娜一直是艾凡裏鎮上的少年們所傾慕的對象。像並排寫名字的事情,黛安娜的名字已經不知道被寫了多少個了。
    “安妮你應該自信一些,其實那些名字多半都是玩鬧的把戲,要知道,查理.斯洛娜正仰慕著安妮呢。查理告訴他母親,女孩子有智慧遠勝於有美貌,在學校裏就數安妮的頭腦最靈活。”
    “才不是呢,完全不對。”安妮一副小女孩兒的心思,“當然是擁有美貌最好了。還有,我特別不喜歡查理,真受不了他那總是不停轉動的眼睛。我可不要和他的名字並排出現啊,想想就討厭。不過,我的成績可以領先全班同學,我還是非常開心的。”
    “你將馬上和吉爾伯特成為同班同學了。我告訴你啊,吉爾伯特在班級裏的成績通常都很靠前,我想以後,他也會為了考第一而繼續努力。吉爾伯特要滿14歲了,不過他還在讀四年級的課本,因為四年前,他陪同父親去了阿爾伯特州,他父親因病去那裏療養,三年後,吉爾伯特才回到艾凡裏,那期間他一天也沒能好好學習。所以,你的第一寶座危險了,安妮。”
    “很不錯嘛。”安妮趕緊接話道,“他一個快滿14歲的學生,成績領先隻有九歲、十歲的小孩子,也沒什麽值得炫耀的,對吧?昨天,對於‘噴出’這個詞的拚讀,我和喬茜.派伊並列第一,不過她明明偷瞄了一眼課本。可菲利普斯老師對此實在不夠敏銳,那會兒他的眼神正看向碧茜呢,這些我都盡收眼底了。如果當時他撞上我投向他的藐視目光,他的臉絕對會羞得通紅。”
    “派伊姐妹倆都挺狡猾的。”黛安娜翻圍欄過街時,還不忘氣惱地說一句,“昨天,就是格蒂.派伊把自己的奶瓶放在了我平日裏放置奶瓶的地方了,小溪那麽大,她實在有點過分。”
    菲利普斯老師在教室後排給碧茜講解拉丁語的當口,黛安娜跟安妮講起了悄悄話:“安妮,那人便是吉爾伯特,坐在過道對麵同一行的帥哥,你仔細看一下,好看吧?”
    安妮順著黛安娜手指的方向瞄了一下,他們討論的焦點吉爾伯特.布萊斯,此時正偷偷摸摸地對他前桌的魯比.吉利斯使壞呢,他正試圖用椅子靠背夾住人家的金發梳成的長辮子。
    高個子的吉爾伯特,滿頭的茶色卷發,有著一對鬼機靈似的茶色雙眼,還經常露出一副不懷好意的壞笑表情。
    沒過多久,老師讓魯比.吉利斯到講台前演算習題,魯比起身的瞬間就伴隨著一聲慘叫,椅子應聲倒地,頭發被拔掉了好幾根。其他同學都看起了熱鬧,菲利普斯老師頓時火冒三丈,陰著臉瞪大了眼睛,那恐怖的神色把魯比嚇得開始放聲大哭。
    吉爾伯特迅速收起了夾子,淡定自若地裝作正在讀曆史書的模樣。事態剛有所緩和,吉爾伯特又轉而挑釁安妮,他持續弄出搞怪的樣子,不停地傳遞給安妮各種神情。
    “吉爾伯特長得很好看。”安妮在黛安娜耳邊小聲說道,“但是他的臉皮似乎很厚,怎麽可以對第一次見麵的女生做那些滑稽的表情呢,真沒禮貌。”
    安妮怎麽會料到,這隻是個開頭,大戲還沒開演呢。
    那個下午,菲利普斯老師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督促碧茜.安德魯斯的代數學習,其他孩子任意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正在吃蘋果的、互相耳語的、在石板上塗塗畫畫的,甚至還有人用線拴住蟋蟀在過道裏蹦躂,吉爾伯特.布萊斯一直沒放棄得到安妮的關注,不過至此還未成功過。
    此刻的安妮根本無心注意周遭的任何事物,小手托著下巴,陶醉地凝視著遠處的“碧波湖”,微微泛著藍光的優雅水麵,任美好憧憬肆意徜徉的幻境,安妮已經癡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在吉爾伯特吸引女生注意的曆史上還沒有過敗筆,因此他現在十分惱火,不管怎樣都要讓眼前這個尖下巴、大眼睛、紅頭發、個性有別於其他女生的安妮注意到他!一邊想著,他一邊將手伸過通道直接將安妮的長辮末梢兒緊緊地攥在手裏,一陣低沉尖銳的嗓音也傳入安妮耳朵,他正叫著:“紅蘿卜!紅蘿卜!”
    如此,吉爾伯特在安妮眼前展現出了讓人憎惡的舉止,還打碎了她正沉醉在裏麵的所有夢幻。安妮頓時氣得直跳腳,怒視著吉爾伯特,恨不得用眼神滅了他,可是她很快不甘心地哭了起來,流著淚水衝他喊道:“你,你怎麽可以欺辱我?竟然還用這樣殘忍的伎倆羞辱我!”
    然後,安妮舉起石板用力砸向吉爾伯特的腦袋,隻聽“啪”的一聲,石板應聲碎成兩半。
    其他孩子們這下可有戲看了,而且眼前這場鬧劇又很搞笑,不過安妮的這一舉動著實地令他們驚叫了一聲,當然了,後來發現事實沒那麽嚴重。
    黛安娜在那一刻似乎已經僵住了,總是很誇張的魯比.吉利斯特意哭得很大聲,托米.斯洛娜嘴巴張得大大的,費力拴住的蟋蟀也趁機溜走了。
    菲利普斯老師從過道另一側很快趕來,將大手掌蓋在安妮的肩膀上,手指都要陷進安妮的肉裏。
    “安妮.雪莉!你這是什麽意思?”老師暴怒地叫道。
    安妮咬著嘴唇,沒有回應,要讓她告訴所有人她的頭發被羞辱成“紅蘿卜”,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吉爾伯特卻毫不在意地坦白道:“老師,是我的錯,我剛剛捉弄了安妮。”
    然而菲利普斯老師才不管吉爾伯特說什麽呢。
    “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學生,我對你的壞脾氣和暴力回擊感到很羞恥!”老師繼而對安妮怒吼道,“安妮,站在講台上,不到放學的時候不準動!”
    其實這個懲罰措施怎麽也好過鞭打,可當老師說出罰站之後,對於安妮敏感的內心和自尊來說,這方式絕對更難消化。可她終究抵抗不了,帶著一臉緊繃的慘白神色走上講台。
    菲利普斯老師拿起粉筆,轉身寫了一行字在安妮頭上方的黑板上:“安妮.雪莉是個極易暴怒的人!安妮.雪莉必須把自己的脾氣改好!”不僅如此,他還給沒學到筆記體的一年級孩子讀了一遍。
    安妮的懲罰到下午放學才結束,她始終筆直地站在那行字下麵。她挺胸抬頭,沒掉一滴淚,壓製著血液裏流淌著的滾滾怒火。當然,能承受住這番羞辱,也全是這火氣的功勞。麵對黛安娜憐憫的神情,查理.斯洛娜無奈地抱怨不公,甚至喬茜.派伊不懷好意的冷笑,安妮都無一例外地用她那通紅的臉龐回以憤然的目光。至於吉爾伯特.布萊斯,安妮已經在心底暗暗起誓,堅決不再看他,更不會同他講一個字,所以安妮已經無視他的存在了。
    放學時間剛到,安妮就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吉爾伯特站在走廊的出入口試圖要她做短暫的停留。
    “喂,安妮,我不該拿你的頭發鬧著玩,讓你難過了對嗎?真的很抱歉。”吉爾伯特輕聲地表達歉意,很內疚的口吻似乎說明他當真意識到了錯誤的嚴重性,“真的很抱歉,你寬恕我好嗎?”
    安妮冷冷地從吉爾伯特身邊走過,對他完全視若無睹,對他的話也充耳不聞。
    走在回家的路上,黛安娜氣喘籲籲地用既有批評又含敬意的口吻說:“安妮,你為什麽那麽做呢?”黛安娜心裏琢磨著,如果她是安妮,一定會對吉爾伯特的懇求有所回應。
    “我永遠不會饒恕吉爾伯特.布萊斯。”安妮果斷且很堅決地說,“另外,老師在拚寫我的名字時,竟然漏掉了‘e’!這是更讓我惱怒!黛安娜,就好像有圈魔咒禁錮在我的脖子上。”(沒有e的anne即ann,ann普遍存在於英文當中,安妮對此十分討厭。)
    黛安娜完全不明白安妮想表達什麽,隻在字裏行間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吉爾伯特僅僅是和你鬧著玩罷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黛安娜勸和道,“吉爾伯特對其他女生都這樣,他還笑話過我的黑頭發很傻,像隻烏鴉呢。再說,據我所知,吉爾伯特向人賠罪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呢。”
    “笑話你像烏鴉跟諷刺我的頭發像紅蘿卜,這根本沒有可比性啊。”看來對此安妮非常在乎,“吉爾伯特把我傷得太重了。黛安娜!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日子,假如十分平靜,那麽這種讓人“喘不過來氣”的事情或許就沒有了。然而一旦有了開始,後續風波也就接踵而至了。
    艾凡裏的學生們中午休息時,總是跑到山丘上的針冷杉森林和寬敞的原野上玩耍,即使這些都是貝爾家名下的。在那裏能清晰地望見老師借住的埃本.賴特家,望見老師出門的一瞬間,孩子們一溜煙似的衝回學校。但是無論他們跑得多快、多努力,最後還是會落後於老師大概三分鍾,因為他們所經過的距離相當於賴特家到學校的三倍還要多。
    “紅蘿卜”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菲利普斯老師像往常一樣,打算嚴整一次班級的紀律。中午休息前,他告訴學生們,你們必須在我之前回到教室坐好,任何人遲到都要接受懲罰。
    這天的午休,為了玩鬆油,所有男孩子和幾個女孩子一如既往地跑去了貝爾家的雲杉。凝結成固體的鬆油特別有趣,那些學生就在林間草叢裏地毯式搜尋開來,竟沒有感覺到時間的飛逝。還是靠習慣性爬上樹尖的吉米.格洛弗警覺,他突然慌張地大叫一聲:“老師來了!”
    爬樹的男生們急匆匆地回歸地麵,而地麵的女生們已先一步開始朝學校狂奔了。安妮對鬆油沒興趣,她自己一邊唱著歌,一邊在樹枝上將蕨菜放在手裏把玩著,頭頂著一個花環,好像仙境裏的精靈。正因為如此,她反應慢了一步,被其他人甩在身後。
    不過,安妮可是有著羚羊似的矯健身手,飛快地跑到校門口時已經趕上了前麵的那群男生。老師在教室裏掛帽子的當口,安妮被人群推搡著擠了進去。
    看到這麽多遲到的學生,午休前信誓旦旦地說要懲治的菲利普斯老師一下子就泄了氣。畢竟一起懲治這麽多人也不是很輕鬆的事情,但是說出去的話也不能無故收回。因此,他暗自決定找一個倒黴蛋樹立典型,好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他居心不良地看了看那群學生,最後盯住了安妮。安妮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地還沒坐穩,頭頂的花環斜扣在一邊耳朵上,歪歪扭扭的,頭發也淩亂不堪。
    “安妮.雪莉,你似乎很樂意假裝成男孩子,那好吧,現在我就成全你。”老師譏笑道,“拿下花環,坐到吉爾伯特身邊去。”其他男同學都忍不住壞笑,安妮的臉色已經非常可怕了。她小手使勁攥著拳頭,一動不動地望著老師。
    “沒聽到我說什麽嗎?安妮!”老師提高了聲調,那嗓音十分嚇人。
    “我不去,老師。”安妮嘟囔道,“我認為您的本意絕非如此。”
    “這就是我的本意。”老師還是一副嘲弄的意味。大家都很討厭他這副作態,安妮就更不用說了,每次聽見都本能地全身排斥。
    “立即按我的話做!”
    那一刻,安妮強壓住和他對戰的怒火,因為她很快清醒,都隻是做無用功罷了。於是她帶著百般不樂意,慢慢地經過過道,在吉爾伯特旁邊的座位坐下了,隨即把胳膊搭在桌子上,臉突然埋進胳膊裏。視線不曾離開安妮的魯比.吉利斯見狀立馬轉身小聲地告訴其他人:“真是第一次見到她滿臉紅斑、慘白的模樣。”
    安妮滿腹屈辱,遲到的並非她一個,那麽多的同學都不用受罰,偏偏揪住她不放,更過分的是強迫她坐在男同學旁邊,況且還是她最憎惡的吉爾伯特,這叫她怎麽忍受得了。就算這些暫且不論,老師那一通諷刺嘲弄,早就不是她的承受範圍了,此刻受辱、怒火和丟臉的複雜情緒攪在一塊兒,安妮真是快要瘋掉了。
    最初,學生們還在那裏看熱鬧,衝著安妮小聲地你一句我一句、又笑又鬧地討論。但是安妮趴著的姿勢一直保持著,吉爾伯特也專注地讀書好把成績提上去。這樣沒過多久,大家就覺得沒什麽意思,各忙各的事情,慢慢地就沒人記得安妮受罰這事了。
    菲利普斯老師集合學生上曆史課時,安妮原本也要聽的,可她依舊保持那個姿勢沒反應。不過老師也沒有發現少了安妮,他的心思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吉爾伯特中間偷偷摸摸地寫了金色的“你很美”,並折成了粉色桃心,放進從桌肚裏拿出的酒瓶裏,小心地放進安妮的肘縫那裏好順下去。安妮埋著的頭終於抬了起來,毫不留情地將酒瓶一把摔在地上,還用腳跟跺了個細碎,根本沒理會吉爾伯特,然後又恢複了剛才的姿勢。
    放學了,安妮趕緊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幅度特別大地將書桌裏的東西掏了個空,課本、筆、作業本、墨水和《聖經》等,一股腦地把這些全都放在了折成兩節的石板上。
    “安妮,你這是做什麽啊,全帶回家裏嗎?”剛出發,黛安娜就心急火燎地追問,此前,她哪裏有膽問啊。
    “從明天起,我絕不來學校了。”安妮憤慨地答道。
    黛安娜眼神死死地望著安妮,希望解讀一下她這話的真實性。“瑪瑞拉會允許嗎?”
    “我沒辦法,絕對不想在這個男生有特權的學校待下去了。”
    “安妮,你這是什麽話啊!”黛安娜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至於嗎?你要我做什麽呢?求你了,安妮,繼續上學吧,我該怎麽做?”
    “如果為你,我可以兩肋插刀毫無怨言。但是,關於此事,你就什麽也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你就不要讓我難過了。”安妮傷心地說。
    “我們還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沒做呢。”黛安娜哀歎道,“我們約好了一起在小溪邊搭一幢可愛的小屋,還約好下個禮拜一起上棒球課。安妮,你不是說從來沒打過棒球嗎?打棒球特別好玩,真的!還要一起唱新歌呢,簡.安德魯斯都使盡渾身解數地學著呢。對了,下禮拜大家說定了在小溪邊朗讀愛麗絲.安德魯斯將會帶來的、最新版本三色紫羅蘭叢書,我們依次單獨朗讀一段,你很愛高聲朗讀,不是嗎?”
    黛安娜動情的一番話,絲毫沒有打動安妮。她下定了決心,絕不會去菲利普斯老師班上學習了。回家後,她會第一時間把所有的事情說給瑪瑞拉聽。
    “胡說!”瑪瑞拉嚴厲地教訓了安妮一頓。
    “我根本沒胡說,您沒聽清楚嗎?瑪瑞拉,他把我諷刺得體無完膚啊!”
    “什麽都別說了,你明天必須照舊去學校!”
    “我不去!”安妮拚命地搖頭,“我絕不會去的!瑪瑞拉,我可以在家裏自己讀書,我會非常努力聽話,隻要您同意,我甚至可以一整天不開口,反正我都不要去學校了!”
    眼下瑪瑞拉真是不知所措了,最後不得不將問題暫且擱置,暗自揣度:“還是等我今晚去林德夫人家裏請教請教吧,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來硬的怕會反其道而行,更激怒了她。從安妮說的判斷,菲利普斯老師的行為也真是過分,竟然那樣侮辱安妮。不管怎麽說,先去向林德夫人討教一下再說吧,她的10個孩子都去過學校,經驗肯定不少,或許都對這類事習以為常呢。”
    瑪瑞拉到林德夫人家時,見她正一如既往地專心做被子呢。
    “想必您早就猜到我來這裏的原因了吧?”瑪瑞拉微微羞澀地問道。
    林德夫人輕輕點了一下頭:“是為了今天學校裏的那場鬧劇吧,蒂莉.博爾特放學回家的路上已經告訴我了。”
    “我該如何去做呢?真是毫無頭緒。安妮鐵了心不再去學校,我覺得安妮今天在學校裏肯定遇到事情了,之前一直都還好好的,這孩子的脾氣確實暴躁了點。瑞秋,你說我要怎麽做呢?”
    “這樣啊,你若是希望我給你出主意……”但凡別人向林德夫人征詢建議時,她的內心都是特別開心和驕傲,“換成我,我會先遵從她的意願,我也時而感到菲利普斯老師不太正常,怎麽能那樣譏諷自己的學生呢?”
    “雖說,昨天老師責備她不該無視紀律而隨便發火,這無可厚非。但是今天的事完全不一樣,那麽多遲到的孩子他不懲處,單單針對安妮一個人,還讓她坐到男孩子身邊,這實在不妥,怎麽說也不應該這樣懲罰。蒂莉.博爾特對此也很憤慨。蒂莉始終是支持安妮的,其他同學也是如此。安妮得到大部分人的憐憫,我覺得原因就在於老師在此事上的懲治不夠慎重。”
    “您是說就同意她不再去上學了?”瑪瑞拉疑惑地問道。
    “是的,而且,隻要安妮不提,你就別主動說起這事。放心吧,差不多一個禮拜足夠消化這件事情,安妮也肯定能想通。但是你如果強迫她,可能還會引發別的衝突,那就更沒辦法挽回了。
    “這是我認為恰當的方式,就是順著她的心意,安妮不想去學校是因為菲利普斯身為教師卻不稱職,而非擔心學習落後。現在班裏紀律不好,他還視若無睹,唯獨花心思在將要考奎恩學院的高年級學生身上。如果他的叔叔不是理事,看他有什麽本事做班主任?鎮上的教育事業真是看不到希望了。”林德夫人晃著腦袋說了這些。
    瑪瑞拉汲取了林德夫人的建議,回家後就隨了安妮的願,而且對上學的事隻字不提。自此,安妮便開始在家裏自學了,也不忘幫助瑪瑞拉做力所能及的事,或者在蕭索的秋風裏與黛安娜做遊戲。
    有時途中偶遇吉爾伯特.布萊斯,或是很不巧在主日學校碰見,安妮始終冷眼相待,十分藐視地從他身邊走過。安妮始終無視吉爾伯特討好她的各種舉動,黛安娜的勸和工作也是毫無起色。看來,安妮真是打定主意永遠都不理會吉爾伯特了。
    安妮討厭吉爾伯特,但非常舍不得黛安娜,她將滿腔的情感和熱愛都給了黛安娜。
    這天傍晚,瑪瑞拉從蘋果園摘回了一筐蘋果,回到家就看見安妮一個人蹲在東麵窗口暗自垂淚呢,看起來很傷心。
    “安妮啊,又發生什麽事了?”瑪瑞拉慌忙問道。
    “為了黛安娜唄。”安妮哭著回答道,“瑪瑞拉,我是真心喜愛黛安娜,若黛安娜離開我,我覺得生命都沒有意義了。但是總有那麽一天,她要長大嫁人的,留下我一個人,我要怎麽生活下去呢?”
    “我現在就十分憎恨黛安娜以後的丈夫,可惡!太可惡了!我已經想象過她的婚禮儀式。黛安娜一身潔白的婚紗,頭紗遮麵。我也穿得如同一位優雅的女王,做她美麗的伴娘陪在身邊,而且我的長裙是燈籠袖的。雖然我滿臉笑意,但內心全都是苦楚,難過地在心底與黛安娜告別,別了,別了,永遠的,再——見了。”話音至此,安妮的悲傷來得更凶猛了,難以抑製地開始號啕大哭。
    強忍著笑意的瑪瑞拉迅速扭轉頭,可終究控製不住,一下子栽倒在椅子上狂笑不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笑聲太過響亮,正好經過院子的馬修都被驚住了,他哪裏聽過瑪瑞拉如此豪爽的笑聲啊。
    “太逗了,你還這麽小呢……”瑪瑞拉艱難地收起笑聲,“你這是庸人自擾,開始把憐憫擔憂的對象放到親近的人身上了,我不得不承認你有著非凡的想象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