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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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林夕便在宮中見到了安以寒那幾個“粗使”丫頭,容貌清秀、身形窈窕、步伐靈活穩健,手上不起眼的地方,布著厚繭。
    林夕沒什麽江湖經驗,看不出這幾個丫頭身手到底如何,卻對安元緯有信心,便不再操心安以寒的安全問題。
    雖說京城局麵莫測,但安以寒的身份沒有讓人刻意下手的價值,隻普通亂子的話,這些人手再加上普通護衛盡夠了。
    至於他自己雖然身份說來嚇人,實則和安以寒差不多,沒有被針對的價值。
    聖旨一下,禮部和宮裏都開始緊張籌備起婚事來,林夕和皇子們住的近,也不得清淨。
    熱鬧是熱鬧,但喜慶最起碼林夕是高興不起來。
    薛巧兒本來就既是他表姐,又是他侄女兒,現如今又成了他侄兒媳婦,還同住宮裏,抬頭不見低頭見。
    何等的膈應。
    他能怎麽著反對的話早就說過了,現在既然已經成了定局,他也不去做那個掃興的人,大不了去宮外躲清靜。
    出了宮才發現,宮外比宮裏熱鬧。
    最起碼,宮裏可沒人敢把“奉旨成婚”四個字,明目張膽改成“奉子成婚”。
    林夕在酒樓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氣的差點踹了桌子,心裏多少有點後悔以宣帝的脾氣,既連婚都賜了,豈會在婚期上為難人無非是知道林夕不高興,想替他出口氣,敲打敲打奉恩候。
    原本隻是小事的。
    這兩人的事,知道真相的不會多說,不知道的,想要圓過去也簡單隻說兩人本就是表親,早悄悄定了親,此次薛家上京就是為了完婚就成。
    原本對外,也確實放的這個風。
    偏偏林夕想起來就想罵人。
    嫁妝不夠不知道開口別說太後那兒,哪怕是他,他生母十年專寵,先帝爺恨不得把國庫都捧到她手上,如今那些東西,都被他鎖在庫裏生塵多少副嫁妝湊不出來
    結果現在,他也好,太後也好,宣帝也好誰不跟著丟人
    在大宣,但凡有點身份的人家,都是從女兒出生在樹下埋下第一壇女兒紅開始,便開籌備嫁妝。
    今兒一扇屏風,明兒一個妝台攢到十七八歲,體體麵麵抬到夫家。
    薛巧兒自然也不例外,隻是即便薛家夫婦一開始便有意將她嫁在京城,也沒有來京城“探親”,還帶著嫁妝的如今她那幾船嫁妝還在江南,怎麽都來不及,隻能現備。
    現備就現備吧,悄聲做就好了,偏奉恩候府不知道怎麽做的事,竟弄得滿城皆知。
    嫁妝都得現備,說是早就定了親,誰信
    如今外麵說薛巧兒已經懷胎三月的都有,卻也不想想,她來京才幾天
    林夕聽到謠言的第一件事,就是開了庫房,撿出幾個大件,令端午趁著夜黑風高給崔家送去,再撂下一句話缺什麽盡管開口,但若
    有一句亂七八糟的話傳到太後耳朵裏,別怪他翻臉無情。
    這事兒放在他和宣帝這,也就是糟心,若被太後知道了,怕是要傷心。
    小心翼翼守著太後逗了半個月的貓,還是太後嫌煩,硬將他攆出去讓他自個兒玩,他才有功夫去城外看他那幾口窯。
    在外麵呆到下午,偏老天不給麵子,下了一場暴雨,雖然沒被淋透,但一身泥點子也夠嗆。
    馬車上有備用衣服,林夕換了也覺得身上黏答答的難受,索性沒什麽重要的事,交代匠人幾句後,便帶了安以寒回城。
    城門口又被蹲守的楚栗逮住,死皮賴臉的上了車。
    同安置點有戶部監管不同,護城河這邊,工部將錢一次付清之後,便隻管工程不管賬,楚栗一個人“獨攬大權”心裏不安,動不動就抱著他的賬本兒來蹲林夕,恨不得林夕一天查他三回。
    弄的林夕不勝其煩我說探花郎,你就清個護城河,一共才幾兩銀子能不heihei”
    忽然神色微動,掀開簾子“怎麽”
    楚栗伸長了脖子看去,卻見林夕那個叫王二的侍衛,不知何時落在了車窗邊,手中捉著個紙團,道“方才一個小叫花子,想把這個扔進車裏小四去追了。”
    將紙團展開遞給林夕,林夕看了眼,隨手塞進袖子,道“把人叫回來,不用追了去會仙居。”
    轉向楚栗,道“探花郎是去後麵蹭安姑娘的車,還是自個兒走回去”
    楚栗踟躕了下,期期艾艾道“久聞會仙居乃京城第一莊,莊中景美如仙,人亦美如仙,學生早想見識一番,隻可惜囊中羞澀,且會仙居不招待普通客人”
    林夕拍拍他的肩膀“既然知道,那就多努力,把官做大一點。”
    而後一推“去,努力去吧”
    楚栗假裝沒聽懂他的逐客令,笑容誠懇“下官不必做大官,跟著殿下一樣能漲見識。”
    林夕發現做了幾個月的官,這人學問沒漲,臉皮厚度倒是與日俱增,嘴角抽了抽“行,你就跟著吧。”
    閉著眼靠在車窗上。
    楚栗有些不安,前後看了眼,道“殿下,要不要再去調些人”
    林夕懶懶道“這裏是京城。”
    會仙居確實名不虛傳,大門很氣派,大門裏麵也氣派,一桌一案不僅精致好看,用料更是實打實的貴。
    一進門,便有清俊少年含笑迎客,又有嬌俏少女奉上香茗。
    “不知幾位公子可曾定好院子若是不曾,我們如今”
    林夕抬手打斷,道“我們找浮歌。”
    浮歌楚栗一楞,他對這個名字記憶猶新,當初他就是因為在戲院看這位浮歌的熱鬧,才差點被人廢了右手,欠下林夕好大人情。
    他怎麽了
    自稱琪玉的短衫少年笑容不改,道“公子可是與浮歌有約可否請公子”
    林夕哪有心情同他廢
    話,淡淡道“這裏我確實不曾來過,你盡可繼續假裝不認識我我自己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找過去。”
    這種地方,刷的就是臉,甭管他來沒來過,若是門口迎客的連他都認不得,有什麽資格叫京城第一莊
    林夕笑笑,道“正好我也好奇的緊,那些在朝上慣會義正辭嚴的大人們,私底下愛做什麽消遣。”
    徑直走向後園。
    琪玉大驚,慌忙搶上前若真讓林夕這麽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撞過去,將那些貴客們唬的雞飛狗跳,這會仙居也離關門不遠了。
    林夕微微眯起眼“你要攔我”
    三、四跨前一步,手按刀鞘。
    琪玉低頭“小人不敢,這便給公子帶路。”
    感覺衣袖被輕輕碰了下,林夕順著陳大的目光看去,一片青色衣襟隱沒在屏風後,想來琪玉是從那裏收到信號改的口。
    林夕微微搖頭,示意不必多事。
    他對會仙居的背景沒興趣,也不在乎他們會不會去通風報信他又不是來捉奸的。
    會仙居的園子確實修的不錯,甚至比宮中還要雅致巧妙,畢竟皇宮那種地方,需得莊嚴大氣,不能一味精巧。
    隻是林夕前世逛遍了世界名園,又曾在網上瀏覽無數勝景,這裏美則美矣,卻還達不到讓他驚歎的地步。
    一旁的楚栗,卻已看的目眩神迷園主心思巧妙,湖邊有仙鶴起舞,林中有鹿鳴悠悠,半山中,有挽高髻、披輕紗、身姿輕盈曼妙的少女若隱若現亦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琴聲,似有若無,縹緲高遠。
    琪玉一路介紹“從這邊過去就是菊園,裏麵種了上百種菊花,去年長公主殿下還包了園子,請了京城貴女們來賞菊做詩呢”
    林夕不置可否,問道“我那幾個侄兒,今日可有在園中的”
    琪玉遲疑了下,道“四殿下在紫華閣賞花。”
    “喚他來。”
    “是。”
    似乎沒有人通風報信,林夕踏進浮雲閣的時候,裏麵依舊傳來不堪入耳的調笑聲,將這一路的出塵之意,破壞的一幹二淨。
    倒是門外伺候的小廝丫鬟們極規矩,見林夕等人進門,皆第一時間跪倒在地上,一聲也未出。
    門內的聲音張狂且猙獰“唱啊,怎麽不唱了怎麽,覺得爺我不配聽你的戲”
    林夕腳步頓住,神色驟冷。
    門內有人苦勸“薛兄,浮歌已經唱了三個時辰了,若萬一壞了嗓子,成王追究下來,我們誰都擔待不起他罪也賠了,戲也唱了,跪也跪了,不如這事就過去算了”
    “算了你說算了”“薛兄”怒極反笑“難道老子這條腿,就白斷了不成”
    四下無聲。
    “薛兄”喝道“唱給老子接著唱”
    “薛兄,不然讓他喝口水再”
    “薛兄吃醉了,”苦勸者沉聲道“來人,送浮
    歌回去。”
    門內一聲巨響,顯然是有人掀了桌子,“薛兄”暴怒“我看誰敢”
    周圍徹底安靜。
    “薛兄”咬牙切齒罵道“一個下三濫的戲子,裝什麽清高當初若不是你不識抬舉,老子的腿會斷老子一條腿,你十條命都賠不起今兒,爺有的是時間,咱們慢慢玩,慢慢玩慢慢玩
    “別以為有人會來幫你,那個小雜種”
    門被無聲推開,刺眼的陽光瞬間湧入房中,來人背著光,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到一句輕飄飄的讀不出喜怒的話“小雜種是在說我麽”
    語氣平靜,聲音清潤如泉,原是極為悅耳的聲音,卻讓閣內空氣瞬間凝滯。
    一隻手依舊掐著浮歌下巴的薛濤有些無措,不知道該跪下,還是露出笑容迎上去,叫一聲“舅舅”亦或“表弟”。
    以至於小四上前將他推開時,才呐呐叫了一聲“殿下”。
    浮歌已經不知道跪了多久,也不知道多久不曾喝水,幾乎是被人半扶半抱起來放在椅上,嗓子啞的像吞了一把沙。
    端午找了幹淨的水來喂他吃了,扶他出去坐上小轎,又安排人去請太醫。
    林夕一語不發的目送他離開,才看向周圍的人。
    屋內此刻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地上到處散落著殘羹剩飯、杯筷碗碟,喝酒的人也好,陪酒的人也好,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大氣也不敢出。
    薛濤見他終於注意到他們,扭頭看看身邊噤若寒蟬的幾人,覺得還是該自己出頭,拱手陪笑道“殿下,這些日子多虧這幾位朋友忙裏忙外的幫襯,舍妹的婚事才能順利籌備妥當眼下舍妹就要大婚,學生請他們吃頓酒,聊表謝意”
    拿老四壓他林夕不置可否,道“先前我在外麵聽到你說,這條腿不能白斷這話說的極是,是該給你個交代。”
    薛濤頓時整個人放鬆下來,露出自得的笑容。
    王爺我呸
    眼下再風光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去犄角旮旯吃土
    先前不可一世,踩他如同踩螞蟻一般,現在見他妹子要做皇子妃了,不也巴巴的來討好他
    薛濤雖然腹誹,卻也知道林夕是他此刻得罪不起的,正要虛應幾句,卻見林夕側頭問道“上次是誰動的手,自己站出來。”
    薛濤原想大度些算了,但一見上次對他動手的小四低頭垂手站了出來,頓時惡從胸口起,哪還記得什麽大度不大度的話
    唇角勾出獰笑既是林夕主動將人交出來,就別怪他
    還未想好是直接砍了他兩條腿,還是先給他幾耳光,再帶回去慢慢磋磨卻見小四忽然對他抬頭一笑,一腳絆了過來。
    薛濤猝不及防摔的四仰八叉,正要發作,便見小四施施然抬腳,朝他膝蓋踩了下來。
    “啊啊啊啊”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
    小四從薛濤身上撕了塊布,塞住他的嘴,才將一陣
    高過一陣的哀嚎聲堵了回去。
    小四語氣恭敬“好容易斷了一條腿,結果養幾天就活蹦亂跳了,可不就是白斷了都是小的上次出手敷衍,讓薛公子白斷了一條腿,薛公子放心,這次必不會了。”
    小四說完,才又將薛濤嘴裏的破布扯了出來,柔聲問道“薛公子,小的的交代,您可滿意”
    薛濤驚恐的看著他,臉上已被眼淚鼻涕糊滿,腿上傳來鑽心的疼痛,整個人蛆蟲一般在地上扭動掙紮,卻哪裏說得出話來。
    “王爺,”到底有人看不過去,道“薛家姑娘再過兩日便要同四皇子大婚,您為了一個戲子”
    “戲子”林夕挑眉看過去“什麽戲子此事與戲子何幹他罵我雜種,我打他不得麽”
    如浮歌這種身份,有些事僅是看見、聽見,在某些人眼中,已經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更別提直接牽涉其中。
    薛濤瘋狂搖頭“不是,我沒有”
    若真的認了這樁罪過,豈是打斷一條腿能了結的
    “不是嗎”林夕語氣隨意“那許是我打錯了。”
    打錯了,哈,打錯了薛濤雙眼冒火的看著林夕,“嗚嗚”叫喚,卻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站的久了有點乏,林夕靠坐在桌案上,撐開折扇不緊不慢的扇風,目光從幾個衣著華貴的世家子身上掠過,輕飄飄道“日子久了,怕是諸位都忘了結交戲子那頓打,我十歲時便已經挨過了。”
    他和浮歌的交情,是過了明路的,當年知道他跑去學戲,宣帝一頓雞毛撣子抽的他差點下不了床見他死不悔改,太後還將人召進宮敲打過。
    前幾年不是沒人饞浮歌容貌,又欺林夕年幼,動過歪念頭,隻是最後不管你背景如何深厚,父輩如何位高權重,無不下場淒涼,丟官去職都是輕的。
    京城有點背景的人都知道,皇帝許不許他寶貝弟弟和戲子結交是一回事,許不許你折辱他寶貝弟弟在乎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還會去招惹浮歌的,僅僅壞是不夠的,還得蠢。
    林夕真的很難想象,他娘冰雪聰明,才華橫溢,怎麽親妹妹的兒子,能蠢成這樣
    也不知道是誰攢的局。
    “爺,”端午湊近“四殿下來了。”
    林夕“嗯”一聲“來了進來就是。”
    端午看一眼薛濤,低聲道“薛姑娘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