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達由眾人簇擁著上了台梯，他又轉過身來望著羊玉，他覺得這個女人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好熟悉，彷佛在哪兒見過。這一切來得那麽突然，使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這時，隻見那個女人指著他哭罵道：“……楊達，楊天狗，你這個遭天殺的，是我一寸紗、一寸線地積攢了二十兩銀子，才送你到南京來求取功名，希望你能混上個一官半職，一家人生活好一點。你倒好，當了個什麽狗屁‘布政使’，就忘了結發妻子，忘了你巫山腳下，長江邊上還有你爹的墳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畜生，天打雷霹的禽獸，忘恩負義的楊天狗！……”

    楊達好奇地聽著那個女人的叫罵聲，覺得聽起來滿新鮮的，她所罵的人與自己毫無關係，她一定是認錯了人，在那裏亂點鴛鴦譜，把他楊達錯認成自己的丈夫。這時，剛才收銀子的那個衛士對楊達說道：“楊大人，快進府裏去吧！這個女人前言不搭後語，一定是個瘋子。在南京城裏的達官貴人門口，哪天沒有幾個瘋子？過幾天就沒事了，懶得去理他！”

    楊達被眾人擁進府裏，他失魂落魄地進了書房，馬上過來兩個使女幫他脫去大紅袍，換成了單短衣。這幾天南京天天是晴天，天氣變得燥熱起來，叫人難以忍受。丫環端來涼茶，楊達便喝了幾口，然後就躺在竹躺椅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來。

    ……在川東北巴山下的一個小山坡上,長著一大片‘七裏香’，花蔭下的草地上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在念書。暖烘烘的太陽和濃濃的花香，交織著盎然春意。這時，山坡上忽然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喊叫聲：“楊天狗兒——，你在哪兒？快回來吃飯了。”

    少年坐起來，揉揉眼睛答應道：“哎！娘，我聽到了，馬上就回來。”

    少年站起身，四麵看不到牛，就急得叫起來：“娘，我找不到牛啦！沒有辦法回來。”

    山坡上傳來他娘的聲音：“牛已經跑回家來了，你放的什麽牛嗬，快回來吃飯吧！我的天狗兒哪。……”

    小楊天狗回到家裏，娘端來了嫰豌豆角稀飯和榨菜，香噴噴的，好吃極了。楊天狗一邊吃飯一邊說道：“娘，我爹怎麽給我取個楊天狗的名字？我是人嘛，為啥叫‘天狗天狗’的？好難聽啊！娘，還是給我改了吧。”

    天狗娘邊吃飯邊說：“兒啦，這個名字是你爹給你取的小名，不能改。你知道嗎？生你那天晚上是八月十五，是中秋節，正當生你的時候，正好發生‘月亮落難’，天上明晃晃月亮忽然不見了，全村的人都敲鑼打鼓喊叫起來：‘月亮落難啊！天狗吃月喲！’，‘天狗吃月呀，快來救月啊！……’沒有鑼鼓的人，也趕快把自己家裏的銅盆鐵鍋拿出來敲打，據說敲打和喊叫聲越大越好，把天狗嚇跑，讓天狗把月亮吐出來，月亮就可繼續在夜裏為我們照亮夜空。你就是在那天晩上月亮落難之時降生的，你爹說你就是天狗星轉世。將來要當大官，要發達的，所以給你取書名叫楊達。”

    小天狗聽了繼續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不改了。”……

    這時，突然有人在楊達耳邊說道：“官人，你快醒醒，別睡了，起來洗臉吃飯。”

    楊達睜開眼睛一看，隻見雲霞公主站在一邊笑著說：“你在做什麽夢？嘴裏光喊：‘天狗天狗的，真是莫名其妙！”

    楊達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走到臉盆架前，使女端來一盆洗臉水，楊達邊洗臉邊回憶夢中的事，他想起來了，自己的小名確實叫‘楊天狗’，奇怪的是，今天門外那個年輕女人，她怎麽知道我的小名？這太奇怪了，她還說她叫什麽“洋芋土豆，還說他們倆是結發夫妻，這太不可思議了，自己腦子裏沒有絲毫印像，‘這純粹是胡說八道，是在訛詐人！’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個叫‘洋芋’的女人知道自己不少事情，下次再遇到她，一定要問清楚是怎麽回事。

    楊達在忐忑不安中過了兩天，那個叫‘洋芋’的女人再也沒有岀現。楊達安慰自己，這事或許是偶然，是張冠李戴了，那個女人真的認錯了人。他不禁歎道：“女人的最大悲哀莫過於認錯了自己的丈夫。”楊達這樣一寬慰自己，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慢慢給淡忘了。

    其實羊玉姐妹並沒有忘記這事，她們回到旅舘，大哭了一場。這時，全老板走進來，關切地問道：“姑娘，你去見到了楊達了嗎？他是你要找的人不是？”

    羊玉揩了一下眼淚，氣憤憤地說：“就是他這個負心人，化成灰我也認識他，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夫妻，怎會不認識呢？”

    “他說什麽沒有？”全老板問道。

    “說了。”羊玉回答道，“他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好哇，你這個楊達，當代的陳世美，不認結發妻子，停妻再娶，該當何罪？”

    羊珍端了半盆洗臉水進來，把水放在洗臉架上，然後說道：“姐，你先別急，今天的事我看有些蹊蹺，首先他說話的腔調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他這是在裝腔作勢，打官腔，罵老百姓，是貴州騾子學馬呌。”羊玉氣衝衝地說。

    “還有，”羊珍接著說，“從前，他看到你總眉開眼笑的的，有好多話要說不完似的，今天他看到你，兩眼直勾鉤的，好像不認識一樣，他好像在想啥。”

    羊玉轉過身去，看著羊珍說道：“你一個小姑娘懂個啥？這就是他們那些人慣用的手法，翻臉不認人，一闊臉就變，六親全不認。你也學著些，人心險惡，過河拆橋，打翻天印這是他們慣用技倆。”

    羊珍看了她姐一眼，抱怨地說：“你今天罵了人家這半天。我看最好找個熟悉內情的人打聽一下，問問清楚再說。”

    老板覺得羊珍說得有些道理，就對羊玉說道：“羊姑娘，你妹妹說得有幾分道理。應該去深入了解一下情況，再作道理。我聽人說，楊達在福建剿倭有功，回朝後，皇上將愛女雲霞公主賜婚下嫁與他的。”

    “皇上賜婚也不能賜給有婦之夫。”羊玉說完喝了幾口水後冷靜下來，她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對全老板說道：“全大叔，我是一個外鄉人，到南京城來舉目無親，也摸不著東南西北，大叔，你們有熟人在朝廷裏當差嗎？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這方麵的情況。”

    這幾天天熱，他的眼睛上火了，兩鬢貼著膏藥，他眨了眨他的火疤眼，想了一下說道：“這隻有再叫全貴跑一趟大理寺，找一下他那個朋友詳細打聽打聽。”

    “那就有勞大叔。”羊玉說道。

    全老板反身走到房門口大聲吆喝道：“全貴，全貴——！”

    老板娘在樓下大聲應道：“老東西，你脹多了不消化？你狼哭鬼嚎地嚷啥？一副破鑼嗓子，聲音又大，怪嚇人的。”

    “你快叫全貴到樓上五號房裏來一下，有急事找他。”全老板吩咐道。

    不一會全貴來到客房裏，羊玉向他說了今天的事，並請求他幫助。全貴倒是一個熱心人，他拍著自已的胸膛說道：“羊大姐，你放心，你既然住到我們這個旅舘裏來了，你就是我們的房客，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羊姐，你先休息，稍安勿躁，我去找我的哥們，京城裏有針尖大的事，我也能打聽出來，那我就走啦，你們等候我的消息。”

    羊玉說道：“那就有勞兄弟你了。”

    天黑後，全貴回來了，收獲不大，隻了解到楊達在剿滅倭寇惡匪的戰鬥中，和匪首一起滾下懸岩，負了重傷，立了大功，皇上賜婚招為駙馬，沒有什麽新消息，羊玉難免有些失望。

    全貴看出羊玉的悲哀，他寬慰羊玉道：“羊姐，我把你的情況給我在大理寺當差的朋友說了，他們聽了很為你們抱不平，他說你應該去吿楊達，現在大理寺正卿是清正廉明的曲亦正，曲大人是個清官，從不循私情，秉公執法，敢於碰硬，是大明朝有名的三大倔頭，連大明朝的王子們都不敢惹他，皇上也讓他三分。他到大理寺以後斷過不少寃案，你隻有到大理寺去吿狀，曲大人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羊玉聽了搖搖頭說道：“兄弟，謝謝你的好意。常言說得好：‘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個世界，哪有我們窮人講理的地方？再說不管是前三朝，還是後五代，朝朝代代都是官官相護，百姓哪能去告官。自古是‘貧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

    全老板聽了對羊玉說道：“羊妹子，全貴剛才說的話我看可以試一試，這個曲大人在老百姓嘴裏口碑不錯，他和皇上、徐達等人關係特好，為人正直，軟硬不吃，專認死理，所以才深得皇上賞識，不過這曲亦正真要是較起真來，恐怕對楊達沒有好處，這就是‘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的道理。”

    全貴在一旁說道：“羊姐的寃屈總不能這樣就算了。要是這樣那也就顯得這個世道太沒天理了。”

    羊玉想了一下，他確實不忍將楊達告上公堂，他們倆畢竟是五年的恩愛夫妻。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難道這一千八百天的夫妻就要上衙門？這也太離譜了。為了讓楊達求取功名，她付出的代價要比常人多得多，吃的苦自然比常人想象的要多。

    小妹說得不錯，為什麽他見了自己的妻子，目光呆呆的，完全象陌生人，好像在想什麽。難道他真的不認識自己的妻子？還是有別的原因或苦衷？這時，羊玉真是後悔透了，在家好好的，非要岀來求取什麽功名利祿，求取那過往雲煙。盡管夫妻二人日子清苦些，但也過得去。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貧窮像魔鬼一樣讓人膽寒，隻要夫妻一條心，男耕女織或男文女織，夫妻早晩相對，長相廝守，生兒育女，也自得其樂。那真是“恩愛夫妻，勝似狀元及第。”現在可好，丈夫功成名就了，卻成了駙馬爺，成了他人之婿，卻要對簿公堂，要把前朝秦香蓮的故事，從宋朝搬到明朝來，生硬地重演一遍。難道當官的人心腸都是這樣的嗎？常言道：“為人莫當官，當官變心肝。”這話是真的嗎？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這時，羊玉沮喪到極點，心情低到穀底，這隻能用一個字來概括，這個字就是：悔，悔，悔！“悔教夫婿覓諸侯！”現在覓諸侯的願望實現了，卻叫鴛鴦兩離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