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羊玉眼裏滾出兩顆豆大的淚珠。羊玉扯起衣襟角，揩了一下眼睛說道：“全大叔，謝謝你們父子兩的關心，讓我今晩想一下，把狀紙寫好了再說。

    全老板點著頭說道：“對，是該好好想一下，三思而後行嘛。羊姑娘，我聽人說過，曲亦正這個人喜歡把狀紙寫得簡明扼要些，他不喜歡長篇大論，三五幾句話把事情抖清楚就行，因為這事涉及到皇上和皇後，最好不要惡語相向。我聽人說過，曾有一個人一張狀紙不到四十字，曲大人就準了，結果救下兩條人命。”

    “好，我明白了，謝謝大叔提醒。”羊玉回答道。

    晩上，夜深人靜，羊玉坐在燈下，提起筆來，思緒萬千，狀紙無從下筆。兩行珠淚簌簌往下落，過去的苦難歲月，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在長江邊上瞿塘峽口夔門旁的大山下，一個天氣晴朗的秋天，山坡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他們每人背了一大背篼莎草，又叫香附子草，靠在一個土坎上休息，看來這兩背篼莎草重量都不輕，兩人都累得滿臉通紅。男人身材高大，模樣周正，他揩了一下頭上的汗，對身邊的女人說道：“土豆，看來我們今年拔的莎草一個冬天夠用了，可以編兩百雙草鞋沒問題。”

    那個呌土豆的女人就是羊玉，因為羊玉和洋芋同音，所以羊玉經常被人叫“渾名”——土豆，就成了常事。村裏的人都這樣呌，她也不在乎。土豆聽她男人這樣說，就回答道：“嗯，差不多了。隻是搓繩的樺草皮或梧桐蔴還缺些，實在不行，你再燒些竹蔴來頂替，這個冬天原料就備齊了。”

    說到這裏，兩人都不再出聲。因為，備足了原料，就可以利用冬天的空閑時候多做些莎衣、草鞋賣，掙些銀兩補貼家用。這時，土豆忽然高興地叫起來：“天狗，你看前邊的懸岩邊上，長了**棵樺草樹，每根足有五六尺長，酒杯粗細，要是這些樺草皮能采到手，可以剝好幾十斤樺草皮。今冬的原料不就備足了。”

    楊天狗用腳在地上鉤來一個拳頭大的石頭，墊在背篼下麵，背篼就穩當了，人就可以離開，他用同樣的方法也墊好了土豆的背篼，兩人來到長樺草樹的岩邊附近，伸長頸子往岩下一看，天哪！這一叢樺草皮樹下麵是千丈深淵，山崖下就是狼牙巨石，巨石外就是遠近聞名的灩澦堆，再前麵才是洶湧的長江，他們向前探了一下身子向崖下一望，隻見一股涼風直往上湧，叫人毛骨悚然。羊玉看了吐吐舌頭說道：“算了，我的天狗哥，我們寧可放棄，也不要這幾顆樺草樹皮。不要去冒這個險，不值得去冒。弄得不好，天狗不但吃不上月亮，連土豆也吃不上，那才叫寃枉。”

    楊天狗見土豆這麽一說，反而來勁了。大凡男人都是這樣，愛在女人麵前，特別是心愛的女人麵前充能幹、充英雄。楊天狗脫下自己的外衣，光著膀子，掄了幾下胳膊，就手提砍柴刀，要到岩邊上去砍樺草樹。羊玉攔住楊天狗說道：“你這樣沒有一點安全措施，實際上是去逞匹夫之勇，我寧可以不要這點樺草皮，也不能這樣下去，我寧可不要這點樺草皮也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風險。你要是掉下岩去怎麽辦？你掉下去我也隻有死，你死了我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是生不如死。你等著，我去拿根繩子來，一頭拴在你腰上，另一頭拴在我腰上，今天要死我們倆就死在一起。這才是真正的同生共死！”

    羊玉走到自己的背篼前，解下一根中指粗的棕繩，又從楊天狗的背篼上也解下一根，她把兩根繩接在一起，變成一根長繩，然後把繩子一端拴在自已腰上，另一端遞給楊天狗說道：“你要逞英雄就把繩子拴在腰上，就下懸岩邊去吧，現在我們倆是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誰也跑不了。你摔下岩去我就給你殉葬。”

    楊天狗見羊玉真的生氣了，才冷靜下來。他上前摟了一下羊玉說道：“好哪，你莫生氣嘛，我不去就是了，我聽你的好不好？我虛心聽你的話，深刻檢討就是了。”

    羊玉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心中的氣也就消了。但她嘴仍不饒人地說：“你好好想想：就那麽幾根樺草樹皮，又值幾何？直得你去冒這麽大的風險嗎？你一點安全措施沒有，萬一掉下去了，你叫為妻的怎樣收拾這個局麵？你不是經常教我：諸葛亮之所以能成功三分天下大業，那是‘他生平從不弄險。’後人才有‘諸葛生平唯謹慎’之說，今天看來，你的學問涵養還差得很遠！”

    羊玉說到這裏竟流出眼淚來，楊天狗忙上前用手帕給她揩眼淚，邊安慰地說：“好啦，好啦！我不去就是了，你也就別哭，什麽狗屁樺草皮，我們不稀罕，不采啦！讓它見鬼去。”

    天狗這麽一說，惹得羊玉破涕為笑，羊玉用手輕輕捶了一下楊天狗的胸膛說道：“你越來越會耍貧嘴。”

    楊天狗口頭上這樣說，但他心裏卻是另一種想法。突然，他眼珠子一轉，推開羊玉說道：“你等等，我有辦法了。我們不能強攻，難道不能智取？”

    土豆羊玉說道：“你有什麽鬼點子？”

    楊天狗故作玄虛地說道：“你放心，我的小土豆。我今天不冒任何風險，就要把這些樺草皮弄到手。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楊天狗轉過身去，從自己的背篼上砍柴刀，向旁邊的小路而去。過了一會，隻見楊天狗手中拖著兩根細長的竹竿和一個小樹杈鉤回來，他放下竹竿和樹鉤，取下一把莎草快速地搓了兩根三尺長的小繩，把樹鈎綁在一根竹竿頂端，又從羊玉的背篼上取下一把彎鐮刀，把鐮刀綁在另一根竹竿頂端，羊玉也看出了端倪，有了這兩件工具，割取這幾根樺草樹就不難了。隻見楊天狗站在安全處，先把有樹鉤的竹竿伸到一根樺草樹旁，用樹鉤先鉤到樺樹的樹幹，就把這根竹竿交給羊玉，他自已拿起綁有鐮刀的竹竿，把鐮刀伸到樺草樹根部，小心翼翼地鋸了幾下，嘿，居然把它鋸斷了。羊玉慢慢地拉竹竿，終於把這棵小樹拉到自己的身邊。羊玉高興地跳起來：“好辦法，我們終於成功了！”

    楊天狗得意洋洋地說道：“怎麽樣？我親愛的土豆，看你的相公我不冒任何危險，也要把這些樺樹皮搞到手。”

    “好，這叫智取、巧取。”羊玉也高興地說。

    接下來如法炮製，采取螞蟻搬家的辦法，就把一棵棵小樺草樹都弄到手了。

    隻剩下最後一棵也是最大最難的一棵。侭管樺草樹已鋸斷，但這棵小樹被很多刺和藤類植物網住，脫不了身，要想把它拉上來，必須把這些藤，刺等全部鋸斷。談何容易，這些東西亂七八糟地網著小樹，特別是有一根中指粗的老藤，反複纏著樺草樹不丟手，這根老藤在岩邊不知生長了多少年，它韌性大，彈性自然也大，怎麽割也割不斷，一直割了幾百刀，還是沒有動靜，這下惹得楊天狗火起，他大怒地罵道：“今天他娘的活見鬼，‘鬼怕蠻端公，’我今天偏不信這個斜，鋸不斷你才怪哩！”

    楊天狗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盡全身力氣一割藤條一下就斷了。可是，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意外事情發生了。因為，他隻顧前麵，沒有注意後麵，當他把竹竿向後用力一拉時，由於用力過猛，後麵的竹竿尾一下碰到身後一根有碗口粗的鬆樹幹上，樹幹產生一個反彈力，把楊天狗一反彈，向岩邊推去，幸虧楊天狗反應快，他忙丟了手中的竹竿，伏下身子，兩手想在地上抓住什麽，可是這一段斜坡上什麽也沒有，他就直往岩邊滑去，羊玉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魂飛天外，她忙把手中的樹鉤竹竿遞給楊天狗，楊天狗一下抓住了竹竿，才減低了下滑速度，羊玉忙把竹竿圧在身下，他雙手抱住那棵惹禍的鬆樹，這才形成平衡，羊玉情急生智，忙騰出一隻手，把剛才拴在腰間的棕繩的一端，抓在手裏拋給楊天狗，嘴裏大聲說道：“快抓住繩子往上爬！”同時，羊玉忙把身子圍著樹子轉了半圈，她又把身子橫臥在鬆樹和山坡之間的樹埡裏，楊天狗己經又下滑了一尺，他連忙抓住了繩子這才止住了下滑，楊天狗才明白過來，今天要想活命，隻有抓住這根繩子迅速爬上去，不能在此久拖消耗體力。他想到這裏，用盡平生之力往上爬，終於到安全地方，他才一下癱軟在地上，渾身大汗淋漓。他麵色灰死，雙眼瞪著藍天，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過了好一陣，楊天狗才從地上坐起來，像孩子一樣掩麵哭起來，這時他才想起土豆羊玉，馬上站起來，走到鬆樹下，隻見羊玉頭朝下橫臥在樹埡裏，兩手還緊緊抓著繩子。楊天狗明白了，他那偉岸的身軀，居然沒有把她拉下岩去，主要是靠土豆嬌小的身子，橫在樹杈裏，他忙上前從地上抱起羊玉，摟在自己的懷裏。羊玉淚流滿麵，一下抱住楊天狗，邊捶打邊說：“你這個天狗光惹事，今天差點嚇死我了，你這是什麽意思嗎？……”

    楊天狗也流著淚說道：“我的好土豆嗬，當時我也不輕鬆，我以為我死定了，沒想到能死裏逃生，是你今天救了為夫的一條命。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從今以後我聽你的，我們夫妻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經過這一次的生與死的考驗，他們夫妻倆貼得更緊了，他們每當想起這事來，都心有餘悸，恍如隔世。今天他們的精力和體力都消耗很大，汗流得太多，楊天狗感到自己腹中從未有的空虛和饑餓。他用手輕輕地拍著羊玉的後背說道：“今天，我們夫妻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走，我們今天早點回家，多加一個菜，以示慶祝。”……

    土豆羊玉想到這裏，再也止不住淚如泉湧，她輕輕地在嘴裏念著幾句唐詩：“淚盡羅巾夢不成，孤燈挑盡愁不眠，……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本想夫妻倆同甘共苦，長相廝守，白頭到老。誰知今天棒打鴛鴦兩離分，自己如同敝履一樣被遺棄。想到這裏，想到自己的遭遇，就提起筆來在紙上題詩一首：

    少時青青老來黃， 千錘萬打結成雙。 雙雙連成同心結，

    也被旁人說短長。 風裏來、雨裏去， 何曾一步到蘭房。

    有朝一日肝腸斷， 棄舊迎新在路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