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天晩上，皇後才和羊玉在一起拉家常，四川話叫‘擺龍門陣’，幾天來羊玉和皇後也混熟了，羊玉見她是一個忠厚的長者，也沒有皇後的架子，就願意和她講知心話。這正是馬皇後想收到的效果。

    皇後先問過家鄉的情況，特產、山川、河流、風土人情，慢慢切入正題。她首先講了楊達來京誤考，流落在多寶寺內，幸遇皇上，被皇上發現其才，帶回朝廷重用，因楊達工作出色，從文書一下提為布政使，後皇上派往福建作平倭欽差大臣和監軍，後如何落入冦首小泉之手，他如何同倭匪周旋和小泉一起墜崖負傷，被公主救回，半年後才傷愈，部分喪失記憶，忘記來京以前的所有事情，這就是楊達為什麽見了你不認識你的根本原因。

    羊玉聽了，驚得目瞪口呆，說道：“這是真的嗎？皇後。”

    “真的，千真萬確。我沒有騙你，”皇後認真地回答道，“現在好多了，剛蘇醒時他誰也不認識，甚至連自已的姓名，年齡、家庭都忘記了。你想想，他抱著匪首小泉，一起從數十丈高的懸岩上跳下，那個小泉當場摔死，腦漿並裂，楊達卻負了重傷，撿回來一條性命，己是萬幸，幸虧普陀山的睿智大師高明的醫術治療，才有今天的效果。大師說了，這種狀況己是相當理想的了，如果出現間斷性記憶喪失病，隻有找他最親近的人和最熟悉他的人，多給他講以前的事，幫助他喚醒他的記憶。”

    羊玉一聽，急得哭起來，說道：“皇後娘娘，這怎麽辦？怎麽會出這種情況？”

    皇後安慰地說道：“好孩子，你不要急，我們一起來麵對這件事，以前那麽大的困難我們都闖過來了，這次，我相信一定能闖過去。這次你從四川來，來得正好，正是時候，楊達家裏現在還有什麽人嗎？”

    “沒有，一個也沒有。”羊玉揩了一下眼淚說道，“他十歲死了娘，十八歲死了爹，我和他一樣，很早就死了爹娘，家裏隻有我們倆相依為命，由我一人操持家務，靠我一人紡線，打草鞋，作蓑衣支持他讀書和考取功名，現在剛有點岀息，就出這麽大的事。這叫我們今後怎麽生活。”

    說到這裏，羊玉又傷心地哭起來。馬皇後走上前去，拍拍羊玉的肩膀說道：“好孩子，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堅強些。我現在有幾點要向你說清楚：一、從一開始楊達就沒有變心，沒有停妻再娶，你也沒有被拋棄，隻是他現在記憶還沒有完全恢複。所以他記不起你，所以等他記憶力完全恢複以後，他自然會接納你，你現在還是楊達的夫人，誰也代替不了你，動搖不了你的地位，這一點必須明確。所以，從現在起你不要再去告狀了，楊達還是你的丈夫，你也還是楊達的妻子。二、楊達墜岩之時，我那個寶貝女兒雲霞公主正好在現場，因為她和平倭大元帥李文忠是表兄妹，是她帶領人去消滅了殘匪，救回了楊達，半年多的時間，是她帶著幾個宮女日夜照看楊達，楊達被救回來後昏迷了五天五夜，不醒人世，是她們從死神手裏把楊達奪了回來。一來二去，楊達就離不開我那個寶貝女兒了，一個是病人，一個是護理人員，半年多在一起，長時間朝夕相處，楊達又忘了自已是有婦之夫，年輕人嘛，難免無事發生，可以理解。等二人回到南京後，我那個混帳女兒已有身孕了。按理說楊達該治罪的，但他是平倭功臣，又是部分失憶的人，無法治罪，為了顧及皇家的體麵和影響，哀家我隻有把女兒以第二夫人的名義下嫁楊達，哀家本來想通知你的，可是，山高路遠，交通不便，無法通知你。不過，你千萬要想得開，現在那些當官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五六個二奶奶，楊達有兩個妻子算少的了。再說這是皇上賜婚，是何等榮耀，聖命不可違嘛。就拿我馬秀英來說，貴為皇後，身為一國之母，那又怎樣？你前幾天不是看見有三個妃子娘娘嗎？還有四十多個妃子你還沒見著，加在一起不是有五十來個嬪妃，我還不是也接受了。再說，你是楊達的第一夫人，第二夫人是當今皇上朱元璋和皇後馬大腳的寶貝大女兒，你的麵子也夠大的了。雖說她不是我親生的，卻是我一手養大的，我視她為已岀，她的親娘就是那天給你兩件禮物的秦妃娘娘。所以，你千萬不要以為你被遺棄了，公主作了第二夫人，你的第一夫人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朝不保夕。正相反，你的地位，按打仗的行話來說，是固若金湯。你永遠是楊達的第一夫人，因為有皇上和我馬大腳皇後作你的後台。”

    馬皇後說到這裏，停下來看看羊玉，羊玉低著頭，眼裏噙著淚花，忍不住笑起來說道：“皇後，哪有自已稱呼自己為大腳的？”

    馬皇後正色地說：“這有什麽？他們都叫得，為啥我不能叫？是的，我的腳是大了點，但這並不得罪觀眾，不礙觀展，腳大江山穩嘛。我一天走一百裏路，腳不酸腿不疼的。有什麽不好？”皇後這麽一說，惹得羊玉破涕為笑起來。這時，皇後才發覺羊玉的腳也不小，她馬上來了興趣，說道：“羊玉，我看你的腳也不小，來，把你的鞋給我穿試試，看我們兩人誰的腳更大？”

    馬皇後脫下自已的一雙鞋給羊玉，羊玉也脫下自己的一雙鞋遞給馬皇後，他們各自穿上對方的鞋，在屋裏走了一圈，皇後把腳的前後左右看了一下，邊走邊說道：“好，大小正合適，我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腳和我一樣大的人，好難哪，真是知音難求嗬！羊玉，你穿上可腳嗎？”

    “大小正合適，皇後。”羊玉回答道。

    她們二人坐下來，皇後說道：“羊玉，你這雙鞋是你自己做的嗎？藍布紅繡花鞋，手工精細，做得不錯。我們娘倆就換了，好嗎？”

    “皇後娘娘，這是民女臨動身之前五天趕岀來的，作得不好，粗針大蔴線的，讓皇後娘娘見笑了。隻是皇後這雙鳳靴，作得這麽精細和高貴典雅。我怎麽能以賤易貴？”羊玉說道。

    皇後不以為然地說道：“沒有那麽嚴重，不就一雙鞋嗎？換著穿，圖個新鮮而已。”皇後低聲問羊玉道，“哎，你們老家沒有人呌你羊大腳嗎？”

    “沒有，皇後有所不知，我們瞿塘峽盡是山路，出門不是爬山就是下坎，真是山路彎彎路難行！我們峽邊上的人，擔上百多斤的擔子，還要走山路，小腳怎麽行？我娘在我十歲時就死了，我爹不準我纏腳，說女人纏腳終身痛苦。”

    馬皇後看著羊玉說：“嗯，有見識。你爹是幹什麽的？”

    “教書的。他在我十六歲就死了。”羊玉傷感地說。

    “楊達呢？他爹是幹什麽的？”皇後問道。

    “他爹是個風水先生。他爹比我爹死得還早。我們倆都是一對苦命人，我倆都是孤兒。”羊玉悲傷地說，“我還有一個遠房妹妹，現年十三歲，她什麽親人也沒有。”

    皇後走到羊玉身邊，雙手搭在羊玉肩上，兩眼注視著羊玉的臉，她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麽羊玉那麽在乎失去對方，原來他們都是孤苦伶停，數年來相依為命的苦孩子，是相濡以沫的患難夫妻。皇後看了一陣，說道：“孩子，你們都是苦命人，我和你們一樣從小就死了父母，又無叔伯弟兄，從小寄人籬下，其辛酸的滋味隻有自已知道，孩子，從今天起你就把這裏當成你們自已的家吧！我隻生了四個兒子，沒有生女兒，我好想有一個女兒，幹女兒也行。這樣好了，孩子，我想認你作幹女兒，來，你給我磕一個頭吧！我就是你的幹娘啦。”

    “好，謝謝幹娘。今後就請幹娘多照看幹女兒。幹娘，幹女兒有礼了！”羊玉說完就拍拍衣裳，然後就倒身下拜，給皇後磕了三個頭後，又起身扶皇後在椅子上坐下，從桌子上端來一杯茶，重新跪下說道：“請幹娘用茶。”

    皇後糾正道：“要叫母後，見了皇上要呌父皇。記住。別忘了！”

    羊玉跪在地上，鄭重地說：“是，母後，孩兒記住了。”

    皇後從腰間摘下一塊玉佩遞給羊玉說道：“幹女兒，母後送一塊玉佩給你，從此你就是羊玉公主，你就是雲霞公主的幹姐姐，希望你和她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共侍一夫。你要像親姐姐一樣多照顧她些，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了。哎，作為一個母親，總希望自己的女兒有一個好的歸宿，這一點你將來作了母親你就明白了。我實話對你說吧，雲霞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沒有心計，從來不算計人。她很好相處，就連她的宮女都和她相處得像親姐妹一樣，他不會當家理財，所以，今後還要你來操持這個家，但她善於外交，你們倆正好取長補短。今後過年過節或生日誕辰你和雲霞一起進宮，來看看你們的母後，一定要一起來，你聽到沒有？今後有了孩子就把外孫也帶上，我最喜歡孩子。你知道嗎？你母後雖貴為皇後，但成天呆在皇宮裏，來去就是太監宮女，十分乏味，也寂寞呀！”

    “孩兒知道了，母後。”羊玉站起來走到桌邊，提起茶壺給給皇後杯裏一邊添水一邊說道。

    羊玉提壺準備去換熱水，一不小心，踩到馬皇馬皇後的腳尖，羊玉忙抱歉地說：“母後，對不起呀，孩兒踩到你腳了。”

    皇後忙收回自已的腳，詼諧地說：“沒關係，大腳踩大腳，踩了沒話說。”

    兩人都看了看自己的腳，相視而笑。皇後神秘地說：“楊達他怎麽叫你？他叫你羊大腳嗎？”

    “不，他不這樣呌我，”羊玉微笑著說，“他給我取的渾名叫‘土豆’。”

    皇後不以為然地說：“怎麽叫這麽個名兒？”

    羊玉解釋地說：“我的名字不是叫羊玉嗎？和吃的洋芋同音，洋芋又名土豆，我認為，夫妻兩隻要恩愛，咋稱呼都是甜的。其實叫叫渾名反而覺得親切些，正所謂‘情真恭敬少’嘛。”

    “嘿，你這鬼丫頭，懂的還不少哩。”馬皇後笑著說。

    她們倆越談越投機，有說不完的話，一直談到深夜，意猶未盡，索性就同榻而眠。……

    對於喚醒楊達記憶的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在進行，一方麵曲大人通過雲霞公主不斷向楊達灌輸什麽夔州、瞿塘峽、羊玉等從前的人和事。另一麵曲亦正從吏部調來關於楊達的個人資料給他看，找他談心，可是收效甚微，有時幹脆矢口否認或推托：“記不起了！”這使曲亦正十分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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