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拯救施耐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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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伯溫回到南京,向吳王朱元璋作了匯報,朱元璋未免有些失望。這是至正二十五年秋的事,當時朱元璋正在準備進攻張士誠,這事就擱置起來,直到洪武四年初,大明已江山初奠,吳楨弟兄已查明施耐庵隱居在江北的興化縣白駒鄉。劉伯溫再次奉命前去聘請施耐庵,他準備好一切,直奔白駒鄉,來到施耐庵書房門前,就聽到書房裏傳來激烈的吆喝聲和廝打聲,劉伯溫大吃一驚,忙推開房門進去,隻見施耐庵滿頭白發,身穿白短衣,精神抖擻地掄起拳頭,正和地上一隻栩栩如生的竹架紙老虎對打,劉伯溫見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施兄,你在幹什麽?我以為你在打你的夫人——母老虎嘞!我正準備來拉架,結果你是在返老還童,一個人在玩紙老虎。你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是想給我一個‘下虎威’不成?”

    施耐庵一見來了客人,未免有些尷尬,他仔細一看,原來是故人劉伯溫駕到。忙雙手一拱,陪笑道:“失禮,失禮!難怪我家門前樹上的喜鵲喳喳地叫了幾天,我說有貴客到,今天果然。快快請坐!喝茶!”

    賓主坐下寒暄了一會,劉伯溫說道:“施兄,你這是唱的是哪出戲?你是想當打虎將?你這是在練武功?”

    施耐庵揩了一下頭上的汗,不好意思地說:“真是讓故人見笑了!說實話,這十多年來,我全身心地隱居下來,就是為了寫《水滸傳》,現在已經完稿,我已修改過了三遍,我每次讀到景陽崗武鬆打虎這一段,反複修改多次,總是沒有意景,沒有氣勢,味同嚼蠟,不知如何是好,我才做了一個竹紙燈籠老虎,我和牠打鬥一番,是想找些靈感,把這段寫好。沒想到被兄弟你撞上,讓你見笑了。”

    劉伯溫認真地說道:“這是好事,沒什麽好笑的。這說明施兄你對作品的創作態度認真、嚴謹,不浮躁。”

    施耐庵說道:“我知道在文學修養上你比我強,你在社會上見多識廣,生活經驗比我豐富,故請兄弟賜教一二。”

    “賜教不敢,你我兄弟互相探討探討是可以的。能否讓我先拜讀一下大作?”劉伯溫說道。

    施耐庵站起來走到身後櫃櫥前,從抽屜裏拿出一厚本書稿,翻了幾頁,遞給劉伯溫,大家都知道,劉伯溫有速讀速記的本領,不一會他合上書稿說道:“果如仁兄所說,這段文章,沒有刻劃出武鬆的英雄形象。恕我直言,有這麽一句話:‘欲作打虎將,先到獵戶門’。我當年在江西吉安作縣令時,由於吉安多高山,經常有猛虎出山傷人,我曾多次組織獵戶上山打虎,有個姓龍的老獵戶對我說過:‘空手打虎要知道要領,首先要有打虎的膽量,或以酒壯膽;第二、吊睛白額虎出來之前必有風起,這就是“風從虎、雲從龍”,“虎虎生風”的道理。第三、天下的老虎都和程咬金一樣,隻有三板斧,也就是隻有三招:一撲、一掃、一掀,銳不可當。老虎對付獵物的第一招:就是騰空向前一撲,一下撲倒獵物,咬住獵物的咽喉,獵物就成為牠的口中餐。如果獵物躲過第一撲,向旁一閃,老虎就會把鋼鞭一樣尾巴一掃,將獵物打倒在地,牠一口咬住獵物。如果獵物再向後一閃,躲過一掃,緊接著就是第三招,兩隻前腳著地,腰胯一掀,兩隻後腳掀起一蹬,把獵物蹬倒在地,轉身咬住獵物。如果這三招抓不住獵物,老虎的威力就會銳減,牠就進入胡纏亂打階段,亂咬一氣,這個階段抓住時機,下手打牠,就能成功。”

    施耐庵聽了,雙拳一抱說道:“聽了兄弟這番高論,我真如醍醐灌頂,使我豁然開朗,你真是我的萬字之師,我知道怎麽修改了。”

    劉伯溫擺擺雙手說道:“不敢當,施兄你過謙了。我隻是道聽途說,班門弄斧而已。”

    施耐庵轉身從旁邊桌上拿來一隻水煙袋,遞給劉伯溫,劉伯溫拱了一下手,表示沒抽。施耐庵邊抽煙邊問道:“賢弟,你到興化來有公務嗎?”

    “有。”劉伯溫直截了當地說,“我奉皇上之命,特來興化邀請仁兄到南京去,參與國家大事,望仁兄不要推辭。和我一道去南京,當今皇上十分敬仰先生之才,希望仁兄和我一起成行。”

    劉伯溫從胸前掏出一封信,站起來雙手遞給施耐庵,施耐庵接過信,抽出信箋,看了一遍,說道:“在這裏我首先感謝大明皇帝對我這個山野村夫的關懷,不嫌我曾事東吳 。第二感謝劉兄弟不遠千裏,不辭辛苦來到寒舍。我現在的情況劉兄弟你也清楚,我現在已七十有三,已是風前之燭,瓦上之霜,體弱多病,生命垂危,朝不保夕。說實在的,我的身體,還沒到南京,恐怕就客死半途。不是我不願到南京麵聖,是我身體不允許。第二、我的書剛寫完,還要修改審查,我的時日不多,我不想浪費丁點時間,請兄弟能諒解我的苦衷,請你回南京後,在皇上麵前多多美言幾句,求得皇上理解小民的難處。”

    劉伯溫耐心地說道:“施兄,能否把你的全家人和大作帶上,我在路上多派些人服侍你們,我們坐船走水路,曉行晚住,每天隻走五十裏,沒有顛簸。你到南京後,我給你找一套清靜寬敞的住宅,你們一家人住在一起,你專門修改書稿,由朝廷給你俸祿。書稿完成後,由朝廷給你出版,版權和收入全部歸你,你看如何?”

    施耐庵這個人真是個倔脾氣,任你劉伯溫說得天花亂墜,口幹舌燥,他就是一句話:不去南京!不知為什麽?劉伯溫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張士誠臨死前把自己一雙兒女托付給仆人金和夫婦,金和夫婦帶著孩子連夜逃出平江,來到常熟祝塘,找到了羅貫中,因為羅貫中的夫人和金溫氏是表姊妹,羅貫中自然就把金和夫婦悄悄安排在祝塘隱居下來,溫氏帶出來的兩個孩子才七八歲,孩子就跟著金和姓金。後來,聽到劉伯溫要來聘請施耐庵,施、羅、金、譚四家人自然十分緊張,譚陽把三家人連夜乘船北上,送到興化白駒躲起來,興化自古是躲避戰亂的好地方,從來沒有兵燹之災。誰知剛過幾年清靜日子,劉伯溫又找上門,還要聘請他去南京,這能去嗎?去了不是自投羅網?南京城裏張士誠的降兵降將多如牛毛,一旦被人知曉,那就是滅九族的大罪。施耐庵哪裏敢去南京,劉伯溫哪知這段隱情?

    劉伯溫勸了一天,沒有一點成效,隻得準備告辭回京複命,施耐庵哪裏肯放?一定要留故人在家過夜,劉伯溫沒有辦法,隻好留下暫住一夜,明天再回京。晚餐桌上,羅貫中專門從白駒街上買來醉蟹待客,醉蟹是興化特產,遠近聞名。

    晚上劉伯溫繼續做工作,這老頭就是不開竅。劉伯溫隻好作罷。第二天劉伯溫告別時,對施耐庵說道:“仁兄,能不能把你的大作手抄本給我一套,我在南京給你想法出版,出版前我再派人來接你去南京,好嗎?”

    沒想到這回施耐庵痛快地答應道:“好,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半年前羅貫中抄了一本,昨晚,他連夜把武鬆打虎一節按你的意見作了全麵修改,果然效果不錯。現在就把這個修改本給你,回京後,按你的想法,助我一臂之力,幫我出版,我是個行將就木的人,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我的書出版,就感激不盡了。”

    施耐庵招呼羅貫中拿來一個黑包袱,交給劉伯溫說道:“一切拜托了。”

    劉伯溫接過書稿說道:“請仁兄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玉成此事。”

    劉伯溫回到南京,向皇上如實奏明全部情況,並呈上書稿,皇上見沒有請來施耐庵,心裏有些不高興,嘴裏嘟囔道:“這頭強馿!……”

    皇上抬頭對劉伯溫說道:“先生長途跋涉,千裏勞頓,快回家休息吧!”

    洪武四年秋末,皇上看完《水滸傳》很生氣,提筆寫道:此乃倡亂之書也,此人胸中定有逆謀,不除之貽患。於是秘密派人到興化,把施耐庵誘到南京,改名後投入天牢。

    洪武五年初,施耐庵家人見他到南京後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申氏就派羅貫中到南京劉府打聽消息。劉伯溫聽了大吃一驚,他知道施耐庵被投入了大牢。他吩咐羅貫中不要急,等他查一下再說。他調來所有檔案一查,沒有施耐庵這個人,但在“黃”字號監牢裏有一個叫“方也人”的老頭,已病入膏肓。劉伯溫一下就明白了,“方也人”不就是個“施”字嗎?幸好在“黃”字號裏,還有救。因為大明天牢分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等級,“天、地”二級是立刻處決的死刑犯,“玄黃”兩級是殺放兩可的人,但“天地玄黃”四等歸皇上管轄,放人要皇上批準。

    當天晚上,劉伯溫來到天牢“黃”字號小間裏,果然找到了施耐庵,他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劉伯溫不動聲色,退出牢房,吩咐獄長快給“方也人”請醫生治病。同時回家安慰羅貫中,稍安勿躁。

    第二天,劉伯溫來到禦書房,趁皇上高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地奏道:“皇上,據獄長報告:天牢‘黃’字號小間裏,一個老頭叫方也人,已七十六歲,病得快死了,請問皇上怎麽處理?”

    皇上把背靠在龍椅上,看著劉伯溫說道:“你不知道?那是你的同科進士施耐庵啦。”

    劉伯溫聽了,假裝吃了一驚,說道:“怎麽會是他?他犯了什麽罪?”

    皇上叉了兩下手說道:“朕認為他不願效力於大明,罪之一也;寫的《水滸傳》是倡亂書,罪之二也;未經朝廷許可,就到處流傳,有惑民之嫌。罪之三也。此人應除之以警民。”

    劉伯溫耐心地解釋道:“施耐庵對我說過,這書是至正二十三年,他離開張士誠後開始寫的,那時正是我們起義造元朝的反之時,他寫的是梁山好漢造反的故事,實際是歌頌我們,因為他也是造反人,這書不是倡亂書。再說,他隻是把《大宋宣和遺事》幾十本小冊子組織、編寫一下,另命名《水滸傳》而已,寫的是好漢們如何被四大奸臣逼上梁山的,不能說這書是倡亂書。關於效力大明的事,他曾對我說過:‘老弟,我好羨慕你,嫉妒你,你的運氣真好,遇到了一代明主,成就了一番事業,轟轟烈烈的事業,名垂青史的事業。我生不逢時,我要是晚生十年該多好哦,我早就投到朱皇帝帳下去了。可惜我已七十五歲了,廉頗老矣!我隻能完成一件事——寫完我的書。’他的書剛寫完就上報給皇上,還沒有流傳,惑民就不存在。”

    “他筆下的宋江是影射誰嘞?是我朱元璋嗎?”皇上問道。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他說:‘我是從至正二十三年離開張士誠時就開始寫水滸傳的,張士誠在事業有一定成就時,不思進取,反而去投降元朝,討封吳王,甘當朝廷鷹犬,被人所不齒。這一點他和宋江一樣,沒有誌氣、骨氣和義氣,他是個投降派,我施耐庵很瞧不起他,我是造反派,很受排擠,這也是我和張士誠之間最大的分歧、矛盾和衝突,也是我和羅貫中離開張士誠的主要原因。’施耐庵還親口對我說過:‘張士誠的才能、智慧和膽識能有朱皇帝的一半,他就不會亡國了。我的書就是針對和批判張士誠的,因為他不聽老師教導,亡國是必然的。’”

    “他真是這樣說的?”皇上睜大眼睛問道。

    “臣不敢妄言。書既然是針對張士誠的,我們就不能囚禁和殺害施耐庵,我們不能作為張士誠報仇的事。”劉伯溫果斷地說。

    “先生,你說我們該怎麽辦?”皇上問道。

    劉伯溫伸出三個指頭說道:“有三個辦法處理這事:上策是馬上放了他,封他個官,給些銀子,送他榮歸,朝廷為他出版《水滸傳》,這樣可贏得一片人心。中策是速放施耐庵,醫治好病,給點銀子,低調送他出京,朝廷對書不置可否;下策囚死或殺了他,燒他的書,這就成了焚書坑儒,千古留罵名,請皇上三思,早作果斷。”

    皇上想了一想,拿起筆點點頭說道:“先生,這樣吧!上策朕一時還轉不過彎來,那就采用中策,給他五十兩銀子,朕給你一個手諭,火速把這件事辦好,把他送走,免得麻煩。”

    劉伯溫拿了手諭,令獄長將“方也人”銷案放人,並派人把他送到劉府裏,沐浴更新衣,請醫生看病,調養身體,一直過了二十天,基本恢複到原狀。劉伯溫對南京所發生的事,表示先不知情,有失職之過,愧對故人,深表歉意。施耐庵何嚐不知道官場的事?他表示不願回憶往事,對故人的營救之恩,表示感謝。他隻求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一刻也不想停留。劉伯溫送銀一百五十兩,加上皇上五十兩,共二百兩,找了一隻東去江陰的順風官船,把施、羅二人送到瓜州上岸,準備乘車北上,不料施耐庵在船上感染風寒,病情複發,二人勉強前行到揚州石家橋,在客店一病不起,服藥無效,洪武五年三月,病死於石家橋客店,享年七十六歲。

    客店老板是個水滸迷,見死者在客店登記簿上的名字是施耐庵,老板很有經濟頭腦,為了提高客店聲譽,馬上叫人放鞭炮、寫挽聯,引來很多人觀看和悼念,連鎮長也來了,向遺體告別後,宣布改石家橋為施家橋,並向羅貫中捐銀十兩,要了一件破衣和破鞋,表示回鎮要作衣冠墓,原來鎮長也是水滸迷。施家橋至今猶存,衣冠墓早無蹤影。

    施耐庵死後,羅貫中扶靈柩回到興化白駒鄉,很多人都來送葬。羅貫中怕出事,在葬禮完後,譚陽把三家人連夜用船送到浙江四明山隱居起來。羅貫中在四明山隱居中,參考陳壽的《三國誌》,創寫起《三國演義》來,給後人留下了萬古不朽名著。

    《三國演義》寫成後,羅貫中把老師施耐庵的《水滸傳》書稿一同帶上,四方奔走,聯係出版,都未成功。洪武十三年,四十八歲的羅貫中來到福建的建陽,建陽是當時全國的刻書中心,可是,建陽的所有書坊,沒有一個敢接手,羅貫中隻好暫時住下,一邊等待時機,一邊繼續寫《三遂平妖傳》等書,當他擱筆時,他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還在為出版的事而奔走。晚年的他還壯心不已,準備寫《文天祥傳》,就到文天祥故鄉盧陵搜集素材,洪武三十年(公元1400年)羅貫中在盧陵病逝,享年七十歲。

    大約過了兩百年左右,到了嘉靖年間,朝裏出了一個興化進士名宗臣,字子相,在福建任提學副使,後作福建布政參議,專門負責訓練新兵,準備配合戚繼光平息倭寇。羅家後人以鄉誼去見宗臣,同時,以《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手抄本相送,以激勵士氣,鼓舞士兵鬥誌,果然效果很好。加上當時有很多長篇作品問世,活字版已經廣泛推廣,印刷成本、時間大大減少,宗臣就批準印刷作坊出版,使這兩本巨著才得以流傳下來,直至今天。

    宗臣在當時文壇上和李攀龍等人齊名,成為後七子之一,著作有《宗子相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