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喬轉頭望去，借著路邊昏黃的路燈，看到工廠的大門鏽跡斑斑，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當然記得。這裏以前曾經是家裏的染坊，公私合營之後又收歸國有，改成了國營印染廠。”
    再後來，因為生產工藝落後，廠子裏經濟效益很一般，雖然沒有倒閉，但也一直半死不活的。
    因為入不敷出的經濟狀況，廠區已經很久沒有修繕過，整體呈現出一種破敗荒廢的感覺。
    葉元章微微點頭，眼神有些惆悵，“是啊，這裏以前曾經是家裏的染坊。一晃二十年過去，我都沒想到，這裏還會有被還回來的一天。”
    雲喬也很意外：“我隻知道國家現在返還市民的私產，被收歸國有的工廠，也會返還嗎？”
    “當然不是。”葉元章解釋道：“目前返還的隻有工廠外麵的兩間門麵房。至於工廠……還沒商定出具體的結果。”
    布莊和染坊曾經都是他母親贈送給他和李白秋的結婚禮物，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想要拿回來。
    不過目前國家並沒有出台相應的政策，雖然他已經聽到風聲，說過段時間可能會放開經濟，允許私人經商，但到底隻是捕風捉影的事兒，現在說這些還太早。
    葉元章指了指和工廠大門並排的門麵房，說道：“雲喬，我準備把這兩間門麵房留給你。”
    雲喬一驚：“給我？？”
    “對，給你。”葉元章點頭。
    雲喬猶豫了一下：“小叔，這合適嗎？我並不是您的親侄女，您給我房產，葉琳有沒有意見？”
    “合適，沒什麽不合適的。”葉元章說道：“這些房產都是我從你奶奶那裏繼承來的，肯定要以你奶奶的意願為先。”
    “雲喬，不管你是不是親的，你奶奶把你養大，在她眼裏，你就是她的親孫女。她的遺囑裏有你的名字，她願意給你，你就好好的收著，不用管其他人的意見。”
    雲喬歎了一口氣，說：“我就是擔心葉琳鬧您。”
    葉琳有多難纏，雲喬是知道的。
    “就是不給你，她該鬧也是鬧。”葉元章不願意提葉琳，擺擺手，說道：“不管她。”
    “好吧。”雲喬便沒有再推辭：“那謝謝您。”
    葉元章接著說：“你奶奶原本是想把淡水路那邊的街邊小樓給你，但那邊被房管局往外出租了十幾年，來來往往的租客把房子搞得一團糟，現在還有幾家釘子戶不願意往外搬，我覺得不好，所以自作主張，換了個地方，把這兩間門麵房給你。”
    “我了解了一下，這兩間門麵房以前是作為廠子裏的衛生室使用的，後來廠子的經濟效益不好，養不起衛生室，就把衛生室裁撤了，這兩間房子也空置了下來。”
    “你學醫，將來畢業出來，如果不想進大醫院受人管理，或許可以來這邊開一間私人診所。兩層的樓房，底下開門營業，也不影響樓上住人。”
    雲喬聞言又是一驚。畢竟這個時候國家還不允許個體醫生開業行醫，大概要到八十年前，才會出台相應的政策。
    葉元章的話太超前了，差點都要讓雲喬以為他也是重生人士了。
    雲喬抿了抿唇，試探著問：“小叔，您是不是有什麽內部消息？”
    葉元章點點頭，“是有些內部消息。你不要問，隻需要知道這是好事就行了。”
    雲喬知道小叔不會害自己，便‘嗯’了一聲，說了聲：“好。”。
    這時，一陣風吹過，破舊的廠房大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葉元章望著破舊的廠房緩緩開口，“廠子暫時收不回來，但我想這一天並不會太遠。如果消息屬實的話，不久之後國家真的出台私人診所合法化的政策，那麽雲喬，這裏將會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你可以從一個小衛生室開始，緊接著成長為一個大的私人診所，有朝一日，或許還可以發展成為一家私人醫院。”
    葉元章指著後麵的一排廠房，說道：“將來廠子還回來，這些舊的房子我們都可以不要，直接推倒重建。”
    雲喬聽著小叔的話，仿佛看到了一幅美好的藍圖在眼前展開，對未來的規劃也開始清晰起來。
    她扭頭看向葉元章，由衷的說道：“謝謝小叔。”
    葉元章笑起來，認真的說道：“雲喬，你值得。”
    離開印染廠，葉元章和雲喬慢慢往回走。
    李白秋知道此行的目的，看到葉元章和雲喬回頭，便張口叫住幾個孩子，讓他們不要再往前走了，該回去了。
    孩子們本來一心往前衝，被叫住才想起來已經走的很遠了，所以也沒有抗拒，乖乖的跑了回來。
    回去的路上，沒有再談房子的事情，而是一路上分享著最近生活上遇到的趣事兒，氣氛溫馨和諧。
    孩子們跟著跑了一大圈，到家後都累得不得了，洗完澡，躺在床上，倒頭就睡著了，雲喬也被困意侵襲，調整好風扇的轉速，躺在兩個孩子身邊很快入睡。
    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雲喬幾乎是睡到自然醒，睡醒的時候，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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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身邊空空如也，雲喬有一瞬間的恐慌。
    她擔心兩個孩子亂跑，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跑丟……
    雲喬簡直不敢想象。
    她幾乎不能思考，下意識掀開身上的小薄被，下床將腳伸進拖鞋裏，就這樣穿著睡裙，趿拉著拖鞋就從房間裏衝了出去。
    好在還沒衝進客廳，她就已經聽到了何熠高亢的聲音從院子裏傳進來：“我贏了我贏了，雲慶哥，願賭服輸，你快把彈弓給我。”
    雲喬猛地鬆了一口氣，趁著還沒被人發現，折返回房間，換了身得體的衣服，洗漱一番，這才出來見人。
    葉元章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雲喬叫了聲：“小叔，早上好。”
    葉元章放下報紙，微微頷首：“早上好。”
    “雲喬，你醒的正好，我剛把早飯做好。”
    李白秋聽到聲音，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笑道：“孩子們在院子裏玩呢，你喊她們一下，讓她們一塊過來吃早飯吧。”
    “好。”
    雲喬應了一聲，走到門口，喊幾個孩子吃飯。
    幾個孩子並不貪玩，聽見喊吃飯，乖乖的放下手裏的東西進屋。
    夏天溫度高，隨便一動就能出一身的汗，更何況孩子們在院子裏又玩又鬧。
    何言還好一點，到底是女孩子，顧忌著形象，何熠熱的頭上都在冒煙。
    雲喬拉住何言何熠的手，一臉嫌棄的說道：“瞧瞧你，大早上就弄出了一身的臭汗，先去洗手間裏洗一洗，再去吃飯。”
    何熠嘻嘻哈哈的應聲，抬腿就跑了。
    何言和雲喬站在一塊，安靜的拿出手帕擦汗。
    雲喬臉色柔和下來，輕聲問她：“早上起床怎麽沒叫媽媽？我醒來一睜眼，沒看見你們倆，差點嚇死了。”
    “何熠想吵您的，我看您睡得熟，沒讓他喊您。”何言解釋說：“您前天夜裏在火車上幾乎沒怎麽睡，我想讓您多睡一會兒。”
    女兒的貼心讓雲喬心裏感覺暖暖的，她抬手摸了摸何言的頭發，眉眼含笑道：“你也去洗把臉，吃飯了。”
    “好。”
    餐桌上，早飯雖然隻是簡單的素餡小餛飩，但看得出是李白秋用心準備的。
    這年頭沒有現成的餛飩皮賣，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準備，大早上又要和麵擀皮，又要調餡料，想要包出足夠一家人夠吃的量，不知道得起的多早。
    雲喬心裏脹脹的，對李白秋說道：“嬸嬸，早上做飯不用這麽麻煩，給幾個孩子煮個雞蛋，攤個餅，煮個粥，簡單一點就可以。”
    李白秋搖搖頭，笑著說道：“沒事兒，我就喜歡給孩子們變著花樣的做飯，不覺得麻煩。”
    李白秋堅持，雲喬隻好說道：“那您下次早上再包餛飩，來叫我嘛，我幫您一塊。”
    “好。”李白秋應了一下，不過卻沒打算真的叫雲喬幫忙，下次依舊還是一個人忙活。
    吃過早飯，葉元章前往單位上班，走之前對雲喬說道：“今天下午我提前回來，咱們去房管局變更一下房子的產權。”
    雲喬點點頭：“好。”
    葉元章提醒道：“雲喬，你今天下午吃過飯就去房管局排隊，省的臨時去排不上隊。最近去房管局辦事的人特別多。”
    雲喬理解的點點頭：“好。”
    畢竟歸還房產是從五月份才開始的，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並不足以使房管局將龐大的曆史遺留問題處理幹淨。
    因為有正事要辦，這一天雲喬就沒有帶著兩個孩子出門遊玩。
    昨天得知秦麗麗將大兒子送到了姥姥家，中午便買了些糕點去了秦麗麗家裏，探望了一下秦麗麗的母親，順便讓何言何熠跟秦麗麗的兒子官睿認識一下。
    官睿同何言何熠年齡相仿，又都是開朗外向的孩子，所以認識之後，很快就玩到了一塊。
    他們先是在秦麗麗家玩了一會兒，後麵想玩捉迷藏，但秦家的麵積不夠大，就轉戰到葉家。
    幾個孩子一直玩到中午快要吃飯了，官睿還意猶未盡不舍得走，雲喬便順勢留他在家裏吃飯。
    小孩子還沒被大人教會客套，歡歡喜喜答應下來。
    雲喬跟秦麗麗關係好，對官睿也是愛屋及烏的喜歡，聞言也高興，便讓何言跑腿，去隔壁跟官睿的姥姥說一聲，官睿中午不回去吃飯了，以免她等到飯點找不到官睿著急。
    何言過去沒幾分鍾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官睿的姥姥。
    官睿的姥姥特別不好意思：“誰家的糧票都不寬裕，哪能讓孩子在你家吃飯呢。”
    雲喬笑著說：“阿姨，您不用跟我們這麽客氣。咱們兩家關係這麽好，留官睿在家吃飯也就是添雙筷子的事，他才幾歲，一頓能吃多少飯呢？再說了孩子們玩得開心，一起吃飯也熱鬧。”
    官睿跑到姥姥身邊撒嬌：“姥姥，我就想在這兒吃飯，我都聞見了，雲喬阿姨家裏做的飯可香啦。”
    “那好吧。”官睿姥姥見狀，也就不再堅持，隻是一個勁兒地說著給你們添麻煩了，過了一會兒，還從國營飯店打包了一份紅燒肉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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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是個講究人。
    吃過飯，雲喬惦記著去房管局排隊的事，和李白秋打了招呼，又叮囑兩個孩子在家裏要乖乖的，聽姥姥的話，不要惹事，隨後便出發了。
    雲喬按照葉元章的叮囑，早早的就到了房管局，果不其然，還沒到上班時間，房管局外麵就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都是來處理家裏的房產問題的。
    雲喬帶了遮陽傘，排在隊伍的最末尾，耐心等待。
    到了兩點鍾上班的時間，隊伍開始緩慢前行。
    雲喬看著排在前麵的人，有些憂心今天能不能輪到自己。
    到了四點多鍾，葉元章終於找了過來，雲喬也排在了隊伍的前麵，馬上就能輪到他們辦理。
    但雲喬後麵還有很多的人，雲喬能輪到，但後麵的人不一定能輪到。
    排隊等了一下午，卻不一定能辦成事，後麵的人免不了心浮氣躁，見葉元章插隊，紛紛抱怨起來，雲喬隻好站出來解釋說：“我們是一起的。”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收獲了好多句抱怨和白眼。
    雲喬理解人的怨氣需要出口，也沒跟對方計較，以免發生衝突。
    臨到快下班的時間，終於輪到雲喬辦理手續。
    葉元章早就了解過政策，將相應的資料提交上去，工作人員仔細核對資料後，也沒為難她們，走流程問了幾個問題，很順利的就完成了房屋產權的變更。
    主要也是工作人員最近一段時間太忙太累了，累的他們隻想快速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到點下班回家休息。
    至於別人想把房子給誰？
    那就給誰唄。
    反正又不給他，愛給誰給誰。
    辦好手續走出房管局，雲喬拿著寫著自己名字的房屋產權證書，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因為這是第一套真正意義上屬於她的房子。
    不是父母的，也不是丈夫的。
    而是寫著她的名字，她自己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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