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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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亂臣賊子!弑君自立,還敢來邀盟,是欺我齊國無人嗎?!”
驚雷炸響。
齊國朝堂之上,公卿大夫們麵麵相覷。
魯國使者站在殿上,弓著腰,好不尷尬。
齊公子彭生巋然立於魯使身邊,像是小山包一般。那魯使怎麽說也是代表魯國一國出使,挑選的也算是身材高大的了,但公子彭生往他身邊一站,竟比他高出一個頭來。
“君侯!切不可答應魯國!”彭生義正言辭,聲若洪鍾。
齊侯祿甫直身正坐,望向彭生,似在等待彭生的下文。
“這”彭生一時想不到什麽說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來,憨憨地笑了。
“君侯,國子、高子,以我之見,當許魯國之盟。”
這次是一位瘦削的中年站了出來。諸兒識得此人,正是鮑叔牙之父,當今鮑氏大夫鮑敬叔。
鮑敬叔同時稱呼的國子與高子,乃是齊國上卿,皆出自齊國公室,由周天子欽點,稱為“二守”,與齊侯共掌國政,在齊國權位甚重。
在原本的曆史中,管仲不過以下卿的身份治理齊國,小心翼翼地在國君與這二位大佬之間跳舞,將國都分立十五個鄉,還要給國、高二子各分五鄉,與齊桓公等同。
卻說鮑敬叔作了一揖,侃侃而談
“魯國之亂乃是由公子翬主謀,新任魯侯不過是就此即位而已。況且原本魯惠公便以他為太子,這魯侯之位本就該是他的,怎麽能說是弑君自立呢?魯國國使乃是魯侯使者,又非公子翬使者,既有良圖,來我齊國修好,何故拒人於千裏之外乎?”
“鮑敬叔!你”公子彭生有些急了眼,像是發起怒來鬃毛倒豎的野豬一般。
諸兒站出來行了一禮,“叔父——”,低聲製止將要發作的彭生。又用平和的語調提議道“君父,不如先送魯使往館驛稍歇,待朝堂議畢,再行告知,如何?”
齊侯點了點頭,吩咐左右道“既如此,可先引貴使往館驛稍歇。”又補充道,“命人厚待之,不得失禮。”
送走來使,朝堂上漸漸嘈雜起來。國君、國子、高子會同公卿大夫們就魯國邀盟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廣泛交換了意見。日暮時,終於達成了一致意見唯鄭伯是聽!
不是,齊國人你要自信啊!與魯國是修好結盟也好,是譴責弑君興兵討伐也罷,這不是你齊國人的事情麽,怎麽一個勁想要投棄權票呢?
諸兒將目光投向君父。
齊侯祿甫對朝會的決議表示讚同。
在這春秋時代,國君的權力與後世帝王不可同日而語。卿、大夫、士甚至所謂國人,也就是臨淄城的熱心市民,都對國事有著一定的影響力。眾卿士大夫們既已議定,那國君也不太好反駁了。
細思魯國弑君之亂,目睹朝堂爭論的情形,諸兒痛感這春秋之世,國君有誌於事,必須要獲得重臣的支持。幸而自己還隻是太子,有充足的時間來與未來的卿士們磨合。
經由君父與國、高二子的介紹,諸兒花了幾個月時間,來與二卿的塚子打成一片。
“國仲來了!來來快坐,我二人已等候多時了。”
“國仲,足下來遲也!”
臨淄一酒肆二樓雅座,兩位青年貴族相對跪坐在矮幾兩側,其中一位稍稍挪位,給被稱作“國仲”的青年騰了個位置。這是高傒,也是字仲,齊國正卿高子公孫受之子。另一位,則正是齊侯祿甫長子,齊國太子諸兒。
“噫,我之過也。”國仲入座,將雙手往膝蓋上一放,長歎一聲。
“何故興此長歎莫不是你父”
“國子上月病倒,至今不見好轉,這一把年紀了,可如何是好”
“唉,不必多言。今日是來散心,愁人的事情就免提了。”國仲擺擺手,示意高傒不要再說下去了。
“國仲,我倆敬你一杯。”
“太子,高仲,多謝。”
“話說今日這宋酒,與我齊酒相比,如何?”
“宋酒,噫,他們這些殷人對酒可比我們了解。”
“亡國的滋味,嘖嘖嘖嘖~”
不光是高仲,國仲也咯咯哂笑起來。
這年頭的宋國笑話還沒有戰國韓非的宋國段子那麽有攻擊性,不過,也足以把氣氛活躍開來了。畢竟受了天子的禮遇,就覺得自己有多麽了不起,以天子賓客自居的諸侯也就宋國了。
殊不知東國諸姬如網鋪開,要排擠的就是它。
觥籌交錯之間,酒肆所豢的藝伎翩翩而舞。這裏可以偶爾聽聽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俗樂,也是貴胄子弟們消遣的好去處。
忽而聽到隔間有人酒到酣處,開始高談闊論。
“諸君聽我之言,及早從宋國抽身吧!宋國將有災禍了。太宰華父督看上了司馬孔父嘉的妻室,這兩家要互相爭鬥了。”
“哦?那婦人是何等姿色,連宋國的太宰都能迷住?”一個聲音成功將話題帶偏。
“愚!那婦人何等姿色與我等何幹,那是宋國司馬夫人!”
“不瞞諸位,我在宋國遊商時有幸見過。”
“如何!?速言之!!”
“兮!華父督所言不虛,美而豔!”
雖然那些沒品的商人們已經將話題帶歪,眼看著就要歪到不太對勁的方向上去了,諸兒及國、高這間的話題還停留在國際局勢這邊。
三人從魯國聊到鄭國,又從鄭國聊到宋國,又兜兜轉轉回到魯國。酒爵虧虧盈盈幾回。
借著酒興,諸兒從袖口抽出一幅地圖,又拔出佩劍。用劍鞘將地圖壓在案幾上,劍鋒指著地圖比劃。
“二子請聽我言!當年武王滅商之時,我太公總帥王師,於商郊牧野,一戰而有大邑商,掮大白之旗,獻捷太廟,何其雄壯!”
“天子命我先君征討不臣,東漸於海,西泛於河,何其光榮!”
“而今,卻向西受製於鄭、衛,向南受製於魯、宋,紀國在東南,九世之仇尚不能報。我欲向東鯨吞萊夷,向北連接北燕,向西驅逐戎狄,向南壓製魯、宋,成就一番霸業,二卿豈有意乎?”
諸兒站起身來,目視國、高二子,二子呼吸似也有些急促。
那可不是,哪個男兒胸中不藏有氣吞萬裏的誌向呢?隻不過有人敢抒發出來,有人隻能一輩子深藏心底罷了。
諸兒的劍鋒在沿著魯國的東境劃過一道自北向南的弧線“請看!我若吞滅紀國,獨有渤海之利,又得郱(讀平)邑之金,假之以年,則國可富,兵可強。”
“然後,向東南使州、杞、介、其四個彈丸小國臣服,再結好莒國,則濰水就將成為阻止其他東土諸侯東擴的院牆,我則可獨享東方萊夷的土地,建立穩固的後方。”
“繼而,我欲聯合邢、衛,討伐鄋(讀搜)瞞的長狄。據當年天子授我先公之命,向西占據河水以東,無棣水以南,濟水以北的地域。此處原隰平曠,沃野千裏,必以興建城邑,開墾土田,增殖牲畜,繁衍人口。使政令通達,府庫充盈,甲兵既修,以待天下有變,則可以”
高傒拍案而起“君有此意,我唯君之命是聽!”
國仲有些猶豫,但還是咽了口口水,道“願聽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