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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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太子,太子!不好,我主被家君吊起來用荊條在打!”
    是高傒的家仆。
    “啊?”還有些宿醉的諸兒正揉著眉頭,任由仆費給自己更衣。
    “太子,昨日我主宴飲歸來,人便有些怪異,今朝不知向家君進言何事,就求太子救救我主,再那般打下去,恐怕我主承受不住啊——”
    “費,備車。”
    “唯!”
    太子車駕一出宮門,便聽得一聲馬鞭脆響,馬車猛然加速,顛得諸兒兩臀生疼。
    哢噠哢噠的馬蹄聲轉過臨淄的街市,在高子的府邸門前穩穩停下。
    “太子諸兒求見!”
    高府的仆役無動於衷。
    他們是高子的家臣,不是國君的家臣,隻聽從高子的指示,高子讓他們閉門謝客,就將府門堵個嚴實,來客概不通報。至於什麽太子,不認識,不理會。
    但是高府的高牆內分明傳來高傒痛苦的哀嚎。
    想來是那日高傒心潮澎湃,將諸兒趁醉灌給他的雞湯硬喂給老爹,而高子公孫受,看來是保境安民派的擁躉。諸兒多少感到有點汗顏,畢竟雞湯是自己灌的,高傒受的皮肉之苦有諸兒一半的功勞。
    “高伯!”諸兒抬高音量喊道。
    沒有回應。
    “高伯!請高抬貴手!”
    還是沒有回應。鞭笞聲不絕於耳,可高徯的反應卻越來越微弱。
    “這老頭兒瘋了?真要把自己兒子給打死了怎麽辦?”諸兒急了,心想。
    怎麽辦?
    衝進去!隻有這一個念頭,從腳底下直衝到天靈蓋。
    諸兒一把從仆費的手中奪過韁繩,將車向左回旋,離開一段距離。挽馬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開始不安分地踏腳。
    駕!!
    馬鞭猛力揮下,四匹良馬齊齊向前衝去!
    隨著一聲巨響,高府的門被撞開,守門的仆役可憐巴巴地摔了個狗啃泥。六七個持劍的衛士在一旁呆若木雞。
    他是太子。總不能衝進來就殺了吧?那豈不是把自家主人害死了。
    看到持劍的衛士,諸兒也吃了一驚。太子的車駕就這樣半入不入地停在高府的門口。
    要是再做出什麽危險舉動,那搞不好這些衛士真的就舉劍刺過來了。那樣,臨淄城的酒肆恐怕要添新的談資了。
    太子諸兒突發癔病,駕車闖入高子府中,被衛士當場格殺。
    想想就很有傳播效果。
    遠方似有馬蹄聲傳來。
    這
    諸兒下車讓馬匹後退。車駕於是緩緩退到門外。
    此時那乘馬車也已到了跟前。原來是國仲。
    明明情況並未好轉,諸兒卻像盼到了救星似的安下心來。“國仲!如何來的這麽巧?”
    “我本不知。是君妹孟薑來告於我,要我速來相助。”國仲總說些大實話。“我來遲否?”
    “來的正是時候。”
    既如此,接下來要做的隻有一件事了。諸兒望向高府深處。
    撲通一聲,滑跪在地。
    高呼“求高伯開恩!”
    國仲見狀,一並跪地,高呼“高子,開恩呐!”
    高府的仆役與衛士這下繃不住了。畢竟是太子,畢竟是國卿塚子,這二位貴人在麵前跪下,多少還是會發怵的。
    除了跌跌撞撞跑去通報的,高府之人也齊刷刷跪下。
    不一會兒功夫,高子公孫受小跑著過來了。
    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一顛一顛。
    如果隻是諸兒一人,或是國仲一人來此,公孫受亦不至於如此著急忙慌。這二人加上自己正在被吊打的兒子,就是未來的齊國。就算是權重如他高子,就算心裏一百個不情願,也不能無視下一代的齊國執事們的一致聲音了。
    公孫受也緩緩地跪了下來,向兩個年輕人致禮。
    “君子、國氏子”
    諸兒將公孫受扶起,道“豈敢受長者此禮。”
    仆人們見三人順次起身,如大赦般鬆了氣。高傒的仆人機靈地將主人放了下來。
    “高仲情況如何?”諸兒急切地問道。
    “不省人事,隻是還有氣”
    仆人們七手八腳地將高傒抬進房內,公孫受卻引諸兒與國仲前往正廳去了。
    “恕我直言,君子將兵戎之事想得太過簡單了,”公孫受與諸兒對麵跪坐,國仲在一側旁聽著。膝下鋪了軟墊,這可比高府門口的硬地舒服多了,“先前衛國州籲之亂,弑君自立的州籲被衛國國人殺死,正是因為不愛惜民力,濫施征伐,導致民怨沸騰,一朝身首異處啊。”
    “量我齊國之力,國土雖大,物產卻頗為貧瘠,缺乏礦產,我齊師缺乏軍械,兵戈不利,土地多為鹽堿地,費力多而產出少,我齊師糧食不足。既乏軍械,又缺糧秣,如何作戰?我齊國數十年來從不大動幹戈,至多跟隨鄭軍壯壯聲勢而已。以鄭軍之強,尚有宋、陳、蔡、衛圍新鄭東門之役,我齊師缺乏實戰經驗,倘若碰上硬仗,恐怕士卒早就一哄而散了,這又如何能交戰?”
    “更何況,自先公莊公以來,我齊國休養生息,庶民、百姓安居樂業。國君嫁女於諸侯,為忠厚長者,諸侯有事,則從中調和。以今後計,可嫁孟薑於魯,嫁叔薑、季薑於鄭、衛,君自娶於周,則天下諸姬為我姻親,鄰國相安無事,豈不美哉?”
    嫁孟薑於魯?
    諸兒回過神來時,佩劍已然握在手中,劍鋒正指向公孫受的喉嚨。虧得一旁的國仲及時按住了諸兒的手,才沒有釀成大禍。
    一撮白胡須輕飄飄被風吹起,恰好貼在諸兒的臉上。
    公孫受僵在那裏。活了這麽大歲數,這場麵是真沒見過。
    “高伯,失禮了,”嚇到了老同誌,諸兒抱歉地笑了笑,收回佩劍,架在自己的手上。
    銳利的劍刃割開手背細嫩的皮肉,殷紅的鮮血沿著劍身流到護手,積攢成一滴,隨即墜落下來。寂靜無聲的高府正廳內,血珠落在案幾之上,聲音格外分明。
    “以此血為誓若使我妹嫁於魯侯允,他日使我死於此劍之下,頭懸於臨淄東門之上,屍身剁為肉泥,天地鑒之!!”
    在後世高平陵之變、司馬老賊指洛水為誓之前,發誓好像還是有點用處的。
    太子的態度已經擺明了,再說下去,恐怕真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公孫受歎了口氣。
    “高伯之教誨,我銘記於心。告辭。”確實,公孫受所言,皆是齊國麵臨的現實困難,雖不能知難而退,卻也不能假裝問題不存在。無妨,有問題,解決問題就是了。
    “太子如此剛烈,於國是福,抑或是禍?”公孫受倚著高府的大門,望著車駕遠去揚起的塵土,“子仲交了兩位益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