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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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目送管仲像一包貨物似的被毫無尊嚴地運走,諸兒下令大軍開拔。
令公子彭生暫時代行右軍帥之職,諸兒自己讓仆費駕車,載著百裏視去追趕先出發的鄭軍。戰車在平直的周道上一路逆向行駛,幹燥平坦的土質路麵讓車乘如魚得水,四匹戰馬歡快地邁著步子小跑前進,難得能找回些許前世乘車打開車窗吹風的快感。
諸兒下了指示,要百裏視記錄下鄭軍的行軍隊列,以供齊師參考學習。手裏捧著一碟朱砂,旁邊百裏視抬頭看看鄭軍的行列,又低下頭去,將木牒抵在車軾上,用毛筆寫畫幾筆,時不時用青銅小刀在木牒上削去一片,車輿顛簸,百裏視將手一收,沒有被小刀割上一道。
極目遠眺,遠方塵土飛揚的樣子好像是有車駛來。
鄭軍的隊列像是神經傳導似的漸次停下,諸兒好奇地令仆費驅車向前去一探究竟。
隻見那來車在鄭軍前列停了下來,使者模樣的人從車上跳下來,做了個揖,大概是鄭伯就在前麵。那使者一派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諸兒看得惡心,轉頭看了看百裏視,問道“孟明,你可畫完了?”
百裏視點了點頭。
正欲返回,卻發現當前車乘卡在了路上。一側是停止前進原地待命的鄭軍,一側是低窪的田地,被鄭軍的隊列占去一半的道路無法容納一車掉頭。
這個時代的華夏男兒都以駕駛戰車作戰為榮,會騎馬者鳳毛麟角,諸兒曾想過培養一支騎兵,卻發現能教授騎術的教官連一個都找不出來,無奈隻能記上一筆暫且擱置。三人狼狽地跳下車來,趕著馬兒踩進宋國人種的一地新苗中。鬆軟的土地瞬間將車輛咬住,眾人不得不擼起衣袖自己推車。
逆向一時爽。
好不容易將車掉轉頭來,那個使者已經遞完了文書,辭別鄭伯,駕著車朝這邊駛來。諸兒催馬快行,那使者自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不經意的投在背後的目光讓諸兒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回到齊師右軍的行列之中,讓預定嵌入位置前方的車乘繼續前進,後方的車乘依次停下,如此便騰出了一個車位。令一側的驂馬站立不動,另一側的驂馬帶頭,領著兩匹服馬差速按圓弧繞圈,戰車一輪原地空轉,另一輪繞一個圓弧,就能讓整輛戰車劃過一道優美的圓弧。可以,這符合周禮。
卻說前麵的隊列又停了下來,那個使者又跳下車來,對著齊侯祿甫的車乘一陣曲意逢迎,隨即遞交了一份文書。不一會兒,那使者又過來了,將車停在了諸兒旁邊。
“齊太子殿下!”那使者行了個誇張的大禮,“鄙人在宋國也聽說齊國的太子仁德,而且姿貌非凡,今日一見,不想竟如同天神一般!”
諸兒皺皺眉。“使者所謂何事?”
那使者揖道“我主宋太宰華父督,久慕太子之明德,願與太子結交,故遣我來此。”說著,從衣袖裏摸出一麵金色的錦帛,上麵用精美的大篆寫著
鼎七簋(讀鬼)六舞伎六佾(讀翼)
除了禮樂套件之外,還有玉璧,玉玨,象牙筷子,夜明珠,貂裘之類,各式珍寶寫了滿滿一麵,此外,還有美人十二人,童仆八人,壯士六人,等等等等,考慮真是周到。
這合禮嗎?
這不合禮。諸侯用七鼎六簋,六佾舞於庭。諸兒這還沒當上齊侯呢,提前享受這種待遇,讓君父如何自處?這算是離間之計麽,或是無心為之?諸兒搖搖頭,還是小心為好。
諸兒將帛書交還給使者,笑嗬嗬地對使者說道“多謝太宰美意,我心領了。不過這麽多珍寶隻我一人收下,恐怕身後這三百乘戰車與數萬將士不太樂意吧。”
“這”使者突然擠出兩行淚來,一下撲到地上,捶著地麵大哭,“求君子救我父母妻兒!若君子不收下禮物,我家小恐死無葬身之地啊!”
百裏視忍不住開口插話“你可認得我否?”
“啊?莫非是孔父嘉府上的”那使者吃了一驚,瞳孔地震,仿佛在說“你怎麽還活著”。
“嗬!你不是華督的家宰麽?華督若真殺你家小,我把這塊木牘給吃下去。”說罷,誇張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孔父嘉真是可憐啊,他有什麽罪過呢,居然被舉族屠戮,隻有一個兒子木金父僥幸逃脫。”百裏視盯著那使者,罵了句“狼性犬行之徒”,轉過頭去,不再理睬。
諸兒饒有興致地看著使者的表情,從驚愕之中生出些許憤怒,然後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換成了一副虛偽的笑容。這業務水平,隻能說那華父督確實有兩把刷子,至少訓犬的水平著實不賴。
諸兒揮揮手,“太宰能不能坐穩他的位子,不是我來決定的,此事要問鄭伯和我君父。這禮我還是不收了,你隻回去告訴太宰,聽天由命便是。”趕蒼蠅似的把那使者給趕走了。那使者也不回返,繼續沿著道路往前駛去。看來太宰的禮單,還有魯侯、陳侯的沒有送到,嗬,可真是忙碌啊。
不過,對於宋太宰華督本人,諸兒倒是來了興趣。不僅攻殺司馬孔父嘉,強娶人妻,還膽敢動手弑君,連遮掩都懶得遮掩了,這太宰的權勢,真的這麽大麽?
卻說華督弑君罪行都已經昭然無疑,連齊國的鄉野鄙人都能繪聲繪色地說出,“宋國太宰華督弑君”,如今鄭、齊、魯、陳四國聯合執法,難道這華督真有什麽本事,在四國聯軍一千二百乘的鐵蹄之下,居然還能活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