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九世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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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紀侯帛深感無力回天。
    齊國那麽大,紀國那麽小。
    唯一可以依靠的魯國已經投降。
    天子早就站在對麵幫助齊國,國人已經不支持自己了。
    所謂眾叛親離,如是則已矣。
    回顧左右,紀軍隻有五十乘戰車,兩千徒卒還跟隨自己,其餘的都在路上逃散了。然而,就憑這點力量,如何抵禦齊國的大軍呢?
    即便國內還有人願意響應他紀帛,又如何能將他們組織起來呢?
    補給的路線已經被郱邑的叛賊切斷,用不了三天,全軍就要斷糧。
    罷了罷了,人事已盡,聽天由命吧。
    紀侯帛將佩劍交給身邊的大夫裂繻(讀需)。
    當年,也就是裂繻為他紀帛迎娶了魯國的公主,延續了紀魯之間聯盟。
    “汝名叫裂繻。繻,也就是帛。多麽不吉利啊。難道這就是天命嗎?”
    紀侯看著那個捧著寶劍,全身顫抖,淚流不止的臣屬。
    “汝提著寡人之頭,前去向齊國人請降吧。我不願被齊人俘獲,忍受亡國的屈辱啊。”
    紀侯直身跪坐,將身披的鎧甲卸下,又降下戰袍的衣領,露出白淨的頸項。
    “等等,”紀侯又想起了什麽,轉身朝向北方紀城的方向,行稽首、再拜之禮。
    “可以了。”挺直身杆,僵住脖頸,等待著。
    “還在等什麽?沒聽見寡人之命麽?”
    大夫裂繻已經哭成了淚人,連手中的劍都握不穩了。
    “快,”紀侯帛催促道,“保持這個姿勢,風吹得寡人冷啊。”
    裂繻淒慘地大吼,在凜冬空寂的群山疊嶂之間回蕩著。
    雙手握緊劍把,將劍高高舉起,又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劈下。
    裂繻大口地喘著氣,腦內嗡嗡地回響。
    眉間深處暗痛,鼻頭發麻,眼前一片昏黑。
    摸索著,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劍刃之上還是濕熱的,有什麽東西在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肩頭都沾濕了。哭喊著,奮力將劍一抹。
    哐當一聲,劍掉落在地上。
    齊侯的大軍沒有遭遇過多的抵抗,便順利了進入了紀國的國都。
    象征著周天子的大白戰旗與齊侯的小白之旗並肩而立,高高飄揚在紀城城樓之上。
    能有幸接受這種待遇的幸運兒,最有名的那個,名叫“受”,姓子,無氏,日名叫做“辛”。
    世人一般稱為紂王!
    齊侯祿甫坐在紀侯的君位上,前方的案幾上,擺放著兩個檀香木製成的木匣。
    紀國的降臣遞上府庫的明細,以及有關紀國全國稅收的竹冊文檔。
    太有錢了。
    偌大的齊國,財稅的收入竟也沒比小小的紀國高出太多。
    一是郱邑附近的那座銅礦。這年頭,銅可太值錢了,或者說,排除現在正在用陶泥印錢的開掛齊國,絕大多數情況下,銅就等於錢。
    一是現在還在搖擺不定的那個濱海的鄑邑。鹽,尤其是質量好成色白的海鹽,也是硬通貨。誰能不吃鹽呢?
    你的國家真不錯。不過現在,是寡人的了。
    齊侯笑眯眯地拍了拍那隻木匣。
    齊軍掌握了紀國的心髒之後,繼續向尚未降伏的紀國城邑進軍。紀城四通八達的道路連向四麵八方。
    齊侯的使者攜書信飛入郱邑,開出了保留郱邑大夫封地的條件後,將這處戰略要地納入了齊國的轄下。隨著郱邑的大門洞開,自魯國曲阜趕來的齊軍前鋒不費吹灰之力便通過了沂源山區的危險地帶,成功進入了紀國腹地。
    東陽、緣陵望風而降。
    杞、莒聯軍攻入郚邑,與郚邑之師展開最後的巷戰。得到了當地叛軍的支持和向導,戰事很快就能結束。
    至於鄑邑,他們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要與齊國談條件。直到齊軍的徒卒在城下列陣,展開攻城的架勢,才迫不得已地開城歸降。對於鄑邑大夫這種不配合的對象,齊國人也不多客氣,直接將他綁了,送往臨淄待審。
    紀國在濰水東岸的據點密邑(與魯國密邑不是一處)是最後還在堅持的城邑。邑大夫奉紀侯帛的幼子為主,聯絡了東夷的萊國,企圖借助外力守住城池。
    然而,臨時拚湊的邑師戰力貧弱,齊人即便是當著密人的麵修建浮橋,密人也拿齊人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濰水防線被輕而易舉地突破。密人隻得縮入城中困守。
    齊軍選鋒甲士扛著攻城梯,攀上密邑低矮的城牆。拔出短兵,在狹窄的城上與密邑的邑師和萊國的援軍近身肉搏。
    既無甲胄,又無銳兵。弓弩不習,箭矢不利。密人與萊人即便三四擊命中,也不一定能貫穿銅質的甲胄,而無甲的徒兵隻要任意挨上一劍,故事就已經結束了。聯軍在城上節節敗退,齊軍的先登之士側著身軀,將利劍仗在身前,橫向邁著步子,威風凜凜的眼神直勾勾盯得密人膽戰心驚。
    步步緊逼。
    不時有勇士挺劍來迎,卻往往被甲士精準地一劍刺中要害,向旁側一傾,痛苦地倒在地上。
    第二波甲士攜著長戟,艱難地攀著登城梯增援上來。
    城頭上,齊軍荷戟之士越聚越多,在司馬的指揮下四人成排,列成密集的陣勢,接替了先登者位置。
    長戟如林,寒光閃閃。
    死亡踏著整齊的步伐,一步,一步,向著密人和萊人緊壓過來。
    無人能擋。
    密人被擠壓著,趕下了城牆。
    門,從內部打開了。
    城外等候多時的齊軍蜂擁而入。
    萊人是來幫忙的,不是來送命的。見勢不妙,當即便撒腿開溜。
    密邑的男丁幾乎是全民皆兵,僅憑著對國君的忠誠,在殘破的城邑中與齊軍精銳的甲士展開殊死的決戰。
    其結果可想而知。
    齊軍的陣列碾過大街小巷,呐喊聲,哭叫聲,不絕於耳。
    刺鼻的腥味緊緊揪住每個人的胃囊。
    婦人轉過身去背對著街巷,將孩童攬在懷中,粗糙的布料遮住了雙眼。
    老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跪下,哀求齊人放過自家的男兒。
    最後的紀人手持骨質的耒耜(讀磊似)和木棍、魚叉,在齊軍的陣列前且戰且退。
    一路退到城北的墓地。
    腳後跟抵在了邑城北牆的牆根。
    “事已至此,為何不降?”
    “你們國君的幼弟在酅城,供奉你們紀國的祭祀,你們沒有必要非得死在這裏!”
    無人應答,隻有仇視的目光。
    紀人呐喊著衝了上來。一切都結束了。
    密邑大夫手持白綾,將紀侯帛的遺子勒死在室內。
    隨後,推翻室內的火盆,自己跪伏在紀子的屍體前,直到大火將整間房屋吞噬殆盡。
    至此,紀國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