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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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王十二年春,二月。
    籠罩在齊魯大地上的戰雲終於消散。
    出兵一月,而使魯國降伏、紀國亡國,如今的齊國威名大振。
    如何處理捕獲的戰俘,成為了困擾齊人的一大難題。
    人實在是太多了。
    在鄆城之戰中,齊軍全殲魯國國師三軍,俘獲近一萬七千的精壯男子。這些人主要來自曲阜,是魯侯賴以執政的國人。
    除此之外,在齊軍兵臨曲阜,魯侯屈膝投降之後,長勺、密邑的兩支大夫采邑邑師混編而成的部隊近一萬五千也解除了武裝。這一部到是不用操心,早已各回各家去了。
    跟隨鄆城一同投降的有近萬名遂師男丁,這些人則來自魯國各地的鄉野,受到威逼利誘,不得不前來為魯侯賣命。
    齊魯開戰之前,諸兒專款撥付,為此準備了六十萬石糧食,可供三萬人馬支用一年,此時糧食仍然十分充裕,連魯國那些被卸下武器關押著的降人也能吃上飽飯。
    隻是這些人如果一直關著,那就是坐吃山空了。
    可是將這些魯國人就這麽放了,仗也就白打了。哪天魯侯允鼓起勇氣,征召國人發難,一口氣又能拉出兩三萬人來,吃不消啊。
    曲阜城中,公子翬府邸,正廳。
    諸兒坐在主座上,與百裏視麵對麵密商。
    將一小碟風幹的肉脯推到百裏視那邊。“孟明,你也來些。”
    說著,用木箸夾取一片,自己嚼了起來。
    “君子,依我之見,可以先將那些遂人釋放,任由他們返回故地耕種。”
    “此話怎講?”
    “這些遂人沒有別的長處,卻最能夠忍受辛勞,耕耘土地,產出糧食。如果將他們遷往齊國,現有的耕地就不夠了。若是不得不開墾新的土地來讓他們種植,倒不如讓他們返回種植原本的土地。隻要魯國的稅權還掌握在我國手中,這些遂人生產的糧食最終便還是歸屬於我國的。”
    “萬一魯侯背盟,召集他們來複仇,將為之奈何?”
    “現在魯侯已經不可能召集得動他們了,”百裏視用手拈了一片肉脯,侃侃而談,“國君召集遂師,必須要恩威並施。賞賜積極參戰的,懲罰逃跑避戰的。如今的魯侯沒有能力賞賜他們,如果非要依靠懲罰來召集他們,隻會逼著他們拿起耒耜造自己的反。”
    “善。”諸兒點點頭,用身旁銅鼎中的水洗了洗手,拿素布擦幹,提筆在木牘上寫下命令。“既如此,便將鄆城俘獲的魯國遂人發回原處,赦免一切罪責,仍做他們的野人吧。”
    “那,那一萬多的國人呢?這些人可不能縱虎歸山啊。”
    “確實。”
    百裏視陷入了沉思,“不如”
    又搖了搖頭,自己給否決了。
    “總不能把他們”
    “不可。”百裏視生冷地打斷道,“如此,今後不會再有人降齊了。”
    諸兒重重地點頭。
    “伐紀之時,密邑之人與我軍殊死一戰,殞命者甚眾。現在密邑人口匱乏,開春之後土地恐將無人耕種。恰好可以將五千魯人遷居密邑,填補空缺。”
    諸兒從袖中抽出地圖,在案幾上展開。提筆在密邑上畫了個圈。
    百裏視繼續陳述
    “我聞君子有意征討瞍瞞之狄,盡取其地,可有此事?”
    “然也。”諸兒咽下口中的肉,又呷了一口溫水。
    “既如此,不如將五千魯人遷到無棣水以北。”
    百裏視在地圖上點了一點。“在這裏擴建城邑,封建一個上大夫,統轄這些魯人,在當地墾殖,作為征討瞍瞞時的依托,君子意下如何?”
    為何非要封建一個上大夫呢?
    “既要築城,我以為,派遣一旅士卒,由旅帥統領,定期輪換,來管理這些魯人,也就可以了。新開辟的土地,就作為公室的直屬吧。”
    “如此,也不是不行”百裏視明顯是失望地蔫了下來,“這兩項去處,占去魯國俘虜中的一萬人,多挑選精壯者為之。再挑出二千人往成周獻捷,其餘人發回曲阜,以免別國覬覦魯地。”
    “可。”
    不日,齊軍自曲阜班師。
    臨走之前,還有一件大事要辦。
    以弑君之罪處決魯公子翬!
    齊人在曲阜北門設立了高台,上置一方矮幾,幾上以白色玉璧和豬牛羊三牲祭奠魯隱公息姑的亡魂。三牲之外,還設了一隻空盤,下麵鋪著白布,突兀地與擺滿的祭品處在一起。
    初春尚未轉暖,風中還帶著陰魂不散的冬意。
    圍觀的魯人和齊人擠在一起,帶著鄙夷的眼神,見證這個弑君者的末路。
    公子翬被反綁在木樁上,口中塞著一塊破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精瘦的軀體昏黃黯淡,不比綁縛他的那根木樁多出多少生機。
    太子諸兒秉著短劍,在磨刀石上來回磨礪。一旁,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銅盆,擺在檀木架子上麵。
    魯隱公的末弟公子尾生身著孝服,跪在諸兒身邊等待。
    這位公子尾生,字施父,現任魯國的大夫。
    陪同的,還有大夫寪氏的嗣子,也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打扮。
    霍霍的磨刀聲無孔不入,即便是心如鐵石之人如公子翬之流,也不由得立起了寒毛。
    霍——霍——
    公子翬拚命地用後腦撞擊身後的木樁,全身奮力掙紮,然而木樁卻穩如泰山。
    左右用力搖晃肩膀,也沒有絲毫的可能從繩索中脫出。
    兩眼淚汪汪的,好像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諸兒看不下他那副貪生怕死的模樣,故意將動作的噪聲放到最大。
    霍!霍!
    囚犯的粗葛布褲子全濕了,透出一股令人生厭的氣味。
    公子翬抬頭看向天空。
    “沒用的,上天也不會饒恕你的罪行。”諸兒毫無感情地向公子翬搭話,“與其請求上天開恩寬恕,不如從前就不要犯下罪過。”
    現在後悔,晚了!
    話說,他有後悔過麽?
    諸兒揪下公子翬嘴裏的破布。對著哈、哈地大口喘氣的公子翬問道
    “怎麽,現在後悔了沒有?”
    公子翬隻是傲慢地扭過頭去。
    諸兒搖搖頭,是自己想多了。
    重新將公子翬的嘴狠狠地封上,道“一會兒會很痛,你忍著點。”
    劍沒有磨得太快,故意的。
    諸兒朝正在向兄長的靈位致敬的公子尾生示意可以了。於是將短劍雙手遞了過去。
    公子翬又瘋了似的掙紮起來,喉嚨深處擠出殺豬般的哀嚎。
    公子尾生接過短劍,向諸兒跪拜叩首,道“君子許我報兄長之仇,我不知將以何報君子也。”言畢,怒目瞪視著公子翬,如烈火般的目光灼得公子翬臉上生疼。
    將銅盆挪到公子翬的身前,緊緊抵在腹部。雙手握持短劍,盡平生之力,猛地刺入公子翬的瘦得顯出排骨的肋間,隨即向著一側反複切割。
    兩人目光皆向上抬起。
    一個大仇得報。
    一個行將就木。
    “善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諸兒背過身去,捏起鼻子,向公子尾生和寪氏子擺擺手,快步走下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