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清平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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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安定了紀國的舊地,齊侯祿甫命上卿高傒監管紀地,自己返回了臨淄,重掌朝政。
先前暫時交給太子代理的國政也都收了回來。諸兒在獻上旨在吞並須句等國的斷鹽之策後,迎來了久違的清閑日子。將後續的操盤一並甩給百裏視,自己給自己放個長假。
隻是,諸兒有點後悔先前不懂細水長流的道理,太過貪心,致使如今明明有了閑暇,夫人們卻
事已至此,窩在宮內也沒有什麽意思,不如去城外郊遊。
正值三月初三,上巳時節。
關於上巳,最為出名的大約便是鄭國的溱洧之會(讀真偽)。年輕男女在上巳時節來到郊外,聚集在溱水與洧水的岸邊,采擷蘭草,流觴為樂,留下了《鄭風》中被後世指指點點的那些歌頌青春的詩篇。
齊國這邊條件不如鄭國,一是鄭國人確實富足,有閑情逸致外出遊玩者眾多,二是齊都臨淄瀕臨的淄水,在一年前還是互相敵對的齊、紀兩國拉鋸的前線,自然不可能讓士子淑女們安心幽會。
不過今年,可不一樣了。
駕著低調的二馬輕車,諸兒帶著妹妹和妻妾來到淄水之畔。
車停在靠岸的土路上,路邊綠草如茵,早有捷足先登者來此野遊,找到水道曲折之處,圍坐在一起。空空如也的漆木酒樽從上遊釋放,順著水流漂遊。眾人打著拍子,看中間一位年輕的君子唱著不知名的詩歌,一曲罷了,酒樽經過一位淑女的前方,於是便由她拾了起來,在樽中斟上美酒,用寬大的袖口遮掩著,一飲而盡。
隻要控製好節拍,就能把這遊戲玩出花來,讓你心儀的對象飲上一樽。
諸兒一行尋到一葉小舟,去往水中小洲,折芳草香蘭以為佩。
經過方才遠遠望見的曲水流觴幾人,卻突然認出了中間那位青年。
噫,這不是國仲嗎?
諸兒也不去打擾,隻是揮了揮衣袖。
這個時代的淄水還十分清澈,在小舟上顧盼,綿軟而纖長的水草拖著尾巴,隨著清流飄曳,遊魚倏爾靈動,如同在虛空中翱翔。
如此應景,如何能少了這首《關雎》呢?
王姬清了清嗓子,唱起家鄉的小曲。
可不是麽,《國風·周南》,正是成周雒邑的民謠。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聲驚擾了小洲上停棲的水鳥,撲棱棱地扇著翅膀,從小舟旁一閃而過。小舟輕輕蕩漾。王姬閉上雙眼,微微揚起頭,雙手扣在領口,引出悠揚婉轉的歌聲。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隨手探入水中,靠近岸邊的淺水中,綿軟的荇菜碧綠而茂盛,好似一片片新生的蓮葉。
從前在課本上學到的《關雎》,不過是幹澀的文字而已,此刻卻在王姬的曲調中變得如此的空靈動聽。王姬的身邊,媵姬也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好久沒有聽到家鄉的曲調,仍是如此親切,如此令人安心。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終於,媵姬也跟著哼唱起來。一邊打著節拍,一邊舒展歌喉。諸兒和孟薑都是齊國人,本不會唱這首國風,隻是知道歌詞而已,在心裏默默回憶,聽二位如何演唱。唱詞重複到第三遍,曲調也漸漸熟悉起來。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二姬的聲音合而為一,齊國兄妹也跟著哼唱起來。遠近的遊人都好奇地望向這邊。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一曲罷了,王姬悄悄眯起一隻眼睛,觀察著眾人的反應。小時候學唱這首詩時,總有地方出錯,被女師嚴厲地責罰,這一回唱得卻不知為何那麽輕鬆又順利,看來應該是沒有唱錯了。
好,好啊。諸兒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生動的《關雎》之篇,卻不知該措何辭以答。
一般這時候,總要對唱上一篇,來顯示自己的修養,可是要與關雎之篇相對的話
孟薑卻小心翼翼地起身,從船的那頭挪到了這頭,坐到諸兒的身邊,自顧自開始唱了起來。
這次是齊風,篇名為《猗嗟》。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是在讚美男子身高而美,射術精湛。
當然,讚美的這位男子也就是諸兒了。總不至於是那位一臉“年輕真好”的表情,在船的前頭撐篙的船夫老頭兒吧。
噫,諸兒這射術可當不起這個。想起那天麵對著劫親的賊人,三十發九中的丟人成績,臉上好像熱了起來。
諸兒這邊在被公開處刑似的,耳邊嗡嗡響著,王姬和媵姬卻閉上雙眼,陶醉地聽著孟薑的演唱。
確實,若是以《猗嗟》之篇中描繪的武勇君子來匹配《關雎》中的窈窕淑女,倒也不落下風。
這一次,是周室和齊國的雙贏。
小船停靠,眾人登上水中洲沚。
二姬結伴去折取蘭草,諸兒與孟薑整出一片平地,鋪上布墊,將提籃中所攜的飲食擺開,等待王姬她們歸來。
裹著布包的粟飯尚溫。
明媚的陽光曬得人隻想打哈欠,兩千多年了,這一點還是不曾改變。
和平真好。
懶洋洋地舒展筋骨,腰間的玉佩和佩劍礙手礙腳的。
睜眼醒來,猛然發現日頭已經西斜。
方才好像做了什麽奇怪的夢。
夢見普通上班族社畜和什麽來著?
諸兒正枕在孟薑的腿上,不知怎的,腰間有點發虛,大概是一個姿勢待太久了。
王姬與諸兒和孟薑一起時,也已經將成周的禮節忘得一幹二淨,用一側手肘支撐,斜倚著身體。
媵姬還是習慣性地跪坐著,溫熱的夕陽照得臉上紅撲撲的,眼神還是那麽害羞地躲閃著,正用精致的絲帛手絹輕輕擦著嘴。
啊午餐!
就算還有剩的,也已經涼了。
諸兒直起身,搖一搖睡得暈乎乎的頭,招呼三人道“實在是抱歉,一睡竟到了傍晚。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回城吧。”
正說著,忽然發現腰間多了一隻香囊,稍稍一嗅,蘭香宜人。
看來也沒有白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