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無棣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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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王十二年春。
    魯人費(讀必)陽跟隨著大流來到了無棣水的北岸,踏足這片未知的領域。
    費陽是在鄆城之役中被俘的眾多魯人之一。
    隻不過,與一同被發配過來開墾荒地的其他人不同,費陽是有氏之人。
    姬姓,費氏。
    魯隱公元年,費伯帥師城郎。
    那個囂張跋扈,膽敢無視國君,自說自話興建城池的費伯庈父就是費陽的生父。
    隻是費陽乃是妾室生的庶子,不受家裏重視,不僅不受家裏重視,連後來魯侯誅殺費岑父,他也幾乎沒怎麽受到牽連。似乎魯國政壇上的那些波詭雲譎,與他是毫無關係的。
    那之後,費陽便搬到了魯城曲阜,在國都找了份差事。
    作為國人,當然也得接受征召。
    去年年底,公子翬主辦的鄆城曲阜往返跑大賽,費陽是落在最後的那一批。
    丟棄戈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群之中,也有他費陽一個。
    他的費氏,好像也沒有把他怎麽樣。日子既沒有因為這個氏變得更好,也沒有因為這個氏變得更壞。
    清早從擁擠的圈舍出門,辭別那座名叫“無棣邑”的小城。
    頂著越來越高的日頭,大汗淋漓地翻墾田裏的泥土。
    中午在地頭稍微歇息,也沒有什麽其他娛樂,隻能箕踞坐在地上,聽樹上的伯勞鳴叫。
    一直幹到太陽的餘暉消失在西邊的山脊,悲慘的一天才算是過完了。
    每天吃的不過是些粟米粥而已,想要吃飽簡直是奢望。
    直到這一天,那些不甘心就這樣在這片無棣水以北、碣石山下的荒涼之地過一輩子的魯國人找到他,就因為他有一個值得眾人景仰的氏,想要以他為主,揭竿而起,反抗齊國人的壓榨。
    難道費陽自己不想回魯國嗎?隻是齊國派遣的那一旅精銳之師,披堅執銳的,還配備了戰車,如果魯人膽敢鬧事,身首異處這個結局恐怕還算是好的。
    何況,在這一旅人馬的背後,還有強大的齊國作為後盾。即便這裏的魯人翻了天了,真的偷襲武庫得手,擊敗了這一旅的駐軍,難道那些臨淄城中的齊國人,就能放過他們這些魯人了嗎?
    費陽當即回絕了眾人的請求。
    除非
    除非齊國情勢有變。
    費陽用眼角的餘光審視著那些齊國的甲兵。
    若是沒有援兵,魯人控製武庫,那尚且還有一戰的可能。
    到時候,他們這些魯人就焚毀無棣水上的橋梁,占據這片土地,建立新的邦國。
    不需要天子的冊封,就當他們這些魯人俘虜是一群蠻夷算了。
    就叫“費國”吧。費陽盤算著。
    “旅帥,西麵的戎狄似乎有所異動!”
    忽然,有一名斥候模樣的甲士從費陽的麵前頭也不回的跑過,幾乎是一頭撞上了身著銅甲的那位旅帥。
    這是連氏大夫,名平父。
    奉國君之命,率領徒卒一千,甲士二百,戰車十乘,以及這五千名魯國國人戰俘,在無棣水之陽拓墾土地,監視長狄和北戎之人的動向,守衛齊國的北疆。
    “說清楚,是長狄,還是北戎?是已經發起進攻了,還是過來偵察的?”連平父整了整身上的甲胄,抬頭看向那名斥候的臉。
    “這應該是來偵察的。”
    “走,過去看看。”
    說著,連平父登上一乘戰車,從戍卒手中接過彎弓和箭袋,那名斥候則取了一支長戟。
    “看好那些魯國人。”連平父囑咐道。
    禦夫催動戰馬,車軸吱呀作響,車輪滾滾向前。
    視線掃過廣袤無垠的大平原,連平父遠遠望見,一支十餘騎的隊伍腰胯彎弓,正朝這邊前進。
    “長狄!”
    長狄,是分布在河水下遊的一支狄人部族。他們世代生活在燕國西南、齊國西北的平原地帶,身材高大魁梧,因而號為長狄,其人半耕半牧,勇武善射,時常威脅齊國的北境和燕國的南境。
    連平父捏了一把汗。
    雖然隻有十餘騎,並非狄人大舉入侵,但他現在隻有一乘單車,萬一發生衝突,被人追上,恐怕會被長狄人的骨鏃射成刺蝟。
    禦夫早已心有靈犀地調轉車頭,向城邑方向撤退。
    那些狄人已經發現了連平父的戰車,拍馬加速,向這邊追趕過來。
    看來這些長狄並非路過啊。
    連平父苦著臉,勉強沉下心來,彎弓搭箭,瞄準為首的狄人。
    “哧!”
    耳邊的風聲蓋過了箭矢應弦而出的鳴聲。
    那支羽箭平穩地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噗”的一聲,紮進了長狄人騎乘的馬匹的腹部。
    那匹栗色的馬兒一聲哀嘶,翻倒在地。
    長狄人既無馬鞍,亦無馬鐙,隻是將雙腿綁在馬上,此時馬失前蹄,連帶著一起滾在地上。
    見同伴中箭,其餘的狄人將隊形稍稍舒開,也開始引弓朝連平父的車乘射擊。
    狄人的射術確實精湛,明明處在追擊的劣勢位置,迎著強風,卻僅僅一輪射擊,就有兩三支箭落在了戰車的附近。
    一支羽箭戳在車輿的後擋板上,一支過了頭,還有一支確實命中了連平父的軀幹,隻是被堅固的銅質劄甲給擋了下來,連個印子都沒有留下。
    連平父一摸身上,連一絲血跡都沒有瞧見,安下了心。
    連平父這第二支箭紮在第二個狄人的手臂上,如今的齊國已經不再憂心青銅的產量,邊防駐軍的箭矢也終於全部換成了銅鏃。銳利的箭鏃輕易地洞穿皮肉,即便是最強健的肌肉也沒能將其製止,連平父的箭矢將那名狄人的小臂穿了個透。
    狄人捧著血流如注的手臂,痛苦地哀嚎著,轉身退卻了。
    大概此人就是這夥狄人的頭領,其餘眾人見他中箭,也紛紛停了下來。
    逃出生天的連平父喘著大氣,回望著漸漸遠去的狄人。
    “長狄又不安分起來了。我們得回去早做準備,慎防狄人入寇!”連平父不知是在同車上的另兩人交談,還是在自言自語。
    將拳頭砸進手掌心裏,連平父喃喃道。
    “對了,還要修書一卷,盡快送往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