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射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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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三日之後,諸兒如約在旅舍門口等候紀昌的邀請。
    紀昌比起先前相見之時,紀昌又瘦了一圈,束腰的衣帶又多出來一截。
    遠遠便瞧見還在張望的諸兒,小步快跑而來,不知怎地,又與路人磕碰了一下,腳下一空,險些摔倒在地。
    此時諸兒也注意到了那邊的情況。
    紀昌弓著腰向那被撞上的路人賠了罪,邁開腿,卻被腳下突出的樹根絆了一跤,甚是狼狽。
    諸兒帶著身後的孟薑跟了過去,將紀昌一把拉了起來。
    “足下如期而至也。”諸兒搶先向紀昌行了一禮。
    “恩公,慚愧慚愧,”紀昌趕忙回禮,“我見恩公亦乃肉食之人,尋常酒菜恐不能合恩公心意,特尋上佳者,以請恩公!”
    見諸兒身後的美人,又做了一揖。
    “此我胞弟也,與我同住,當日言及足下,弟請從而觀也。”
    紀昌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難色,又當即斂了回去。
    “二位請。”
    “有勞足下費心。”
    “請。”
    說著,諸兒與孟薑便跟隨紀昌,沿著街巷一路拐彎,在一處轉角處停下。
    居然是一家主打烤魚的食肆。
    泗水中打撈的鮮魚,裝在木桶裏,快馬加鞭運來邾城,難得還是活的。
    庖師從木桶中撈出活魚。
    那是一條形體極大的鱸魚,幾乎要趕上較小的鯉魚了。
    當著三人的麵,庖師緊緊揪住魚尾,將魚頭在砧板上啪啪地拍了幾下,待魚不怎麽動彈了,便用燧石磨製的手斧割開魚腹,清出雜腸,用清澈的井水衝洗三遍。
    魚背上劃上幾道口子,放上切好的生薑片,澆上少許佳釀,撒上齊國進口的精鹽,醃製少許時間。
    “多醃上一時,”紀昌囑咐道,“我恩公乃是齊人,齊人口味偏鹹也。”
    “唯!”庖師很有精神地大聲答道。
    店家端來三壇佳釀,正要啟封,諸兒湊到紀昌身前,道“我難得一嚐烤魚,若飲酒,則恐不能盡享其味也。”
    還是免了吧,要是酒後說漏了嘴就壞了。
    紀昌仍要勸飲,被諸兒幾次拒絕之後,歎了口氣,讓店家將酒撤去。
    表情卻是稍稍安心的模樣。
    看來這位神射手今日過得實在是難堪啊,恐怕今日請客是破了財的,餓著肚皮省下來的錢,搞不好還舉了債。
    諸兒有些於心不忍,卻又不想傷了紀昌的麵子,便當作一概不知了事。
    轉眼間,魚已經上了炭火,烤了起來。
    生肉漸漸發白,內含的水分都蒸了出去,飽滿魚生萎縮成緊致的熟肉。
    眼見差不多了,庖師用木鉗將烤魚從炭上取下來,放置在早已備好的漆盤之中。
    四四方方的木製漆盤,器形淺而長,一看便知是專門盛魚的。
    庖師趁著魚還滾燙的功夫,淋上一層醢醬。一邊澆醢,一邊用削得齊整的木片在清水中一撩,洗淨的同時還蘸上少許水分,將魚肉上堆積的醬汁細細抹勻。
    刺啦的聲響中,白霧騰起,汁水爆濺,勾人食欲。
    差不多了吧,可以吃了沒?
    諸兒已經把筷子握在手中多時了。
    庖師終於忙完,欠身一禮,道
    “貴客請用。”
    “二位請。”
    “請。”
    紀昌看起來是有點餓急了,也顧不得吃相,招呼完二人,便趕緊夾肉來吃。
    齊宮之內確實少有烤貨。如此噴香,焉能不嚐啊。
    諸兒從魚背上撬下一塊,蘸著醢醬,送入口中。
    雖然缺了點油香味
    唉呀真香。
    孟薑似乎有些猶豫。
    紀昌悶頭吃上一陣,稍稍果腹之後,抬起頭來,左右看了看。
    “賢弟為何不食耶?莫不是平時肉食慣了,嫌棄魚腥?”
    孟薑為難地搖了搖頭。
    “莫非烤製的做法不合胃口?”
    還是諸兒看出了問題所在,解釋道“但食無妨,此魚乃鱸魚也,背上有脊骨一排,腹中有肋骨相對,如此而已,別無雜骨。”
    孟薑將信將疑地從背上戳了一點魚肉下來,小心翼翼地入口。
    確認真的沒刺,孟薑也一小筷一小筷地采食起來。
    妹妹看起來還挺喜歡的,以後有機會可以一試啊。
    三人吃飽喝足,便圍坐在席上,開始了閑談。
    “足下射術精湛,我深感敬服。我亦嚐學射也,不能成,凡射二三十步者,十發不過三中也。若足下不棄,願請點撥一二,可乎?”
    聞言,紀昌卻歎了口氣。
    “恩公既有此意,我亦非不願傳授,隻是與我師有約,此術不可傳之於人也。”
    竟有此事?
    諸兒皺緊了眉頭。
    看來射術還是與自己無緣啊。
    “雖然,願觀恩公如何羿射,若有不當之處,我可為君指之也。”
    諸兒當即向紀昌拜以師禮。
    孟薑從包裹中翻出準備妥當的肉幹三大條,遞給諸兒。
    這便是求師的學費了,也好幫這可憐人改善改善營養。
    諸兒低著頭,將肉幹奉給紀昌。
    咽口水的聲音。
    紀昌還要推辭,諸兒早已將肉幹推到他手中,道“自古求師有禮焉,不可廢也,先生請納之。”
    拗不過,也沒有充分的意願來違拗,於是紀昌便小心將肉脯包好收下,謙辭曰
    “既非以全技授人,安敢妄稱人師哉!”
    “隻當是互相切磋,精進一二而已。”
    諸兒恭恭敬敬再行一禮。
    紀昌從背囊裏摸出零零碎碎的銅錢和海貝,湊在一起,勉強夠了數,於是與食肆的掌櫃結了帳,攜二人同出門去。
    諸兒在旅舍的院內紮起靶子。
    四下無人,於是就著夜色試射。
    在紀昌的注視下,諸兒持握他的角弓,直身站定,左側向著箭靶,兩腳微分平肩。
    將箭尾的凹槽對準弓弦,扣了進去。
    右手中間三指扣弦,左手虎口抵住弓身中部,用力開弓。
    穩穩當當瞄準,可惜那一團箭靶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右肩發力,三指鬆開,箭矢應聲而出。
    噔的一聲,脫了靶,箭矢紮在木製的圍牆上。
    紀昌皺起了眉頭。
    “氣力足以開弓,持弓甚穩,姿勢亦皆無誤也。”
    那為何還射偏?
    “尚未看清,安能射乎?”
    “這”諸兒像是又回到了學生時代,被老師揪著批判。
    看不清啊,是真看不清,視力不如這位箭無虛發的,不也正常麽。
    紀昌歎了口氣。
    諸兒鬆開弓,搔了搔頭。
    難道自己的射術已經無可救藥到了這種地步?
    “先生視物異於常人,是有訣竅否?”
    一直在一旁觀察的孟薑此時發話了。
    紀昌卻莫名有些慌了神,不知說些什麽好。
    原來是視力問題?
    “我能遠射,視二百步之物如在眼前也。”
    紀昌字字斟酌地吐露道。
    大概再說多了,就打破同他師父的約定了。
    諸兒忽然憶起紀昌在街上與行人撞在一起的模樣。
    “先生是否不能視近物?”
    “然也。”紀昌幾乎是很自然地答道,隨即又嗯嗯啊啊地拚命想要遮掩。
    在兄妹二人再三追問之下,終於招架不住,將習射的全套流程一一透露出來。
    紀昌遠視極為嚴重,居然不能書寫,隻是全盤口授。
    諸兒從包裹中取出竹冊和筆墨,將紀昌的射術記錄成卷,吹幹墨跡,好生收納。
    “有勞先生矣。”諸兒笑逐顏開。
    紀昌以手掩麵,痛苦地用力揉搓。
    “先生勿慮,我二人必不虧待先生也,”孟薑選擇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實不相瞞,我乃齊侯之女也。先生救命恩人,乃我長兄也。”
    紀昌抱著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看來孟薑判斷得不錯,紀昌雖然聽聞此事,卻確實沒有什麽加害的心思。
    諸兒寫下一片木牘,簽了名,遞給紀昌。
    “先生可去臨淄錢莊兌取,我知此處亦有分莊也。”
    至少紀昌今後再也不用為果腹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