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孔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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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自邾城出發向西,穿過滕國的狹小國土,抵達泗水岸邊,魯、宋、滕三國的國境便在此處交匯。
    這個時間點上,那條連通濟水與泗水,橫亙在魯、宋之間的菏水還沒有開鑿,未來菏水的還安安穩穩地蓄積在曹國境內的菏澤之中。
    原本在魯、宋之間作為緩衝帶的郜、極、茅三個小國,在魯隱公執政期間被滅掉兩個,僅剩一個茅國還在苟延殘喘。
    兩個大國直接接壤在了一起。
    費伯庈父(讀秦)帥軍在滕國以西營築了私邑郎邑,後來隨著費伯之死,被魯國公室收回,現在成為了控製泗水上交通往來的一座堅城。
    魯軍放棄了占領的極和郜,在郎邑保留了碩果僅存的一支機動兵力。郎師絲毫沒有參與曲阜叛亂的意思,而是一心一意地執行監視宋國的任務。
    如今的極、郜兩地,雖然名義上還是屬於魯國,實際卻相當於是在自治。
    兩國的公室早被連根拔起,魯國雖然撤軍,但並未徹底放棄對這兩地的控製,而自齊魯戰爭以來,宋國也開始不斷向這兩地滲透,使得兩地的勢力錯綜複雜。
    為了不至於露宿,諸兒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在極城的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
    隻是,在城內來回兜轉多時,不見有旅舍接客,食肆也都早早關門了。
    二人找不到借宿之處,也隻能將役車靠在城牆的牆根處,把行李的包裹打開當作墊子,打算吃些幹料之後,將就著在役車上睡了。
    額頭上滴下一點水來。
    諸兒一個激靈。
    不多時,又是一滴,落在手背上。
    不好,這是要下雨了啊。
    愁怨地望了眼天邊,又是陰雲壓頂。
    正躊躇間,忽然見有人在朝這邊招呼。
    莫不是旅舍有空房了?
    那人漸漸近了,昏暗之中,也隻能看得出是個中年男子。
    “來客非齊國太子乎?”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諸兒皺起了眉頭。
    孟薑背著身子,已經將包裹著佩劍的布包解開。
    “執事請勿緊張,”那人的語氣很是平靜,“我家主人有請。”
    什麽人會在這處三不管的地界等著自己?
    諸兒按下孟薑遞過來的劍,自己下了車,向那人一揖。
    “既如此,請引我前往。”
    說著,牽著馬,跟在那人的後麵。
    雨已經開始下了起來。
    轉過幾個街角,跟著進了一家大院的門,肩上已經被淋濕了。
    有人過來幫忙牽馬,諸兒便送了轡繩,攜著孟薑去往室內。
    前來迎客的主人罩著麵紗,不能識其真容,聽聲音,卻是一位貴婦人。
    “妾乃宋故司馬孔父嘉之孀妻,未亡人巢氏也。聞子木金在齊之範邑,又聞執事之將往宋也,故待於此,特來相問。”
    諸兒內心不免懷疑起來。
    聽對方自報家門,看來不錯,但她現在也是宋太宰華父督之妻了,到底心向的是哪一邊,還不好判斷。
    “孺人家君知之否?”
    那貴婦並沒有立即回答,隻是歎了口氣。
    “執事遠道而來,不巧天降霖雨,衣衫既濕也。請為君拭之。”
    巢氏從袖間抽出一塊絲絹,向前邁出一小步。
    身後孟薑周圍的空氣似乎在蹭蹭地散發著熱量。
    諸兒當即退開一步。
    這合禮嗎?
    這不合禮。
    “孺人此舉,恐非相宜也。”盡可能將聲音壓低出生硬的感覺。
    “妾愚魯無知,失禮冒犯君子,敬請見諒,”巢氏尷尬地賠了個笑臉,招呼道,“請。”
    諸兒抖抖衣袖,跟著巢氏向廳堂而去。
    巢氏不知從哪裏取出一塊疊好的素巾,這回是規規矩矩地雙手奉上。
    “執事請用。”
    “謝孺人。”諸兒行禮道謝,轉身將素巾遞給孟薑。
    “快把頭發和衣裳擦幹吧,小心著涼。”
    兩麵相對,孟薑看起來像是在憋笑,擺擺手,道“兄長,孺人美意,何不收下?”
    諸兒猶豫了一下,收了回去。
    巢氏結合傳聞,大概也是知道了怎麽回事,又轉身取了另一塊幹巾,奉給孟薑。
    諸兒於是自顧自地將身上的雨水擦幹,一旁剛才引路的仆人將用過的兩塊巾帕接過,退了下去。
    隔著矮幾坐下來,諸兒稍稍環視,找到一道收起的珠簾,便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樣,將珠簾展開,隔在中間。
    繼而坐定,諸兒再一次問道“孺人在此邀我相見,家君知之否?”
    “知之也。”這次終於是正麵回答了。
    提問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
    若是巢氏答道“不知”,舉止卻又有異,或可說明此乃華督之計,而如這般作答,則什麽也判別不出來。
    “如此,華父豈能輕允?”
    “妾以命相要,方才應允。”
    “如此,我知之矣。”諸兒點了點頭。
    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不代表是真實的。若是一般婦人來問其子,諸兒自然不會多麽疑心,隻是華父督其人,實在是不得不忌憚。
    “孔父之子木金確在範邑,為百裏氏家宰。”
    “我兒可好?”
    “尚可。百裏子未虧待之也。”
    巢氏輕輕拍了拍心口。
    “如此,甚好。”
    馥鬱的香味透過珠簾彌散過來。
    諸兒微微皺了皺眉。
    稍稍向旁邊一瞥,孟薑不動聲色,但諸兒卻能感覺到,此時的孟薑就像一隻炸毛的貓。
    “令郎已生得甚為長大,已然高於我矣。”諸兒比劃了一下。
    “如此,與其父類也。”巢氏欣慰地笑了笑。
    “妾日夜所思者,唯亡夫及愛子耳。身在商丘,心卻在範邑,如此度日如年,心中苦楚,無人可以訴說。”說到動情處,巢氏動容地抹了抹眼角的淚珠。
    “以執事之貴,而聽未亡人之妄言,妾深謝之。”巢氏將麵紗輕輕撩起。
    確如閑人所言。
    美而豔。
    梨花帶雨的模樣,諸兒若不是有妻室及寵妹日常相從,恐怕早已如華督那般失了智了。
    “令郎生得如此長大,卻不知今年貴庚幾何?”諸兒冷不防幽幽地問道。
    她卡殼了。
    “執事方才所問者何也?”巢氏頓了一下,“妾情到深處,執事所言,充耳不聞,不甚惶恐”
    唉,可憐的木金父。
    諸兒做出一副溫和的笑臉,複述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令郎生得如此長大,卻不知今年貴庚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