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子儀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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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百裏視回來匯報時,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看來開通澠水之事,是有了著落。
    跟著百裏視一同出現在諸兒麵前的,還有那個之前暗搓搓在臨淄算計諸兒的鄭公子子儀。
    在百裏視幾個月的精神折磨和套路算計之下,公子嬰已經將肚裏的情報吐得一幹二淨。
    以公子嬰為中心的鄭人在齊國的細作網絡幾乎被連根拔起,數十年來的布局毀於一旦,如今新派來的那些菜鳥們實在是難堪大用。
    倒不如說,現在臨淄城中鄭人的新窩點,隻是齊人對鄭國進行書信詐騙的傳聲筒而已。
    公子嬰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捉住他之前,是在鮑敬叔那家“君子湯”假裝做工。其人太過白淨,看起來就不像是個幹活的人,被鮑敬叔來視察的時候當場識破。
    諸兒收斂從心底裏湧上來的嫌棄感,擺出一副熱情的樣子,招呼公子嬰進來坐下。
    “謝執事。”公子嬰拱手道謝,便在東宮正殿的客席上與視麵對麵坐下。
    “噫,休言‘執事’,我無事可執矣!”諸兒大大地歎了口氣,“國君不以事命我,我焉有執事之稱?無非在此宮中,陪夫人閑居而已。”
    “拜君所賜。”諸兒帶著真情實意的怨恨,向公子嬰揶揄道。
    “嬰有咎,請君恕罪,恕罪”公子嬰朝著諸兒連做了兩個揖。
    “子儀飲此,我便既往不咎矣。”諸兒拍兩下手,便從堂後喚出仆從一人,舉一漆盤,盤上置酒一樽。
    公子嬰臉色煞白。
    看看那邊的齊太子,再看看自己身前的那樽酒。
    不是說好了要釋放他嗎?
    怎麽到頭來還是這麽個結局啊。
    哆嗦著,開口道“寡君與齊侯有約”
    “我知之也。”諸兒神色不變,睜著眼,直直地注視著公子嬰。
    公子嬰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轉頭看向百裏視。
    “百裏先生我先生”
    用手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百裏視,又回過來指向自己。
    “請公子飲酒。”
    百裏視也是生硬的語氣,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
    公子嬰呼吸困難,大口地喘著氣。
    “子儀,何不速飲之?”
    幽幽地催促道。
    公子嬰牙齒打顫。
    “嬰請如廁。”
    衣袖一揮,大方地為公子嬰指了路。
    “請。”
    “百裏子,失陪。”說著,諸兒也起了身,徑自邁步走了過去。
    公子嬰幾乎要窒息了,弱弱地問道“請問齊子何往?”
    “如廁。”
    兩人同路,一路緘口不言,諸兒運用冷暴力狠狠報複公子嬰。
    公子嬰像是被貓盯上了的耗子,縮手縮腳地完了事,用旁邊銅盆內的清水盥洗雙手。
    諸兒跟了上來,湊著一同洗手。
    公子嬰捂著肚子蹣跚地行走,諸兒在前麵一步一回頭。
    “子儀,還不來耶?”
    凡是這樣喚上一聲,公子嬰身上就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走走停停回到殿上,那樽酒還在那裏。
    諸兒裝作突然憶起的模樣,再勸道“酒將涼矣,子儀何不速飲哉!”
    公子嬰哭喪著臉,從仆人手中接過酒樽。
    手大幅地搖晃著。
    大概是已經絕望了,公子嬰放下酒樽,簡單地向諸兒和百裏視各行了一個揖,隨即舉杯,一飲而盡。
    “是美酒也。”
    公子嬰仰天長嘯,視線停在殿梁之上。
    少頃,發現自己完全沒事。
    眨了眨眼。
    諸兒和百裏視繼續裝傻充楞。
    “此酒乃是君子自宋國帶回的佳釀,滋味如何?”
    “若非貴客,不奉此酒矣。”
    公子嬰收拾了表情,不知所措地端坐著。
    諸兒但同百裏視交談,暫不理會呆坐的公子嬰。
    “我近日聽聞有作‘紙’者,伐木浸於池中,又以堿水煮之,搗之,則化而為漿,濾之,則成紙矣,曝曬既幹,可以書寫如帛。”
    百裏視搔了搔鬢角。
    聞所未聞啊。
    “子儀知之否?”
    突兀地問了公子嬰一句。
    “嬰不知也。”公子嬰顯然是連問的什麽都不清楚,直接脫口而出。
    “其試之乎!請子儀為我製之。”
    像公子嬰這種麻煩的人物,放在身邊,若閑著無事,總會帶來些麻煩事情。
    那就隻好請公子忙起來了。
    至於為何不自己動手——
    要在家陪夫人,豈能親曆親為。
    何況貴國做的小動作害得諸兒夫婦聚少離多,難道不應該狠狠壓榨一番,以解心頭之恨麽。
    諸兒給公子嬰寫了一卷小抄,又發了一串齊錢,讓他自己去操辦。
    前麵一通恐嚇下來,公子嬰已經畏齊如虎,自是不敢拒絕,隻好乖乖領命而去。
    諸兒攜著夫人們登上二樓,在連廊下擺上茶水點心,一方木幾,三團軟墊,與二姬向心聚坐。
    憑著欄杆,恰好能看到在客室前的院中擺弄著原料的公子嬰。
    諸兒樂嗬嗬地舉著銅樽飲茶。
    與後來者們互相影響,如今諸兒也在杯中掛起了濾網。
    夫人們無師自通,發明了果茶,而且大把地加糖。弄得像前世某北方鄰居的喝法。
    更有甚者,把湯圓下到了茶水裏。
    算了,喝自己的茶,夫人們開心就好。
    對著樽中的水麵輕輕一呼,然後嘖出聲響來。
    媵姬皺著眉,幹脆閉上眼睛,讓湯圓中蜜漬芝麻餡料的甜味蓋過被諸兒的無禮攪擾的心情。
    王姬則是不停地在盤中的點心裏挑揀愛吃的,一箸接著一箸。
    要不是天生的瘦弱體質,早就已經吃成球了。
    諸兒回頭看看樓下的公子嬰。鄭公子剛把那些檀樹皮子和破麻布撕碎剪爛,丟進煮堿的釜中。
    釜下堆著柴火,釜中是草木灰泡出來的熱水。
    正是金秋時節,天高氣爽,諸兒這邊涼風配著茗茶,公子嬰那邊熱得汗流浹背。
    公子嬰擦一擦臉上的汗水,卻不知不覺在自己白淨的麵孔上抹了一道烏黑的印跡。拾起身邊木柴上的說明書,比對著看了一番,然後長舒一口氣。
    讓火先燒著,人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禮儀,往柴堆上一倒,就像個忙完了活計的“奚”。
    “子儀,辛苦!”諸兒在樓上揮揮衣袖。
    公子嬰隱約聽到有人招呼自己,環顧周遭,四下無人,又躺了回去。
    諸兒再叫上一遍,公子嬰總算是注意到了,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見果然是有人,慌忙起身站立,整頓衣冠。
    諸兒大笑著揮了揮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公子嬰忙裏忙外,交上來的紙樣越來越像“紙”了。
    王十二年秋八月初七,癸巳日。
    公子嬰將第一張“紙”奉給了諸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