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酸棗(兩章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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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前一章有修改,齊軍的進軍路線已經重新規劃,請參考更改後的第八十八章)
九月,是酸棗成熟的季節。
鄭國延邑之所以又名酸棗,正是由於境內成片成片的“棘”。棘的果實,就是酸棗。
這些低矮的小灌木的綠葉間,橙紅色的酸棗一簇一簇沿著枝條成串狀分布。
要打個比方比較困難,隻能說就像是原核dna的轉錄翻譯同時進行模型上的那些核糖體。
總之,齊軍行進在酸棗城郊的道路上,道路兩側,是一片橙紅與碧綠的海洋。
齊侯沒有禁止士卒們摘鄭國老鄉的棗子吃。齊國人的包袱中,鼓鼓囊囊的,全是熟透了的酸棗。
甲士們一手扶著車軾,順便提著包裹,另一隻手則在包裹與嘴巴間來回穿梭。
喀哧一口,脆生生的,酸澀之中帶著點甜,眼睛都眯成一條細縫。
徒卒們一手扛著長兵,在木杆上挑著行囊,也能邊走邊吃,大軍所過之處,路上全是吐出來的棗核。
禦夫將棗子安置在身旁的木板上,也能抽空摸出一兩個丟進嘴裏。
隻有幹戈手是最不幸的。一隻手握著盾,一隻手扛著短戈,想要吃棗,隻能看伍伴的心情了。心情好,能喂他們吃幾個,心情不好,那就隻能幹看著,任憑口水在嘴裏打轉。
諸兒把分給自己的酸棗統統孝敬給了居於車左的君父齊侯。
這棗子實在是太酸,為啥人人都吃得那麽起勁,真是難以理解
胙城至酸棗,不過一天的路程。
前往探查情況的斥候輕車來報,鄭軍沒有在酸棗布置機動兵力,隻有當地的邑師在防守城池,其數不過千人。
傍晚時分,齊軍的中軍前部便包圍了酸棗。
齊侯祿甫有令。
“命連大夫平父率一旅之眾,攻酸棗東門;”
“命鮑大夫嗣子叔牙率一旅之眾,攻酸棗南門;”
“命範大夫視率一旅之眾,攻酸棗西門;”
“命雍大夫廩率一旅之眾,攻酸棗北門。”
四人領命,齊聲應答“唯!”
“且慢,”諸兒製止道,“君父,豈不聞網開一麵,可以破城?”
“若大軍四麵攻城,鄭人困守酸棗,無路可退,必死守城邑。我雖取城,傷、亡恐不在少矣。”
“若以三旅攻彼東、南、北三門,則一旦逼攻甚急,鄭人見不能守,將棄城而走矣。”
“出酸棗西門,則必投城棣而去。可使彭生叔父率選鋒精銳,輕裝簡行,唯多攜弓矢,往伏於路邊棘叢之中,彼潰敗而來,則可以擊之矣。”
“善。”祿甫點了點頭。
自己這個太子明明學的也是一樣的太公《韜》、《略》,實際行事卻與自己所想不同,不知是不是自己年輕時沒有把太公的兵法吃透,輸了晚輩一頭。
齊侯祿甫又轉向待命的士卒,鼓舞道
“二三子其勉哉,先登者,寡人當賞之以美錦十匹!”
十匹,看著不多,其實卻是一筆巨款。
齊侯所說的美錦,並非一般品質上乘的織錦,而是齊侯禦用的“鋸枝蘭鼓”之錦。
這玩意一匹是能賣出一萬錢的天價的。
這一張口,就是十萬錢,夠一戶尋常人家全家的吃穿用度十年多了。
“唯!”
士卒們振奮精神,齊聲答道。
齊侯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又道“二三子,先用夕食,皆需飽食,然後攻城。”
“唯!”
今日條件優越,齊軍將士居然能有下飯菜吃。
酸棗加鹽,咬一口,能和下三大口粟飯。
落日的餘暉中,吃飽喝足的齊軍士卒集結待命。老當益壯的齊侯祿甫披掛著沉重的甲胄,敲響中軍齊侯之鼓。
咚咚的沉悶聲響,代表著前進的命令。
城東門外,諸兒在一旁將帥車的指揮台高高支起,蹭蹭地攀了上去。
齊軍沒有攜帶什麽複雜的攻城器械,周圍的條件也並不允許就地取材。那滿地的小灌木,實在是沒法拿來當木材使。
唯一的依仗,就是便於攜帶的登城梯。
遙望城頭,鄭人早已做好了迎擊的準備,一個個在城牆的掩護下探出頭來。
鼓聲轟鳴之中,齊軍士卒列陣前進,幹戈在前,矛戟在後,若有弓手,則在隊列一側。
踏著鼓點,齊人緩慢地接近酸棗城外的壕溝。
今年天旱,壕溝中沒什麽積水,隻有嶙峋的木樁,阻礙敵軍的前進。
距離壕溝大約十步,城上的鄭人在司馬的指令之下,進行了一輪齊射。
雖是齊射,但畢竟隻有三百人左右在防守東門,其中又隻有十分之一左右的人員配備的弓弩,箭矢零零落落地朝齊軍的隊列紮了過來。
擋在前方的幹戈手向斜上方舉起木盾,掩護身後的伍伴。
鄭人的射擊並未造成什麽大的損害,大多數的箭矢要不幹脆就沒有命中,要不就是被盾牌抵擋住,歪歪斜斜地插在上麵。隻有三個倒黴的齊人,被從盾牆的縫隙處鑽進來的箭矢射中。
犀甲的韌勁吸收了絕大部分的傷害,被射中的齊人無人陣亡,隻是或多或少受點輕傷而已。要透過甲胄成功將敵人射殺,強弓、攣力、銅鏃,還必須足夠近,這四者缺一不可。
見伍伴中箭,前方的幹戈手們微調了舉盾的方向,盡量保持密集。傷員不再跟隨隊列前進,而是捂著箭傷自己撤下來。隻要救治得當,沒有感染,就沒什麽大礙。
大概七八秒鍾的功夫,城上的弓手又引弓齊射一輪,但還是一無所獲。
稍晚時刻,弩手也上好了弦,又是一輪齊射。
齊軍陣中有人倒下,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將附近的地麵染紅一片。
不巧箭矢正中了那人裸露的脖頸,在頸動脈的位置來了個對穿。這樣的傷,恐怕是救不了。
此時,最前方的幹戈手已經踩在了壕溝邊緣。
小心翼翼地探下一條腿。
壕溝不算太深,比劃了一下,就這麽跳下去,可能會扭傷腳,但扒著邊沿下去,應該就沒事了。於是齊軍的排頭紛紛轉身,放下兵器,探身入壕。
城上的鄭人抓住這一機會,再射一輪。
這回,沒有了盾牌防護的齊軍終於有多人中箭,隻是多為輕傷。
第一個跳下壕溝的齊人發出一聲哀嚎。在伍伴們驚恐又憤慨的目光之中,拚命地扒住壕壁,想要重新爬上去。他的腳底被陰險的鄭人埋設的竹木尖刺洞穿,血流不止。
齊人隻好暫時放棄直接跳下壕溝再攀援而上的企圖,改將登城梯平放,架在壕溝上空。
隻是這樣的話,一次就隻能過十幾二十來個人了。
還是幹戈手先上,踩著家母家妻縫製的布鞋或是編織的草鞋,放低重心,舉著盾牌,將短戈橫架在膝蓋的高度。
萬一不慎失足,還有機會靠短戈的木杆卡住梯子,重新爬上來。
隻要能做引體向上的話。
鄭人的箭矢沒能發揮什麽作用,第一批齊人絕大多數都順利地抵達了壕溝對岸,隻有兩三人或是不幸中箭,或是不小心踩了個空,隻能吊在半空中掙紮。
連續射擊的消耗使得鄭人的箭矢愈發疲軟起來。
見不能造成太大的損害,鄭人幹脆暫時停止了射擊,養精蓄銳。
齊軍的幹戈手大部分都已經安全越壕,掙紮著重新翻上來,抵達對岸的人也不在少數。
接下來,輪到弓弩手了。
弓弩手既沒有護身的幹盾,也沒有賴以自救的長杆兵器,唯一的好處是可以將弓挎在腰間,或者咬著弩的臂,空出雙手,微微分開,來保持平衡,盡可能快速地踩過猶如櫛齒的梯階。這就如同自行車一樣,走得越快,也就越穩。
這些齊軍的基層軍官們沒給鄭人留下太多的射擊窗口,隻五輪齊射,便已經紛紛通過梯麵,迅速地鑽入大盾的掩護之中。
隨後,齊國的弓弩也開始向城上反擊。雖然仰射不利,但齊軍的兵力占據絕對的優勢,更有甲胄基本的防護。
反觀鄭國延邑酸棗城的邑師,攏共也沒有幾副鎧甲,齊軍的還射隻要命中,那就是結結實實的傷害。
幾個回合的交鋒下來,反而是城下的齊軍弓手占據了優勢,死死地將城上的鄭人壓製住了。
沒有了箭矢的妨礙,越壕行動的安全性大大增加。落在後麵的長兵手們趁機向前突進。
將四五米長的矛戟橫端在手中,平舉著,像是走鋼絲的人手中拿著的那一根平衡杆。
城上已經基本不再射箭,他們隻需要緊緊盯著腳下,快步過關即可。
最後登岸的士卒將登城梯收起,重新往酸棗城低矮的夯土城牆上一架。
兩名長兵手手扶著梯子的末端,用力壓緊。一名幹戈手掩護他們的伍長繼續用弓弩壓製城上的反擊。
先登之功,則將在剩下的那名幸運的幹戈手之中產生。
當然,可能也是不幸。
齊人咬著短杆,一手舉著盾牌,一手扶著梯木,奮力地向城上爬去。
諸兒遠遠望去,一名身披銅劄甲的年輕甲士不帶幹戈,雙手扶梯,飛快地攀爬上去。
這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無腦作大死?
不多時,那人便已攀上城牆,一躍而上,從腰間拔出佩劍。
春秋時代的銅劍還做不到太長,無非也就是五六十厘米的樣子,要與鄭人手中那一米多長的短戈相抗衡,恐怕沒那麽輕鬆。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卻看那人明明身著沉重的銅甲,卻還能靈活地避開鄭人奮力地啄擊。那柄短戈劈得太遠,戈的尖鋒沒有擊中齊國的勇士,反而是後麵接著的木柄砸在人家的肩膀上,力量被甲下的墊物化解,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鄭人還想往回勾擊,齊人已經逼近到了跟前。
暴起一劍,正刺中那鄭人的心窩。
鮮血飆射出來,將齊人的戰甲洗滌一淨。
又有兩三名鄭人揮戈來戰,先登之人卻後退兩步,躲開橫劈豎啄的兩杆短戈。
再定睛看時,齊人手中的兵器已經換成了方才那個戰死的鄭人的戈。
第二名齊人此時也已經攀上城來,揮舞著短戈前來助戰。
狹窄的城牆上,容納不了太多人並排交戰。先登的勇士與後續的援軍並肩一站,幾乎就已經將那方窄牆給占滿了。
無盾的甲士眼見鄭人又逼近上來,從下往上猛力挑擊,自己則向著旁側扭腰閃避。
迎麵的鄭人不僅劈了個空,而且兩腿協調不了,退不能退,被齊人手裏的鄭戈斫進大腿內側,鋒利的銅“援”割開了深藏於肌肉之中的動脈,宣告了那個鄭人的慘死。
戈剛剛離開肉體,腿動脈極大的壓強便將鄭人體內的血液泵射一空,最遠的甚至濺到了幾米之外。
兩名持戈的鄭人後方,一杆長矛見縫插針地刺來,大概是視野受限,也沒有擊中先登者的要害,隻是從肋側的甲上堪堪滑過,恰好割開了甲片之間的連線。
劄甲靠著其他的繩線連接,姑且是沒有像窗戶似的洞開,卻好似被扒手光顧過的錢包。
甲士反手捉住了長矛的矛杆,猛地向後一拉。如此的舉動出乎了鄭人的意料,竟將那杆長矛生生奪了過去。
又有數名齊軍徒卒登上城牆。
一片混亂之中,城下的射手趁機瞄準站起身來的鄭人,接二連三地射出致命的箭矢。
在適時的掩護下,剛開始的那個甲士將手中的矛頭調轉,逼得前方三四個鄭國戈徒連連後退。
越來越多的齊軍士卒投入了交戰,在撕心裂肺的廝殺聲中,酸棗城上的力量對比漸漸被抹平。
鄭人的狀況急轉直下。
混戰之中,齊人總能夠憑借著身上的甲胄取得優勢,而這些鄭人不過是小領主治下的領民兵而已,不要說弓弩甲胄了,連長矛的配給都沒有實現自由。
與其繼續死鬥,被齊國人無情地殺戮,倒不如趕緊丟下兵器下城跑路。
一個鄭人的逃亡,引發了鄭延邑邑師全盤的崩潰。
都是倆肩膀扛一腦袋,他能逃,憑啥我不能逃呢。
失去戰意的鄭酸棗之徒出西門而走,從三麵圍網的缺口處逃出生天。
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