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和出殯這日，是秋日裏一個難得的陰天。
    清一色的黑衣占滿山坡，黑壓壓的一大片，比天上的烏雲還要濃重。
    出殯的隊伍果然由元昐打頭，她形容憔悴，老態盡顯，但看上去還支撐得住。
    元昐帶病出現的行為，得到了不少人的稱讚。
    人們議論著，感歎元承和最後終於認可了這位一生不婚的女兒的地位，亦給予了一個“奮鬥者”應有的皇冠。
    相應的，挺身而出臨時管理元氏集團的元昱，倒成了差一點篡位成功的亂臣賊子。
    眾口爍爍，謠言四起，人們隻相信自己認知範圍內的東西。
    畢竟元昐向來以慈悲形象示人，而元昱的毛病多得和他的美貌一樣出眾。
    這是一場人為的撥亂反正。
    哀樂聲起，黑衣人們排著隊祭拜。元承和的遺體破壞嚴重，瞻仰遺容的環節便省了去。
    “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葉昔遠遠地站在山崗的另一頭，並不上前。
    衛師站在她身後，一身規整的黑衣壓住了他的痞氣，難得地顯出肅穆。他將目光從元承和的下葬地收回來，落在葉昔身上。
    “你聽起來，還挺遺憾。”他道。
    “有一點點。”
    衛師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因為他是元昱的父親？”
    葉昔轉過身，微微後仰著打量衛師一番：“阿師，你這樣很難看。”
    一個陰陽怪氣的元昱已經足夠讓人受不了，但現在元昱處於非常時期，她能理解他。
    衛師也這樣，
    就有些過分了。
    “為什麽遺憾，我自己也說不清，”葉昔抱住手臂，回答衛師的問題，“元承和死了，我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這麽多年的追尋，這麽多年的投入，她將婚姻乃至人生都搭了進來，最後仇人居然自己死了。
    衛師沉默地看著她，歎氣道：“可能給你一顆子彈，親手送他上路，你心裏會好過一些。”
    葉昔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在遊艇上對元昱也說了“子彈”。
    但她心底，也許是慶幸的。
    慶幸自己不必親自動手，就不必和元昱...
    “將來打算怎麽辦？”衛師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葉昔抿了抿唇，兩三次想開口，都說不出話。
    突然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標，她還真不知道未來要怎麽辦。
    “離婚手續什麽時候辦完？”衛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葉昔隻好放下那些有的沒的的憂鬱，再一次回答他的問題：“等過些天離婚冷靜期滿了，我去民政局一趟辦妥。”
    衛師嘲諷：“他舍得？”
    葉昔抬頭瞪了衛師一眼，但這一眼蓄力未足，被一個噴嚏打斷了。
    衛師扭身脫下身上的西服，給葉昔披上。
    “幹嘛？”她不想要，“我不冷。”
    “你不是嫌我‘難看’？那衣服你幫我穿著吧。”衛師故意地曲解她剛才說過的話。
    葉昔歎了口氣，不再拒絕他的好意。
    兩人沉默相對，誰也沒有提起之前那個，把外公接回葉家別墅、四個人一起
    生活的計劃。
    與葉昔相隔百米的元昱，抬起頭看向她們。
    漫山的黑色中出現一點白，他沒法兒不在意。
    元昱偷偷觀察了兩人許久，這下看見葉昔拉緊衛師的西裝將身體裹住，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舍不得。”
    一旁的孫樂幫他歎了口氣。
    “我想反悔。”元昱又道。
    孫樂沒辦法，隻好將元昱從家屬席的第一排拉出來，一路抱歉地帶他離開。
    出了家屬區，元昱不願再走，從鬆樹的縫裏往山坡上看。
    可這是元承和的葬禮，元昱再怎麽不傷心，也不能表現得不傷心，更不能心不在焉地盯著老婆看，邊看還邊說胡話。
    孫樂隻好勸：“昱總，你這個樣子，要是被謝太看到，她會難過的。”
    “不知道她有什麽好難過的，”元昱沉了語氣，“元承和又不是什麽好人。”
    孫樂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元昱的嘴，四下看過確認沒有人注意他們，才心有餘悸地道：“昱總，你可不能這麽說。最近你是太累，有些累糊塗了。”
    元昱一把揮開他：“做什麽？我沒糊塗！元承和對我母親一點兒也不好，我...”
    他終究是沒有把更不敬的話說出口。
    孫樂又歎了口氣。
    其實孫樂陪在元昱身邊這麽多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元昱對母親謝清月有多少的愛，對父親元承和就有多少的怨恨。若說元昱因元承和的死傷心，也是由於母親謝清
    月哭得太過導致的。
    但這是元昱的家事，外人無解，孫樂隻好拍了拍元昱的手臂，權當是安慰。
    然而這安慰毫無作用。
    “孫樂，我跟葉昔離婚以後，她是不是就會跟那個男的跑了？”
    ...又繞回去了。
    孫樂好言相勸：“昱總您放心，這事情老錢不是跟您分析過嗎？太太對她的保鏢沒興趣，你大可放心，隻待...”
    “昱總好！”一把女聲打斷了孫樂，是李淑怡，“發言快開始了，昐總在找您。”
    元昱轉過臉瞪了李淑怡一眼，周身的低氣壓十分駭人，要不是他不願和李淑怡說話，估計已經罵上了。
    李淑怡登時嚇得不敢動彈，還是孫樂出來解圍：“知道了，我們就來。李助理先回去吧。”
    李淑怡連聲告別，跑得飛快。
    孫樂本想數落他老板幾句，但看元昱飛速垮下來的表情，終究是不忍心，隻好溫言勸慰：“困難是暫時的。阿昱，既然我們已經同那老妖婆達成協議，這條路還得硬著頭皮走下去。你清醒一點，現在這樣安排，對葉昔最好。”
    元昱盯著孫樂看了好一會兒，憂鬱而美麗的鳳眼中水汽充足，搞得孫樂很僵硬。
    他正要開口，隻聽元昱道：“你剛才喊她什麽？”
    孫樂心中一凜，他剛才太心軟，忘記自己是個秘書了。
    “‘老妖婆’？”元昱想起來了，在腦中咀嚼一番後十分滿意，“以後就這麽喊她。”
    孫樂鬆了一口氣，
    原來說的是元昐。
    時間有限，兩人沒說幾句就回了場地。
    墓前，元昐取了話筒，正在做發言準備。
    見元昱到位，她點了點頭，開始早就準備好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