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人之雲亡,心之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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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邊的天色已經沒有西邊的鐵青,花了一晚上堆積的雲被衝淡得一絲一絲的,就像一團毛線被人打散開來,透著暖色。
    扶蘇站在他身邊:“你昨天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我以為打完山賊就可以安心了,沒想到朋友比敵人更難對付。”
    “你是說甄琰吧?”荊軻學著岑傑叼著青草,上麵還有露珠,“對你來說比朋友更難對付的是親人。”
    扶蘇以為他要感懷已經死去的“虎力大王”,沒想到會提起秦王政,不知道是真傻了還是裝傻:“你想說什麽?”
    荊軻說:“你不怕我把你的名字抖露出來,讓你背一個已經殺父弑君之罪?”
    扶蘇昨天當然也想到這一層了,他不言語,等太陽天邊出現了一片淺淺的金黃才淡淡的說:“你的死活,與我何關?我的死活,又何須掛勞?”
    扶蘇已經把警告寫入那簡引薦信中,隻要網站的人能看出來,也不枉自己的一番苦心,現在,不能再暗示太多有關刺殺的信息,否則憑著荊軻的警覺,斷然會放棄自己為他鋪設的路。
    很快,淺淺的一片金黃變成了濃濃的橘黃,荊軻對這個回答不滿意:“甄琰可還沒死,你不怕我現在就一走了之?”
    然後,又變成了搶眼的橘紅,扶蘇用袖子攔住光線,輕歎一聲:“我以為你拿到木簡就走了,我還想著親自幹掉甄琰。”
    荊軻吐掉嘴裏的青草:“得了吧!沒敢對甄琰沒下死手的扶蘇公子還有動手的機會嗎?”
    說完飄然離去,留下扶蘇在朝陽下整理進進出出、亂麻走蟻的思緒。
    兩個時辰後,武裝商隊如約的整裝待發了,這個武裝商隊還兼著護送外交團隊,浩浩蕩蕩,聲勢一時無兩。
    衛咎與岑傑騎馬並行,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岑傑不斷的沒話找話,衛咎實在兜不住話,隻好傻呼呼的打哈哈,反而讓岑傑深信不疑,並暗暗警惕,到底是秦王的大公子,如果不是冒牌的那就是城府太深了!
    扶蘇一點也不擔心衛咎替自己擋槍子,他時不時看一眼甄琰,默默祈禱他下一秒咽不下一口氣,呼吸衰竭而死。
    甄琰此時躺在一輛馬車上,石路再怎麽顛簸,他也是一聲不吭,護送他的士兵擔心他會不告而別,每隔幾分鍾就問一聲,甄琰有氣無力的應答,到最後似乎有點不耐煩。
    到中午時候,岑傑下令休息開灶,士兵們按部就班,各忙各的。扶蘇也循著一個扈從的本分劈柴生火,心想這時候每個人都各自忙亂各自的,沒人會在意甄琰的死活,荊軻應該會挑這時候發難吧?
    等等,荊軻呢?
    扶蘇抬頭看看甄琰馬車,甄琰被士兵攙起後端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荊軻卻一直看不到人,莫非真的跑了?不過也對,一路向東,一路向西,荊軻既然拿到引薦信,就此不告而別也是情理之中。
    衛咎走進甄琰,試圖叫醒他,甄琰抬起眼皮,剛要說什麽,衛咎眼神一變,注意到甄琰身後有什麽異動,回頭給扶蘇一個眼神,扶蘇也感覺山雨欲來,抄起身邊的柴火衝到衛咎跟前,麵目異常猙獰。
    坐在馬上的岑傑也注意到甄琰那邊發生一點騷亂,於是伸著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點。
    岑傑的師傅曾經告訴過他:“深處危險之中的人,他的第一反應,恰恰能出賣他的性格。”
    危險果然在下一秒出現,荊軻蒙著麵從草叢裏跳出來,手中長劍朝甄琰後背直送;甄琰看見扶蘇帶著殺氣衝過來,以為要對自己下手,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衛咎見甄琰誤會扶蘇,趕緊把甄琰往一側推開,躲開荊軻的鋒芒,另隻手也不閑著,反手一扭就把匕首摘下來;扶蘇趕緊用柴火頂著荊軻手裏的劍,以免收招不及刺傷衛咎,好在荊軻並不打算一招斃命,及時收住。
    岑傑坐在高處很清楚的看到這一刺三變,在心中暗暗推理:扶蘇公子(衛咎)心腸好,寧可自己中刺,也要保護他人;甄琰明顯不知道真正的危險實在背後,還對那個書童下手,典型的老糊塗;那個書童倒也大膽,抄根柴火就敢跟刺客硬拚。
    岑傑忘記了那個暴力美學信奉者的存在,不然他一定會發現蹊蹺的。
    荊軻蒙著麵,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時的荊軻也大惑不解:昨天你還想殺了他,現在居然要阻止我?
    隻有扶蘇明白荊軻的疑問,他視線從荊軻甩到衛咎,又從衛咎停在甄琰身上,吐著氣,似乎在對他們說:“掐死他!”
    三人心領神會同時跳上馬車,馬騾受到驚嚇,長嘶一聲,拖著大車在原地打轉,時而隳突乎東西,時而叫囂乎南北,眾人紛紛避開,
    荊軻扔下劍,在車板上與二人扭打糾纏在一起,荊軻次次對甄琰脖子下狠手,衛咎裝作攔截荊軻,但不知是自己有意放水,還是荊軻本身功夫變態,每次都力有未逮,每回都能衝破自己的防線,這不科學!
    扶蘇也不知道自己實在演戲還是不知道該救該殺,決心如同重心一樣搖擺不定,於是扶蘇幹脆不去管甄琰的死活,跳上車頭,打算安撫暴走的馬騾。
    要知道牲畜雖不懂人話,卻也有七情六欲,任憑它如何發瘋,隻消主人輕撫鬃頸,往往就平複下來,這是心有所感的緣故。
    扶蘇本心想保住所有人,但越到後麵越感事與願違,甚至對許過承諾的甄琰動了殺心,他感到萬分後悔,現在的他隻能先安撫住馬匹,不要讓半打鬥半演戲的夥伴——雖然其中一個已經跟自己有國仇家恨了——摔下。
    懺悔的扶蘇力道寬和柔慈,正如主人悉心嗬護一般,這兩匹馬騾受了他的內勁掃過,驚懼立時少減,蹄子放緩下來。
    正當馬車快要停下來的時候,扶蘇回頭一看發現荊軻一個黑虎掏心隻取甄琰喉結,甄琰見狀不妙,也不管衛咎有沒有空間容他亂來,一個翻身,躲開了荊軻的黑手,也讓衛咎重心不穩作勢要從馬車上翻出……
    情急之下,扶蘇伸出手抓住衛咎,衛咎也不含糊,拉著扶蘇的手腕,勉強保持住平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荊軻這招沒有收住,一爪重重的頂在車板上,指頭疼不說,剛剛平靜下來的馬騾再次受到驚嚇,這回跑得更凶了!
    荊軻深知自己鑄下大錯,也不顧右手尖麻刺疼,咬著牙對著沒有防備的後頸一扭,才算結束掉甄琰前半生精明,後半生糊塗的人生。
    車上三個年輕人沒有時間停下來為甄琰默哀,荊軻一把奪過韁繩,左手運起十成內力將扶蘇連帶著衛咎推出車外,自己駕著瘋狂的馬車朝外邊開去,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
    扶蘇按著胸口大口喘氣,心想:你他麽下手真狠,我要是不阻止你,人岑傑就會以為是我請你當殺手的!
    不過這下也好,會揭穿交換身份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也去送死了,扶蘇嘴裏抹過一層奇異的微笑。
    岑傑騎著馬,走到兩人跟前,問:“你在笑什麽?”
    扶蘇回答:“啟稟少帥,刺客那一掌本可以讓我即可斃命,可是我自小心髒長在右邊,躲過了這一劫”
    岑傑笑道:“你爹娘真是給了你一副好身體!”
    衛咎冷冷的說:“甄夫子人已經死了,你們居然還笑得出來?”
    說完不管不顧所有人的感受,自己一個人在燃燃的篝火上添柴,氣氛說不出的壓抑。
    一頓不鹹不淡的午飯過後,大隊人馬才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