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鑄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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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徐徐,夜色如晝,淺浪將月光揉散,銀色的碎屑浮滿湖麵。
    乙兮與許沅在湖水上飄飄然相對而立,靜默許久誰都沒有發聲,直到月光從當空西落下去。
    “你不該來的,我要走了!我走了你就是這具身體的主宰,申氏不會善待於你!”沒有舌頭不能言語也無妨,許沅可與乙兮靈魂對話。
    “要走了嗎?我與你本是一體,你若走了我自然也就走了,我又何須憂慮什麽申氏。”乙兮沒覺得許沅死了她還能活下去。
    “不是的,以前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如今我走了,你就是我,你就是許沅!”思吟了片刻,許沅接著道“也有可能……我是今生的你,你是來世的我,你與我,本身就不該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所以,我入了你的夢,你入了我的夢,終歸說來,不過是交織走了個輪回”乙兮突然就笑了,天下怪事之多,她從來不否認,到不成想,她自己此番際遇竟這般奇幻。
    “我要去找娘親找爹爹,還有姨娘和兄長,你說,我還能找到他們嗎?”
    “不能的吧!我是犯了錯的人,死了是要入阿鼻地獄的。他們,不是地獄裏的惡鬼,是轉生道上的善人。”
    “許沅這一輩子,竟是生生把自己活得不倫不類無親無隨……我就這樣丟下慚愧丟下餘罪走了,你該怎麽辦呢?怎麽讓你來承受這份剜心的愧疚!”
    “真是共體呢,弄得我心裏也好生難受。”乙兮鼻頭泛酸“走吧,那丫頭以命作賭,定是不願看你再苟活受罪。也許……你走了,我也就走了!”
    “是啊,你本不該存在,隻因我尚有一息,所以你越厲而來。我走了,你當然也就走了。”許沅邊說邊溶入月影,淺淺淡淡的彌散於無邊天地。
    乙兮覺得周身仿若被火車碾壓過似得,疼痛到無力。耳邊不時響起來往的腳步聲和嘀嘀咕咕的說話聲,但更多的時候,隻有一片寂靜。
    像是睡了一個世紀,乙兮終於在世紀之末迷迷瞪瞪的張開了雙眼。“呃”,水,她需要水。
    旁邊有人端了水過來,連扶帶拽的喂予乙兮。
    乙兮喝水的同時,她身邊的人半眼都不曾看她,隻是向著屋子裏另一人喝到:“呆愣著做甚,還不去告訴主子,許氏醒來了。”
    “是,辛妍姐姐。”那人不敢耽擱,折腰作禮後反身開門離去。
    乙兮喝夠了水,被申奴辛妍推回來,頭重重的磕在木枕的棱上,一時間,胸口疼頭疼眼睛還直冒星星。乙兮被這些切實的疼痛砸了個猝不及防,迷糊的腦子瞬間清醒。許氏?許沅?對了,許沅和白若雙雙受創……莫不是……
    乙兮不再往下深想,隻是試探性的張嘴說話:“呃!”聲音一出乙兮自己便生生哽住了。好吧,就這樣了,許沅真是把乙兮自己給丟下了。“許沅,你個天殺的!”
    “嚷嚷什麽?想死呢?沒那麽容易!”辛妍聽得許沅呃呃叫喊,回頭不屑的一瞥嗤道。
    果真是這樣了嗎?她乙兮入了許沅的身體,之前兩魂互存到也不曾相擾相奪,而今許沅身死魂散,她卻真正的留在了這具半殘的軀殼裏,一覺醒來成了許沅。
    看著萎縮的手腳,感受著渾身無力,乙兮仿佛明白了許沅為何期待生命的終結。
    乙兮還在思索的時候,申氏款款行來。
    “許沅,你到是想死,可怎麽不提前告訴我呢,我沒讓你死...”申毓芝放低了聲音,用手掐住許沅的脖子,待得許沅呼吸困難時又即刻鬆了開來,咬著牙接著說到“我沒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變態!乙兮不知道是什麽讓申氏如此憎恨許沅,甚至恨得不讓她結果生命,恨得不讓許沅以死解脫。
    “你死不了,白若呢?”申氏像是想到了開心的事,嘴角帶笑難得平心靜氣的對著許沅說話。
    白若?白若也沒死!乙兮心裏明白,申氏既是故意這般說話,便是白若也未死,而且,現下的境況隻怕比許沅更加惡劣艱難。
    申氏也沒想要許沅能說什麽話或回答她什麽,所以仍是平心靜氣的續道“她呀,如今可顧不得來救你出火海了,她自己都在油鍋裏呢。她說我母親是隨侍陪房?嗬,我母親雖是個隨侍陪房的,但卻幹淨自潔,而且現在是良妃之母,尊貴榮寵,誰人敢輕辱了她!”
    乙兮聽得自己心裏咯噔一聲,一陣無由的寒意浸上後背。
    “你也想知道她在哪兒對吧?”申氏一派小孩惡作劇的模樣,笑嘻嘻的繼續說到“她在螺市街街尾的紅逍院裏呢,那裏啊,說是個好地方,是男人的逍遙地女人的歡樂穀。”申氏越說聲音越是放得低淺,卻都恰到好處的讓許沅能夠聽明。
    乙兮的身體本尊許沅不可能知道紅逍院這種地方,但是乙兮卻從申氏的言辭神色中明了,白若進了人間地獄!那個丫頭,單純自愛得緊,就算無能為力也要拚死幫許沅離開這個任人欺辱糟踐的世界,可如今,在那樣醃臢的地方,她將生不如死,低賤如螻蟻。
    許沅啊許沅,你怎麽就不死呢?明明是許沅的世界,乙兮卻心絞難忍。
    “許沅啊,你怎麽命就那麽好?到了如今,皇上竟還念著你呢?他逼死你父親,設計你兄長,打擊親許一派,可他竟還念著你!他無法落了身份去棲梧宮椒房殿,卻竟然期著你去崇明殿求他。真是可笑,你一個連父兄都保不了救不了的廢物,他卻指望著你在意親許派的那些人,好去見他求他依仗他。這天下人都道你許沅直率純良,為親母不平敢於同父親兄長姨娘對峙。嗬,不過是命好罷了,許氏獨女,縱你有千般不是,你父兄待你總是寬宥親厚的。”
    “你以為對當年獵宮相救的事情念念不忘的隻有你嗎?不呢,皇上也記掛著呢。當年他從寒潭救你脫險,先皇欲借機一並治亓王護衛管理不當之罪,你卻在風熱病痛下告訴先皇是你自己不小心跌落寒潭,與旁人無關,他便以為你與別家姑娘小姐不同,正直、善良、溫婉,笑話!哪有人不明先皇心思?世人便又道你單純忠直。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有許氏在你身後為障作保,否則,你許沅蠢笨無知,先皇怎會計算落空的當場還強讚你‘年紀雖小已有乃父風範’?因為你蠢,你在他心底到還是當年單純的模樣”
    乙兮不明白申氏為何今日會與她說這些許沅的前塵往事,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乙兮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早在行動之前的一個月,已夢見了許沅未死之前的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