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譬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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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你,很驕傲!
羊角文具的項目結束後,段從晰的公司的營業執照也下來了,一切手續已經辦齊。
回來後第一天的上午,段從晰、虞挽和潘聲遠三人去了趟新租的辦公室。
這裏果然像唐則說的一樣,處於市區cbd,周圍交通便捷,環境設施也很好。
“我們可以搬到這裏了。”虞挽有種要搬新家的興奮感。
段從晰步履悠閑,轉了一圈後說“不著急,我打算先找關琢。”
潘聲遠不解地問“關琢?我們不是不知道他在哪裏嗎?”
“我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誰?莊廬?”
聽潘聲遠提到莊廬,虞挽就想到了梁頓。
她後來還是忍不住多想了。她想起段從晰說他會查i地址,然後又想起他們去t市那次,正好遇到梁頓,他也是t市人。她控製不住地把梁頓和那個給段從晰發匿名郵件的人聯係起來。
但這些都是她不著邊際的猜測。梁頓回來後也確實找她做了海報,他和莊廬的確有工作上的來往。
發現她在走神,段從晰叫了她一聲“怎麽了?”
虞挽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問“你打算怎麽做?”
“這幾天我想了一下。不是有人發匿名郵件阻止我找關琢嗎?如果那個人發現我去找關琢了,一定會阻止。我覺得這個人很關鍵,隻要把這個人揪出來,就能有突破。”
虞挽比潘聲遠先反應過來,說“你的意思是釣魚?假裝去找關琢,實際上是為了讓那個人現身?”
段從晰很滿意她的聰明,笑著點了下頭“沒錯。反正我們都知道關琢在穆高山一帶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眉間的張狂被驅散,悠閑隨意的樣子能讓跟他相處的人也放心下來,單看氣質和長相根本想不到他的套路這麽深。
潘聲遠這才明白,一臉“這也可以”的表情,很震驚,隔了幾秒才問“那我們要怎麽做?”
“為了防止那個發匿名郵件的人沒我們想象的那樣聰明什麽都能知道,我們要把知道關琢在哪裏,並且要去找他的消息用比較自然的方式透露給莊廬,莊廬肯定會告訴那個人。”段從晰說,“另外,還不能讓程為業知道,不然他肯定使壞。”
“我跟你一起去。”虞挽說。
潘聲遠立即說“我也去!”
段從晰搖了搖頭“程為業現在一直盯著我,我們走空了,他肯定很快就發現。這樣,虞挽跟我去,你留下來見一些潛在的客戶,吸引程為業的注意力。”
“……好吧。”
在他說之前潘聲遠就意識到自己這個電燈泡可能要留守了,果然如此。潘聲遠發現自己對段從晰越來越了解了,這真可怕。
下午,段從晰和虞挽就去了莊廬的打印店。
這個時候打印店正有點忙。莊廬看到他們,皺了皺眉問“你們怎麽又來了?我說了不會告訴你們老關在哪裏的。”
段從晰漫不經心地說“穆高山嘛,我們已經查到了。”
聽到“穆高山”,莊廬握著鼠標的手一頓。他把手裏的活交給了員工,來到他們麵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段從晰高深地勾了勾嘴角“看來確實是那裏。至於我們是怎麽知道的,這不重要。”
莊廬沉聲警告說“你們不要去打擾老關。”
“你和那個給我發匿名郵件的人問過他本人了嗎?是他真的不在意當年的事情了,還是這是你們替他做的決定?總要給他個選擇的機會吧。”
莊廬不說話。
“無論如何,我總要見到他人,當麵和他聊一聊的。”
從打印店出來,段從晰若有所思地看著虞挽。
察覺到他的目光,虞挽抬頭問“怎麽了?”
“你今天有點不對勁。”
虞挽心裏“咯噔”了一下,表麵上裝得很鎮定,眨了眨眼睛“有嗎?”
冬日裏大部分花草樹木都枯萎了,即使是四季常青的植物也是一副沉悶的深綠色,整座城市因為缺少蔥蘢的生機顯得有幾分灰白,映在她的眼睛裏倒是很亮。
段從晰半眯著眼睛打量她,說“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
她今天猶豫了好幾次要不要把懷疑梁頓的事告訴段從晰,後來還是決定算了。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測,他們本來對互相就不太友好,說了之後可能會更糟糕,反正這次去穆高山釣出那個人就能印證是不是她胡思亂想了。
“今晚我和陶湘約好了吃飯,就不跟你一起吃了。”
其實,虞挽和陶湘並沒有約好。晚上,她約了梁頓見麵。
“學長,這個是海報的最終版,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要修改的,之後我要去g省出差。”
“g省?出差去那麽遠的地方?”梁頓問。
“這次估計要好幾天才能回來,不想耽誤你的進度,爭取在這之前都確認好。”
“海報可以,不用修改了,比我之前找的店做得好很多,早知道一開始就找你了。你不來我這裏工作,我真的很遺憾。”
虞挽抱歉地笑了笑“學長,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不希望我的喜歡和欣賞成為你的負擔。”梁頓的語氣很溫和,“說起來,你怎麽要去g省那麽遠的地方出差?”
虞挽猶豫了一下,說“其實不完全算工作上的事,具體的還不能多說。不過等從g省回來,段從晰抄襲的事情很快也會了結。”
說話的時候,她不動聲色地注意著梁頓的表情。
架在他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泛著暖金色的光澤,極細的鏡框很精致。很多人戴眼鏡並不好看,但這副眼鏡對他來說就像是必不可少的裝飾品,襯得他優雅清貴。
他沒有多問,隻是說“g省偏遠,你要注意安全。”
虞挽什麽也沒看出來。
知道他們要去穆高山的人不多,段從晰後來又告訴了唐則,本意是想讓作為公司法人的他必要的時候出來頂一頂,誰知道他說也要去,想借這個機會出去散散心,走出失戀的陰影。
出發的前一天,段從晰收到了匿名郵件,警告他不要去,不然不能保證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小段,這是恐嚇你啊。”唐則今天正好也在。
段從晰不以為意“我還怕這個人不知道。”
唐則不放心地問“會不會有危險啊?”
“這人要下手早就下手了,藏頭露尾的,隻是想嚇嚇我們。”段從晰打量著他,“你是不是怕了?”
唐則立即否認“我怎麽會怕!隻是畢竟還有虞挽一起嘛,要謹慎一點。”
段從晰像是被提醒了,看向虞挽。
對上他眼中的猶豫,虞挽說“我要去的。”她的語氣很堅定,一是因為不放心他,二是因為她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梁頓,就是想要證實些什麽,她怎麽能不去。
她又補充說“不是有你在嗎?”
這不是刻意討他開心,而是她的真心話。隻要想到有他在,她就很有安全感。
她的依賴和信任取悅了段從晰,也讓他對她的保護欲更加強烈。
“也是,反正有我在。唐則去散心,我們就當順便去玩了。”
唐則一臉不可思議“你們是不是人啊,失戀的狗也要虐?”
旁邊的潘聲遠見怪不怪。他早就習慣了。
第二天,段從晰、虞挽和唐則三人動身。
從s市飛到g省的省會l市是三個多小時。落地後,他們吃了個飯,休整了一下,然後前往租車點拿車。
g省多山,交通不便捷。從l市到穆高山還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
“穆高山這麽大,山腳下有好幾個鎮,山裏也有人住。要去不同的方向最後路也不一樣,你們要找的人在什麽地方啊?”
此時,他們三個已經出了l市了,開車的是唐則。
平時在s市太堵,市區車速隻能開到二十碼,想快都快不了,在這裏就不一樣了,路上車都沒有,開起來非常爽。
段從晰坐在副駕駛座上,手撐著腦袋,眼睛被陽光照得眯了起來,渾身散發著懶散的氣息,很享受。他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不知道關琢在哪裏。在我們到穆高山之前,發匿名郵件的人肯定會坐不住有動作的,我們要想辦法讓那個人現身。”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路旁倏地衝出來一個矯捷的影子。
“小心!”
因為太突然,而且離車很近,唐則嚇得罵了聲髒話,猛打方向盤、踩刹車。
輪胎在地麵磨出尖銳的聲響,車子失控衝到了對麵的車道上,後排的虞挽沒坐穩,身體失去了平衡。
眼看就要撞上護欄,車終於停了下來。車裏的三人因為慣性,身體猛然往前傾了一下。
唐則還緊緊地握著方向盤,驚出一身冷汗。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那矯健的身影是一頭羊。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羊,就這樣衝到路上,很危險的,還好我反應夠快。”他鬆了一口氣說。
段從晰也是鬆了一口氣。他第一時間回頭看向虞挽,問“你怎麽樣?”
虞挽隻是腦袋撞了一下,沒什麽事。
她後怕地說“幸好對麵沒車開過來。”
“是啊,不然這麽快的車速估計要出事。”唐則把車開回原來的車道上,停在了路邊。
段從晰說“接下來開慢點吧。”
唐則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被那隻羊嚇了一跳,我想開快都不敢了。”
這時候,段從晰的手機響了一下。
看過手機後,他的臉色沉了下來“這隻羊的出現可能不是巧合。”
“什麽意思?”唐則問。
“我收到了警告郵件,告訴我說這隻是開始,讓我們立刻回頭。”
“難道這個人就在附近?”虞挽看向車窗外。
那隻衝出來的羊已經橫穿車道鑽進對麵的樹叢裏了。這條公路兩邊都是茂密的樹叢,不見人影,有風吹過,茂密的樹木搖晃間發出沙沙的聲響,深處光線較暗,在白日裏也透著幾分神秘和詭異。
段從晰說“走吧,接下來小心點。”
唐則坐直了身體,打起十二分精神,抱怨說“居然來真的。我突然有點後悔跟你們來了。”
段從晰“晚了。”
接下來一路倒是很平靜。
晚上七點多,他們到達了落腳的小鎮。這個小鎮叫和武鎮,人口不多,天黑之後路上基本沒什麽人了。
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個餐館吃了點東西,然後去到住宿的賓館。
賓館的門小到讓人容易忽略,旁邊掛著一個充滿歲月感的霓虹燈招牌,不規律地閃動著暗紅色的光。招牌上寫的是“賓館”,其實就跟招待所差不多。
見段從晰和唐則腳下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門口,滿臉寫著“拒絕”,虞挽說“我查了一下,這已經是鎮上條件最好的賓館了。”其實她也有點不能接受,但看到他們的反應,又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強多了。
“進去吧。”段從晰最先邁開腿。
唐則跟在他身後,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我到底為什麽要來。”
“不是來散心的嗎?”
“本來都從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了,現在又自閉了。”
賓館的前台坐著兩個年輕的小夥子,正湊在一起打手遊,戰況激烈。
段從晰敲了敲台麵,說“辦入住。”
“好的,等一下。”其中一個小夥子忙裏抽空,把本子和筆推到他們麵前,“你們登記一下。”
另一個催促說“打大龍了,你這個射手快來啊!”
虞挽看了一眼前台牆上掛著的鍾。
現在才八點多,鎮上卻靜得給她一種已經是深更半夜的錯覺。
驀地,虞挽隱約察覺到背後有人在看自己,她回頭。
幾步外就是賓館的大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寂靜一片,隻有招牌的紅燈在閃,黑漆漆的夜仿佛吃人的深淵,讓她瘮得慌。
登記好後,段從晰拿到了三個房間的鑰匙。見虞挽的臉色有些不對,他問“怎麽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剛剛覺得門外有人在看我們。”
唐則走到門口看了看,說“沒人啊。”
“可能是我看錯了。”
段從晰握住虞挽發涼的手,說“還是小心點。”
賓館二樓的燈光有些昏暗,把牆照成了慘白色,走廊的地毯透著股淡淡的黴味,從一些房間的門口走過還能聽到裏的人交談的聲音。
他們三個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有兩間挨在一起,還有一間在對麵。
“那我先進去了。”唐則站在門口歎了口氣,認命地打開門走了進去。
段從晰替虞挽把行李放進房間。
房間比他們想象的要好,雖然小了點,就一張床,一個電視,還有個櫃子,但是看上去很整潔,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味道。大概是預期擺得太低,他們竟然覺得還不錯。
“我有點……害怕。”
“今晚跟我一起睡吧。”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看虞挽紅著臉,用眼神控訴他不要臉,段從晰笑了笑,說“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正好你不是害怕嗎?”
“這裏的隔音效果應該不怎麽好,隻適合單純的睡覺。”他又說。
虞挽雖然覺得他意有所指,但是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其實她的本意是讓他留下來陪自己一會兒。路上那隻羊,還有賓館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注視都讓她有點心神不寧,身上發涼,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還在。
“那你先回你的房間洗澡,一個小時後再過來。”
“其實我不介意在你這裏洗。”段從晰意味深長地說。
虞挽沉默了一下“我介意!”
衛生間的牆是玻璃的,坐在床上可以把裏麵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老板惡趣味,竟然還沒有簾子。也不知道是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還是隻有她這間房沒有。
她才不想看他直播洗澡。
一個小時後,虞挽洗好澡來給段從晰開門。
洗好澡的他換了件黑色的t恤和一條灰色的褲子,質地都很柔軟舒適。他的發梢還沒幹透,隨意地垂著,散發著水汽,在燈光下襯得他眉目幹淨,帥氣清爽。
他唇邊勾著一抹笑,調侃問“心理建設做好了嗎?”
虞挽洗澡用了半個小時,做和他一起睡的心理建設做了半個小時,都被他猜出來了。她決定不搭他的話。
現在已經快十點了。放在平時,這個時間還早,但在和武鎮就讓人莫名有種已經非常晚了的感覺。
他們今天的航班比較早,很早就起來了,又一天都在奔波,這個點確實累了。
段從晰倚在床頭一邊看手機一邊關注著虞挽,想看看她到底能磨蹭多久。
她穿著件襯衫式的睡衣,又長又寬鬆,襯得她整個人很纖細,衣擺一直到她的膝蓋,露出兩條又細又直的小腿,白的發光,那些明顯就是在拖時間的小動作,更是顯得她單純又青澀,讓他看著心軟。
虞挽心裏在打鼓,倒不是不願意,隻是不好意思,所以一直在拖時間。可是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實在沒有別的了,她隻好慢吞吞地上床,然後飛快地躺下說“睡覺吧。”
一眨眼的工夫,房間裏的燈就被關了。隨後,她的後背貼上了溫熱的胸膛。
段從晰擁著她說“睡吧。”溫柔的聲音好聽得要命。
虞挽的身體有些僵硬,靜悄悄地眨著眼睛,顫動的睫毛顯示著她的緊張。好在段從晰並沒有別的動作。
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後,她盯著窗簾看。背後包圍過來的氣息是她熟悉的熏苔木調香,清淡微涼。她仿佛聞到的是香醇的酒味,整個人處於微醺的狀態,輕飄飄的,心情又很好,身體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隻有遠離了城市,才有這麽安靜的夜,靜得能聽見呼吸的聲音以及……隱隱還有別的聲音。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聲音越來越大,她才確定是隔壁傳來的。
房間的隔音效果確實不太好。
她越是想忽略,隔壁那讓她臉紅的聲音越是往她的耳朵裏鑽,擾得她一點困意都沒有。
發現身後的段從晰毫無反應,她忍不住小聲問“你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怎麽?羨慕?”段從晰的喉間像是含了什麽似的,聲音沒有平時清晰,異常低沉,仔細分辨還有點沙沙的感覺,說不出的性感、曖昧。
虞挽不僅是臉,身上都燙了,羞得用被子蒙住頭。
有什麽好羨慕的?才沒有!
臭不要臉!
感覺到被子被扯了扯,她羞惱地問“你幹什麽?”她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悶悶的,格外的軟。
段從晰被她裝鴕鳥的反應可愛到了,笑聲裏都是寵溺,說“怕你悶到。”
虞挽堅決拉著被角不肯出來,回答說“不會的,我就這樣睡了。”
段從晰好不容易把她從被子裏挖了出來。掙紮中,她早就翻了個身,頭上的被子被掀開後,她的臉正對著他的懷裏。
她那麽纖弱,剛剛好能被段從晰完全摟在懷裏。
“隔壁應該一會兒就安靜了,睡吧。”他的手覆上她的耳朵替她捂住,然後低頭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晚安。”
不光是耳朵,虞挽的心都被他手心的溫度暖了一下。
她抬起頭,臉上的熱度不消,在黑暗裏打量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段從晰,我發現你變了。”
剛認識的時候,她從沒想過這個高傲、挑剔的男人可以這麽溫柔。
段從晰也在黑暗中看著她。她的臉在他手掌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小巧精致。
他張口說了三個字。
即使被捂著耳朵,虞挽還是聽見了。
他說,因為你。
因為喜歡你,所以願意改變,願意在戀愛中給你一切極致的體驗。
虞挽感動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吻了吻,窩在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很榮幸能喜歡上你。
很榮幸能擁有你全部的溫柔。
第二天早上,唐則看見段從晰和虞挽從一個房間裏出來,“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這樣笑很猥瑣。”段從晰說。
唐則對自己的外表一向非常自信,才不信他的鬼話。他打量著他,說“看來你昨晚很累啊。哎,大清早就虐狗,你們不是人。”
虞挽沒明白他怎麽就看出來段從晰累了,明明昨晚大家受鎮上的影響都睡得比平時早。
段從晰冷笑“你應該昨晚被虐一虐。”
“什麽?”
這句唐則不懂,虞挽卻是明白的。昨晚後來她就睡著了,不知道隔壁是什麽時候消停的。
她不知道,段從晰卻知道。他沒想到隔壁一直折騰到了大半夜,讓他一身火氣,抱著熟睡的虞挽更是備受折磨,到快天亮才睡著。
想起正事,他說“我今早又收到了匿名郵件警告,郵件是半個小時前發的。”
虞挽擔憂地說“不會又有事吧?”
昨天從路邊躥出來的羊把他們嚇得不輕。
“不知道。”段從晰握住她的手,安撫著她。
賓館裏不早餐,三人隻好去鎮上的早餐店吃,結果出來發現他們的車胎破了,不止一個破了,而是四個輪胎全破了。
明顯就是人為的。
唐則看著側胎上的痕跡說“這就是警告?太過分了吧。”
上午的和武鎮充滿活力,賓館又正好處於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的。路邊不少人在打量著他們三個一看就是外地來的人。也不知道這些人裏麵有沒有戳破他們車胎的。
“終於等到了,還怕那個人沒有動作。”段從晰抱著手臂說。冬日的陽光特別白,照在他身上懶洋洋的。
和武鎮就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再往下走有好幾個方向,走錯就要暴露他們根本不知道關琢在哪裏了。
他們打電話叫了拖車。好在離鎮上不遠的地方有個修理廠。把車放在修理廠後,他們又蹭了一個老大爺的電動三輪車回鎮上吃早飯。
電動車是老大爺用來拖蔬菜的,後麵足夠蹲三個人。隻是風特別大,他們三個沒有任何帽子或者圍巾可以遮擋,風生生往臉上吹,像刀割一樣。
段從晰摟著虞挽,把她按在懷裏,羽絨服的拉鏈敞開,為她擋住了大部分風。
看兩人擁抱在一起,唐則默默地移開了眼睛。他本以為以段從晰的性格,單身一輩子也活該,誰知道這人第一次談戀愛就一套一套的,這麽會寵女人。
老房子著火,果然不得了啊。
他毫無形象地縮著脖子,抓著欄杆的手都被凍得發紫了,忍不住抱怨說“小段啊,這是我的第一次,給你了。”
“滾,送給我我都不要。”段從晰也被吹得不好受,眉頭皺得很緊。
“有的是人要。”
三人被凍到不想說話,直到進早餐店喝了碗熱騰騰的豆漿才緩過來。
早餐店離賓館不算太遠,吃完出來,三人想了想坐三輪車被風吹的感覺,都選擇走回去。
沿路有一條小河,現在都十點多了,河麵上結的冰還沒完全化開,剩下薄薄的一層,在太陽下閃著光。
“這一次可真是比我想象的波折啊。”唐則感歎說,“都把我們的車胎戳破了,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做什麽。”
段從晰搖了搖頭“不過,我們不走,他就要不斷做這樣的事,總會露出馬腳的。”
“那個人肯定也在鎮上,說不定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唐則壓低聲音,故意營造一種神秘的氛圍。
“你的表演欲是不是太強了?”段從晰吐槽說。
唐則不可思議地說“我表演欲強?到底是誰小時候說自己要當名偵探的?還天天拉著我玩角色扮演。”
沒想到段從晰還有這麽可愛的時候,虞挽忍不住彎起嘴角。
段從晰的臉一黑,警告唐則閉嘴。
唐則偏不,繼續說“你忘了嗎?真相隻有一個!”他學著某動畫片裏的語氣。
段從晰“……幼不幼稚?”
“再幼稚也是你啊,是你成長經曆的一部分,你怎麽能隨便拋棄呢?”
段從晰“……”
虞挽原本正看著他們鬥嘴,聽到一陣摩托車的聲音,下意識看了過去。
隻見迎麵開過來三輛摩托車,每輛摩托車上坐著兩個戴頭盔的人。接著,三輛摩托車開到他們麵前停了下來。
虞挽皺了皺眉。這六個人好像是衝他們來的。
段從晰和唐則也注意到了。
“你們是幹什麽的?”段從晰問。說話間,他把虞挽拉到了身後。
六個戴著頭盔看不清臉的人從摩托車上下來。其中一個人說“有人讓我們警告你們,這裏不是你們應該來的地方,趕緊走。”
段從晰挑了挑眉問“如果不走呢?”
“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兩邊動起了手。
段從晰和唐則兩個人對他們六個,怎麽都占不到便宜。虞挽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不成為拖累,然後提醒他們小心。
路上竟然一個經過的人都沒有,怪不得這六個人白天就敢這麽囂張。
不知道這六個人的目的是嚇走他們還是別的,她看得心驚肉跳,想了想還是決定報警。
忽然,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身邊要搶她的手機。她嚇了一跳,緊緊握著手機,大叫段從晰的名字。
段從晰聽到聲音回頭“挽挽!”
沒等他過來,虞挽被猛然推了一下,後退了好幾步,然後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她的身後是沒有護欄的小河,河邊的斜坡上長著枯草。
隨著她落水,河麵上的薄冰破開,冰水混合,冷到骨子裏。虞挽顫了一下。冬天的衣服很厚,吸了水更是特別的重。她不會遊泳,隻能無措地掙紮。
很快,她被人抱住。
段從晰在看到虞挽掉下河後立時就踹開了身邊的人跳下河。
好在水麵下有一段緩衝的斜坡。有唐則在岸上接應,他很快把虞挽救了上來。
那六個戴著頭盔的人看到有人掉到河裏,立即騎上摩托跑了。
“挽挽?沒事吧?”
段從晰的語氣裏的焦急前所未有。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後怕的,虞挽靠在他懷裏,感覺到他的手在抖。
她凍得說不出話,搖了搖頭。
唐則脫下外套。段從晰用外套包裹住她,抱著她回了賓館。
進到房間打開空調,段從晰替虞挽脫下了濕答答的外套。
見他還要幫自己脫毛衣,她按住他的手,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來吧。”
“你真的沒事?”段從晰懷疑地問。
“真的。”
幾乎是在她掉下河的下一秒,段從晰就下來了,她隻是嗆了幾口水,沒什麽大礙,更多是被嚇得,到現在手腳還發軟。
段從晰鬆開她,去衛生間替她開水。
虞挽飛快地脫下所有濕衣服,用幹浴袍裹住自己。
隨著熱水放出,水蒸氣升騰而起向周圍擴散,很快就讓衛生間的玻璃模糊了起來。
“去洗澡吧。”段從晰從裏麵走出來。
虞挽裹著浴袍走進去後轉身拉住了他。他的衣服是濕的,摸上去涼得刺骨。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段從晰關切地問。
虞挽低頭看著自己蜷縮起來的腳趾,小聲說“你要不要一起?”
一路把她抱回來,又是照顧她又是替她放熱水,她幾乎都要忘了他也下到河裏了。她擔心他會感冒。這時候什麽不好意思、什麽矜持,都要放到一邊,都沒有他重要。
段從晰看著她發紅的臉,心裏軟得不像話。看到她落水的時候,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就跳下去了。
“雖然我很想,但是我怕你感冒。”他捏了捏她柔軟的手,語氣調侃,“快點洗吧,我去隔壁。”
虞挽“……哦。”
她嚇糊塗了,竟然忘了他們還有個房間。
洗完熱水澡之後好多了,但是到了傍晚,虞挽發起了燒,去鎮上的小診所一量,三十九度。
醫生詢問了一下她的症狀,給她開了退燒藥還有感冒藥。
拿完藥,段從晰接了個電話,說“唐則打來的,說他忘了帶錢包,修理廠又不給掃碼,隻收現金,讓我過去一趟,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虞挽點了點頭。
這個診所雖然小,但是五髒俱全。段從晰要了熱水給她吃藥,又給她找了張床讓她躺下後才走。
虞挽聽著隔壁的當地人聊天,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額頭上有一隻冰涼的手,動作輕柔。她以為是段從晰回來了,想睜開眼睛,但眼皮發沉,怎麽也睜不開,隻能模糊地看到一個男人的輪廓。
這不是段從晰。
她想開口問問他是誰,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渾身發疼。
她掙紮了兩下,卻抵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
在陷入沉睡前,她隱約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像是梁頓。
被段從晰叫醒的時候,虞挽出了一身汗,額前的頭發都濕了。
“你剛回來?”
“嗯,唐則在車裏等我們。”
虞挽看了眼時間,他去了一個多小時。之前可能是她做夢。
段從晰探了探她的額頭。應該是藥效起來了,她的額頭沒那麽燙了。
“好點了沒有?”他問。
虞挽點了點頭。
回去後喝了點粥,段從晰就讓虞挽繼續去床上躺著。
虞挽下午睡太多了,又在診所睡了一覺,現在反而睡不著了。但睡不著也不代表有精神,她懶懶地靠在段從晰的懷裏,枕著他的胸膛。
白天她被嚇得不輕,現在卻覺得很安心。
她以前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談戀愛會讓人有那麽大變化,比如段從晰變得溫柔了,比如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沒以前那麽獨立了,因為身邊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這種感覺也不差。
她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在他的懷裏入睡,每天早上都能在他的臂彎中醒來。
段從晰倚在床頭,左手摟著她,無意識地撫著她的發梢,右手拿著手機回消息。
“在跟誰發消息?”她抬頭問。
段從晰沒好氣地說“潘聲遠,他在問我們情況。我不回他,他一天能發二十幾條。”
虞挽沉默了一下。
這像是潘聲遠能做出來的事。也就那個人能這麽煩他了。
無意中看到段從晰右手靠近小拇指的外側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她問“你的手這裏怎麽受傷了?”
段從晰把手翻過來看了看,不在意地說“應該是被冰劃的,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虞挽抓著他的手仔細看了下傷口,問“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畢竟他和唐則兩個人跟人家六個人打了一架,首先在人數上就是吃虧的。
“沒有。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下手都不重,本意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走,沒想真跟我們動手。”說著,段從晰收緊手臂,“不過,早知道不帶你來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自信,沒保護好她。
“這隻是意外,我也就是感冒而已。”虞挽看著他的手。
從最開始她就覺得他的手非常好看,從骨到皮,像雕刻出來的。現在,那道暗紅色的傷口就像是藝術品上的瑕疵,但即使傷了,依然好看。
她把他的手拉到唇邊,在他被劃傷的地方吻了一下,輕輕地,如同羽毛拂過。
手上的觸覺讓段從晰心頭顫了顫。他知道她在撫慰他,用她的方式。他仿佛跌進了名為“虞挽”的溫柔鄉裏,並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低下頭來親她。
她往後躲了躲,用手捂住他的嘴,說“別,我感冒了,怕傳染給你。”
段從晰隻好在她的手心上親了下。
“我們明天回去吧。”他又把她摟緊。
“什麽?回去?”
第二天上午,段從晰、虞挽和唐則三人收拾好行李退了房。
唐則歎了口氣,說“回去也好,虞挽一直燒著,這麽奔波不合適,而且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虞挽今天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段從晰一隻手推著行李,一隻手牽著她說“走吧,可以下次再來。”
昨天車子被拖去修理廠後,四個輪胎全都換了。上車前,唐則看著新輪胎,又歎了一口氣。
戳破四個輪胎,缺德啊。
隨著關車門的聲音,車子發動,開了出去。
遠處,拐角的陰影裏,一個穿著一身黑色的男人始終觀察著一切。看著車漸漸駛遠,他走到了陽光下。他戴著頂鴨舌帽,帽簷的陰影遮住了他臉的上半部分,但是隱隱可以看到他臉上有什麽金屬的東西在陽光下閃著光。
那是一副邊框細如金絲的眼鏡。
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視線裏,他才走向他們三人之前停車的地方。
車位已經空了出來,隻有他斜長的影子投在上麵。他看著車子消失的地方,目光複雜。
倏地,旁邊停著的車後麵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他轉頭看過去,眼中的詫異連鏡片都遮不住。
虞挽因為感冒,嗓音有些啞“學長,果然是你。”
這個黑衣男人正是梁頓。
和虞挽一起的還有段從晰。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梁頓,抬了抬下巴,宛如得勝者,然後給唐則打電話說“你可以開回來了。”
他們並沒有真的要走,隻是想引梁頓現身。他們離開的時候也就是他最鬆懈的時候,很容易露出痕跡,卻沒想到那麽容易。
驚訝之後,梁頓看向虞挽,問“你的身體好點了嗎?抱歉,我本來隻是想讓他們嚇唬一下你們的,沒想到讓你掉到了河裏。”他的語氣裏滿是歉意。
虞挽搖了搖頭“我已經沒事了,燒也退了。”她剛剛是裝的。今天早上起來她就覺得好多了,隻剩下一些感冒的症狀。
看來昨天晚上在醫院裏不是她的錯覺,應該就是他。
看梁頓這麽關心自己的女朋友,段從晰很不悅,走到虞挽麵前,擋住他的視線,說“聊聊?”
他們重新回到身後的賓館開了房間。
唐則本來就開出去沒多遠,接到段從晰的電話很快就回來了。現在,他們四人擠在一間房間裏。唐則作為情場老手,敏銳地感覺到段從晰和梁頓之間微妙的競爭關係,眼睛來回在他們身上瞟。
“所以,你和關琢是什麽關係?”段從晰問。
“他是我的表哥。”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表兄弟。所以他對段從晰的敵意也是有跡可循的,並不僅僅是因為傳聞的抄襲。
“學長,我們去t市見關琢的媽媽那次,你也在t市,是巧合嗎?”虞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段從晰和梁頓都沒想到她這麽細心。那一次幾乎都被他們忽略了。
“其實你們找到關家那天,我就在裏麵,是我叮囑關阿姨不要告訴你們的。”梁頓推了推眼鏡,鏡片折射出光芒,“對不起,虞挽。我知道你和段從晰在打聽我表哥的下落後,我故意接近你,是為了了解你們的動向,不過你一直很謹慎。”
虞挽想了想,後來他們的來往確實頻繁了許多。她垂下眼睛,猜測說“所以你才突然想重做‘數字遺產’?”
“沒錯。但後來,你讓我明白了這款軟件的意義,也知道我出國期間你獨自管理的不容易。我雖然是開發者,但在上麵投入的感情卻沒有你多。你很優秀、善良,又有責任感,慢慢地,我偏離了接近你的本意——”
見有人要撬自己發小的牆腳了,唐則不斷使眼色,生怕段從晰聽不出來。
段從晰當然聽出來了,也當然不能容忍,硬生生打斷了梁頓,問“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們?”
“表哥比我大幾歲,和我的關係很好。我還記得他畢業後剛找到工作的樣子。他非常的激動,發了工資還給我買了禮物。後來,我眼睜睜看著他失意,看著他越來越消沉,這都是因為莫殷和程為業。你是莫殷的朋友,現在要找他,你說我為什麽阻止呢?”梁頓的聲音陡然變得冷漠。
“我沒有要替莫殷開脫的意思,他確實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找關琢不是為了幫他掩蓋,而是為了完成他的遺願。”段從晰打開郵箱裏莫殷的那封郵件,然後把手機遞給他。
梁頓沉默地看完了郵件。
“我知道。你們告訴莊廬的,莊廬都告訴我了。”他說,“該說的莊廬其實也都跟你們說了。我表哥心灰意冷地來到穆高山這麽偏遠的地方,就是想遠離這些人和事。所以這些都不重要了。”
“難道他不想要個公道嗎?”段從晰問。
“公道?”梁頓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臉上露出譏諷的表情,“就因為莫殷和程為業的貪婪和虛榮,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變化。如果沒有那件事,即使他現在在業界沒有莫殷、程為業這樣的名氣,也該是個不錯的ui設計師。他喜歡的事業、他的人生,還有這六年的時間,彌補得回來嗎?真的能還他一個公道嗎?所以,要公道有什麽用呢?”
不需要多嚴肅的語氣,單單說的內容就能讓他的發問鏗鏘有力。因為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誰也無法否認。
房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虞挽很替關琢惋惜。尤其近些年,互聯網行業發展的是非常快的,離開行業六年,不說技術的更新換代,單單審美的停滯不前,對設計師來說就是致命的。即使關琢再有天賦,也很難適應。
他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變化,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梁頓繼續說“而且你也是想澄清抄襲吧?你要找到關琢把當年的事說出來,程為業肯定會阻止。他好不容易安靜地生活著,不想再被卷進你們的博弈裏,你被誤認為抄襲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希望你們不要去打擾他了。你們不知道他當年經曆了什麽。他因為這件事得了抑鬱症,幾次試圖自殺,經過治療這幾年才好。”
唐則對這件事的了解並不深,所以一直在旁邊聽著,幾乎都要被說動了。
虞挽也沒想到關琢竟然有抑鬱症。
這時候,沉默的段從晰終於開口了。
“是,我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通過他的事講清會發生抄襲的始末,為自己澄清。你說的也沒錯,關琢的人生已經發生了變化,彌補不了。但是——”他的眉宇間是絲毫不會被動搖的堅定,“很多事情發生了,就再也沒辦法逆轉,但你能說所有的公道都沒有意義嗎?如果沒有意義,那麽那些為了尋找真相、緝拿凶手,不懼危險奮戰在一線的警察們算什麽呢?照你說的,人被殺死了、房子被燒了,就算凶手被抓住了也無法逆轉回來,所以就不用抓捕凶手了嗎?”
唐則忍不住點頭讚同,宛如一棵牆頭草。
“他們為的是給人安慰,讓人相信這世間仍然有公道。而且,你覺得關琢真的甘心嗎?難道他不想看到強占他作品的人付出代價嗎?”
梁頓靜默不語,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情緒。
虞挽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是她,看著別人用自己設計的作品得獎、進入明玄科技、成為國內行業裏的佼佼者,受人尊敬和推崇,那她一定不會甘心。
“學長,至少讓我們見到他,當麵和他聊一聊。”
段從晰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承諾說“我們會尊重他,如果他真的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顧慮是怕他再次受到傷害,如果他願意要回這個公道,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他。”
該說的都說了,隻希望梁頓能被說服。
長久的沉默後,梁頓有了決定。
“你們去吧。我也希望事情能被公開,莫殷、程為業都該受到懲罰。”
虞挽鬆了口氣,朝段從晰笑了笑。要是梁頓真的不願意說,他們也沒辦法,總不能把他綁起來逼他開口。
段從晰朝她勾了下唇。
梁頓把他們的互動看眼裏,眼底黯淡。
“所以可以告訴我關琢到底在哪裏了吧?”段從晰說。
梁頓疑惑地問“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很快,他想明白自己是被騙了,臉上憤怒難掩“原來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裏,真是卑鄙。”
卑鄙?段從晰挑了挑眉說“比你那麽缺德戳破四個輪胎要好。”
“既然你那麽厲害,那就自己在穆高山慢慢找人吧。”梁頓的語氣變得淡淡的,“反正穆高山也不大,運氣好到明年這個時候就找到了。”
“你想反悔??都是成年人,能不能說話算話?”
又來了。
虞挽有些頭疼。
段從晰在某些方麵的幼稚她早就見識過了,沒想到那麽穩重的梁頓也可以像個小學生一樣吵架。
果然男人骨子裏都是小孩子嗎?
她又看了看唐則,發現他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熱鬧。
唐則何止津津有味,簡直恨不得上去添把火。他認識段從晰這麽多年,終於看到他遇上了宿敵。
虞挽打斷說“學長,關琢到底在什麽地方?”她忍不住咳嗽。燒退了,感冒的症狀卻越來越明顯了。
梁頓不再理段從晰,回答虞挽說“這些年,他一直在穆高山的山區裏支教。我就在大學期間去看過他一次。那裏比較偏遠,經常沒有信號,所以基本上聯係不到他。你們到了衛淩村,找人問問就能找到他了。”
虞挽點了點頭。
原來關琢在山裏支教。交通不便捷再加上沒有信號,很少跟外界溝通,怪不得這些年銷聲匿跡,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四人在和武鎮停留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梁頓跟虞挽他們三人分道揚鑣。他和朋友的公司後天成立,他要回去,所以要去的是機場方向,他們則要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找關琢。
知道梁頓對她落水的事很自責,臨走的時候,虞挽對他說“學長,我知道你隻是想嚇唬我們。我掉下水隻是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祝你回去一路平安,公司開業大吉大利。”
“謝謝。你還在感冒,要多穿點衣服,山裏路不好走,提醒他們開車注意安全。”梁頓不放心地叮囑說。
“我會的。”
“另外,這次回去後我會更新‘數字遺產’。”
“好的。”聽到按喇叭催促的聲音,虞挽朝他揮了揮手,“學長,我走了,再見。”
梁頓看著她坐上車離開,越來越遠。
今天的天陰沉沉的,透著蒼白,鎮上出來活動的人不多,空曠的路上在少了一輛車後顯得尤其蕭條。
有一對年輕人手挽著手走過,襯得站在車邊的梁頓形單影隻。
其實,他認識虞挽更早,但是愛上卻晚了點。
她身邊已經有了陪伴的人。
不是他。
他收回目光,正要上車,忽然看到袖子上落下一點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消失。那不留痕跡的樣子仿佛虞挽以前的暗戀,當初沒有看到的人,就永遠也不會知道它曾經存在過,譬如朝露。
天上飄雪了,恍然已經是十二月末,新的一年快到了。
段從晰他們這邊車上。
虞挽出發前吃了感冒藥,上車就閉上眼睛睡覺了。
唐則看著落在車窗上的雪,驚歎地對段從晰說“我們才開出來沒有一公裏吧?就開始下雪了,你是不是太背了?我發現你從今年開始就特別倒黴。”
段從晰涼涼地說“你才倒黴。”
隨後,他看了眼後麵裹著毯子睡覺的虞挽,眼神柔和了起來“年底了,我交到了女朋友,而你卻是單身,你說到底誰倒黴?”
唐則“……你是不是人?”
好在雪飄了一個多小時就停了,沒有下大,但是山路崎嶇,他們對路況又不熟悉,隻能慢慢開。唐則開累了就換段從晰,兩人一路輪換著,都非常小心。
終於,他們到了衛淩村。
詢問過村民後,他們在村上的小學裏找到了人。
眼前這個男人皮膚黝黑,身體壯實,短發有些淩亂,他們對著照片辨認了好久,才確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關琢。
照片上的他才大學畢業沒多久,還帶著幾分青澀,皮膚也還比較白。六年時間過去,他的變化非常大。
“你們……是來找我的?”關琢打量著他們。
段從晰點了點頭“是梁頓告訴我們你在這裏的。”
“外麵風大,去教室裏說吧。”
這裏說是小學,其實很小,就一個院子,幾間屋子。教室的陳設很簡單,一塊黑板,一些桌子,看得出來學生不多。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學生們都放學了,教室裏很安靜。
“天還沒完全黑,給學校省點電,就不開燈了哈。”
關琢順手把歪斜的桌子排整齊了,嘴裏嘀咕說“都說了放學要把桌子排整齊再走,這幾個我都記下來了。”
虞挽本以為見到的會是一個鬱鬱寡歡或者雲淡風輕的關琢,卻沒想到他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你好,我是段從晰。”
關琢顯然不知道他是誰,笑著說了聲“你好”。
段從晰又補充說“我是莫殷的朋友。”
聽到莫殷,關琢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我都到這種偶爾有信號上個網連圖片都刷不出來的地方了,他還不放心?”
“莫殷死了。”
關琢愣了一下“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癌症晚期。”
關琢從棉襖的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沉默地點上抽了一口,才說“雖然都說死者為大,但我還是想說一句,報應啊。”
從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裏可以聽出來他對莫殷有多恨。
他又問“另外一個呢?程為業呢?”
莫殷雖然做錯了事,但畢竟還是段從晰的朋友。虞挽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替他回答說“他……還活著。”
“哦。”關琢的語氣裏帶著失望,“所以你們來找我幹什麽?”
“完成他的遺願。”段從晰把郵件給他看。
山裏本來信號就差,再加上關琢早已經不關注ui這個圈子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抄襲了,看完郵件很驚訝,一時不知道該是什麽反應。
“他這算是死前良心發現嗎?”關琢皺著眉,語氣嘲諷,“可是過了那麽久,有什麽用呢,我不需要,也不原諒。”
“他犯下的過錯不求你的原諒,隻是想把事情公開。你真的想這樣算了嗎?”
關琢沒有說話。
當初他滿腔的恨意就像是燎原之火。怒火燒了這麽多年,他本以為該燃的已經燃盡了,今天陡然發現,在那一片焦土下,還藏著一絲始終不願意熄滅的星火。
在關琢猶豫之際,教室的門被打開,門口站著個二十多歲、身材高瘦的女人。
沒想到教室裏還有人,她愣了愣,打量了一下段從晰三人,然後問“關老師,還不走啊?這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仇人的朋友。走走走,我今天心情好,叫上其他幾個老師去我那兒吃飯,今天炒臘肉吃。”
關琢離開後,被丟下的段從晰三人麵麵相覷。
村子上沒有賓館,招待所也沒有,沒有人招待要找個住的地方很難。
唐則唉聲歎氣地說“你不該這麽直接說自己是莫殷的朋友。”
段從晰瞥了他一眼。你行你上?
天色暗得特別快,眨眼的工夫就已經隻剩一點點光亮了。
他們三人在衛淩村人生地不熟,打聽了好久才找到能住的地方。這是村裏平時供來支教的人住的院子,正好還剩兩個空屋子,每個屋子收他們五十塊錢一晚。屋子裏燒了土炕,倒是很暖和。
大概是因為吹了風,虞挽又有點發熱,吃完飯就躺下了。
這麽冷的天,唐則吃完飯卻沒有到土炕上捂著,而是走出了屋子。這裏的一切都是他沒有經曆過的,讓他覺得很新奇,接觸新鮮事物的興奮感戰勝了寒冷。
這個院子還有幾個屋子,住的都是來支教的大學生。大部分是男生,他就看到了一個女生。隻是這些學生看他的眼神都很警惕,好像把他當成了壞人。他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隻是敷衍地回應。
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當成壞人。
“吱呀”一聲,院子的門被打開,三個人走了進來。唐則認出來其中那個短頭發的女生是他們在教室門口見到的那個。
“哎?你也是支教的大學生啊。快跟你的同學們說說,我不是壞人。”
短發女生看了看他,一臉“我認識你嗎”,淡漠地從他身旁走過。
“姚艾,你們回來了啊。”另一個女生挽住短發女生的手,又看了眼唐則,“這個男人大晚上不在屋子裏,頂著寒風在院子裏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不知道要幹什麽,大家小心一點,晚上鎖好門。”
探頭探腦?鎖好門?
唐則氣笑了。
第二天中午,他們三人再次去了村上的小學找關琢。
正好是午飯時間,關琢正和兩個老師給學生們打飯。在校的學生不多,一到六年級加起來也就二十來個人,拿著餐盤整整齊齊地排隊,乖巧聽話。
關琢知道他們還會來找自己,也不驚訝,語氣不冷不熱地說“你們先等等,我把飯打完。”說話的時候,他手上的動作不停。
打了飯的孩子還不忘禮貌地說聲“謝謝老師”,很暖心。
唐則躍躍欲試,說“我來替你吧。”
關琢把勺子交給他,叮囑說“年紀小的別打太多,吃不完。”
隨後,他對段從晰和虞挽說“跟我去辦公室吧。”
辦公室的擺設很簡單,幾張桌子,上麵擺著學生的作業。
虞挽看到放在角落裏的畫架和畫板,好奇地問“這是莊廬寄來的嗎?”
“你們連莊廬都認識?”關琢很詫異。
虞挽點了點頭,又問“你是教美術的?”
關琢好笑地說“哪有隻教一門課的?數學、語文、英語、思想品德之類的,什麽都教。我好歹是本科畢業,教小學還是能教的。”
虞挽和他閑聊幾句,氣氛終於好了點。
段從晰問“你昨天沒睡好想了一夜吧?想好了嗎?”
“你怎麽知道我想了一夜?”因為他們的到來,關琢昨天失眠了,一整夜沒睡。
段從晰看著他的眼下,說“你的黑眼圈很重。”
他今天的黑眼圈重得連黝黑的膚色都遮不住。
“這樣啊。”關琢幹笑了兩聲,“程為業現在還在明玄科技嗎?”
“是的。他現在是高級副總兼ui設計總監。”
關琢歎了一口氣。
“當年,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們把我參與的作品拿去參加龍牙獎了,還抹掉了我的名字,等他們得獎後我才發現。我去質問他們,他們卻直接把我辭退了,還威逼利誘我,不讓我說出去。他們得獎後名氣迅速上去了,還進了明玄科技。那時候他們對付我,我都還不了手,弄得我在業界混不下去。現在的程為業比當時名氣更大、人脈更廣,真要對付他,就憑我們?”
段從晰不以為然,問“他很厲害嗎?”
關琢反問“明玄科技高級副總兼ui設計總監,不厲害嗎?”
段從晰不屑地輕哼。
關琢一臉“你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虞挽知道段從晰的脾氣,也知道他尤其不能忍受被別人認為不如他的對頭程為業。她也能理解關琢當年是被打壓怕了。
“他是明玄科技的首席體驗官,曾經是。所以不用怕程為業。”她說。
關琢意外地打量了段從晰兩眼,說“不好意思啊,村裏剛通網,還經常沒信號,我真的不知道你。”
虞挽替段從晰說“沒事沒事。”
關琢從口袋裏掏出煙,又想起來是上課期間就沒點上,隻是夾在手裏過過癮“其實我一開始是真的很不甘心,做夢都想讓他們身敗名裂。後來幾年,網絡發展得很快,什麽事都可以在網上發微博解決,你們知道我為什麽安安靜靜的,什麽都沒做嗎?”
虞挽搖了搖頭。
“看莫殷的郵件,應該沒跟你們具體說過他和程為業當初做的惡心事吧?我跟你們說說。”
想起六年前的事,關琢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
十幾分鍾後,段從晰和虞挽從辦公室裏出來了,關琢一個人還坐在裏麵。
唐則這邊已經打完飯了,正在教室裏看孩子們吃飯。
看他們的表情有些嚴肅,他問“怎麽樣?不太順利?”
段從晰的目光落在教室裏離他最近的一個孩子身上。那孩子吃得正香,把看的人的食欲都帶動起來了。他說“等這裏的學生們放寒假後,關琢就會回去。”
“那就是他答應了?”唐則有些摸不著頭腦,“那你們怎麽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段從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難盡,到時候再跟你說。明天我們就回去。你不是失戀來散心的嗎,怎麽這麽快就勾搭上了小姑娘?”
他們進來的時候,唐則正在跟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說話,就是昨天教室門口那個。因為她是短發,身上清冷嚴謹的氣質又很特別,虞挽一眼就認出來了。
兩人站在一起,明顯就是唐則在勾搭人家。
對上虞挽一臉“你果然不是正經人”的表情,唐則嘴角抽了抽,解釋說“我就是問問她村裏哪裏信號好一點。”
虞挽問“哪裏?”
他們平時都習慣了手機不離身,幾乎隨時隨地都要用到網絡。這裏電話打得出去,就是網絡信號不好,連微信消息都收不到。她昨天吃了藥早早睡了,段從晰無事可幹,也早早睡了。那個時候大概才八點半,他們都好幾年沒那麽早睡覺了。
唐則問是問了姚艾,但是人家隻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哪裏都不好”。
聽到這個回答,虞挽沉默了。
“出了村子,那個山坡上信號還行。”一個淡淡的聲音插了進來,清涼得像冰山上流下的雪水。
沒想到他們說話被人家聽見了。想到段從晰還調侃唐則勾搭小姑娘,虞挽有些尷尬,笑了笑說“謝謝,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呀?”
姚艾回答說“我是s大的。”
“這麽巧?沒想到我們是校友。”
“你是哪個學院的?”姚艾看上去終於沒那麽冷淡了。
“設計學院,不過我今年六月畢業了,學妹你呢?”
“物理學院。我研二,應該比你大。”
虞挽點了點頭,搞半天居然是學姐。
去山坡上要出村子,而且上麵風又大,段從晰沒有讓虞挽去,自己也留下來陪她。最後就唐則一個人去了,回來說差點被凍哭。
大概是因為在村上無事可做隻能睡覺,虞挽的睡眠格外充足,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感冒都好了很多。
車子開出衛淩村一個多小時後,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先響了一下,隨後車裏爭先恐後地響起手機提示音。這表明——有網了。
段從晰和虞挽拿出手機。
在開車的唐則不滿地說“你們臉上的高興要不要那麽明顯啊?我還開著車呢,又不能看。小段,一會兒到前麵你跟我換啊。”
“你昨天不是去山坡上了嗎?”段從晰隻當沒聽見後半句。
“上麵風太大了,能把人吹成麵癱!我上去沒多久就下來了。”
段從晰看著微信消息,不走心地“哦”了一聲,明顯是在敷衍。
唐則“……”
虞挽打開微信回了幾條消息,然後順手點開朋友圈看了看這兩天微信好友的動態。
她看到梁頓發動態說公司成立了,以及“數字遺產20”正式上線。她打開“數字遺產”,果然看到係統提示說有大更新,要前往應用商店。
這個新版本虞挽和梁頓都下了很大的功夫。虞挽重做了界麵和服務流程,梁頓更新了技術,確保資料更加安全私密,還完善了用戶條款。
虞挽去應用商店更新的時候順便看了看底下新增的評論。
“活久見,居然有更新??”
“bug也修複了!我還以為這個a已經徹底涼了。”
“新界麵有點好看啊,交互也很舒服。”
“我決定不卸載了。”
翻著評論,虞挽在不知不覺中嘴角上揚。
絕大多數是正麵的評價。
段從晰說得對,設計需要真誠,設計師以作品、產品和用戶進行交流、互動,你用了多少心、多少份的誠意,用戶是可以感受到的,並且給予多少分的反饋。業界再多的評論讚美都比不上用戶的反饋,因為用戶的反饋不會說謊。
她終於體會到了。
這一刻,她很欣慰,很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