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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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初遇
聞家的阿姨一路領著慕阮阮到了前廳。
她從小就不怎麽記路,隻覺著聞家的回廊七拐八繞。但也托了距離遠的關係,宴會上種種嘈雜,她剛才在後廳半分也聽不到。
慕阮阮推門而入的時候,一曲《秋日私語》剛好彈到尾聲。
慕阮阮下意識順著音樂的方向尋找,高朋滿座的宴席上,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旋轉樓梯的鋼琴架前,垂眸彈奏的少年。
他坐在滿目琳琅的燈光後,麵容一時看不真切,一個個華美悠遠的音符,從他指間傾瀉而出,如一空繁星,在骰筒中搖晃。
一曲終了,臺下掌聲雷動,少年的目光卻是冷淡的。他視線巡視了一圈,掠過慕阮阮的方向時,忽然皺了皺眉。
慕阮阮沒來由地屏住了呼吸。
學生時代的生活實在單調,慕阮阮能接觸到好看的異性,一種是海報上的男明星,一種,是言情小說的男主角。前者距離太遠,後者全靠想象。而眼前的少年穿過人海,遠比兩者更真實、驚豔、亂人心弦。
她想起小說裏女主和狐貍的對話,女主問,女巫為什麽要給他下詛咒?戴禮帽的狐貍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還不都是這張臉惹的禍。
慕阮阮忙著胡思亂想,身後的人可沒忘了規矩,
“聞少爺。”她對著少年叫了一聲,又道,“這位是奉陽慕家的千金。”
聞商連視線掃過慕阮阮,那雙丹鳳眼襯得他眉目倨傲,
“祖母說了什麽?”
“老夫人說,阮阮小姐初來乍到,讓您幫著照看一下。”
“照看?”聞商連的神色明顯是拒絕的意思,“讓我帶小孩?”
“誰是小孩?”慕阮阮無端對兩個字無比抗拒,她悄悄踮起腳尖,試圖達到與少年平視的高度,
“你能比我大多少?”
聞商連低頭一挑眉梢,“脾氣還不小。”
“這是老夫人的意思。”身後的人朝聞商連欠了欠身,“聞少爺有什麽不滿,我可以代為轉達。”
“沒有。”聞商連一聽這話便應了下來,“我看著她就是了。”
聞家分工明確,帶她過來的阿姨一直跟在老夫人身前,隻留了話就離開了。眼下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聞商連領她到甜品桌前,遞了張一次性餐盤給她,
“想吃什麽,自己拿。”
慕阮阮忍不住跟他搭話,
“你剛才彈的那首曲子,結尾的地方是不是錯了兩個音?”
聞商連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無比篤定道,“你聽錯了。”
“那不可能!”慕阮阮邊反駁,邊給聞商連比劃了一個數字出來,“我可是學了七年的古典舞,這種常用作伴奏的鋼琴曲,我都快聽出繭子了!”
慕阮阮從六歲就開始上舞蹈班,許是家裏長輩遺傳,她在舞蹈上天賦極好,也肯努力,先後兩年在桃李杯上拿了冠軍。舞蹈學院的老師都已經來家裏走動過了,對於音律和鼓點,她自負極為熟悉,就算是這種嘈雜的環境,慕阮阮也能確定聞商連的演奏中有錯音。
“七年。”聞商連隨口道,“倒是挺有毅力。”
“當然啦。我最喜歡的就是跳舞了。”
聞商連漫不經心的一句誇獎,似乎比平時老師家長,和身邊那些男生的贊美,更能令她高興。慕阮阮興致勃勃地數了一遍自己拿過的獎杯,卻發現這些她引以為豪的成就,好像勾不起聞商連的興趣,她不由有些沮喪,但很快打起精神問,
“對了,我叫慕阮阮。聞奶奶說你叫商連,是哪兩個字?”
聞商連頭也不擡地在手機按鍵上敲了兩下,不知道在回誰的消息,
“你猜。”
慕阮阮還從沒在男生那碰過釘子,可她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有人過來跟聞商連耳語了幾句,他立刻道,
“我這就過去。”
聞商連走出兩步,才想起身邊還有個慕阮阮,便回頭囑咐道,
“在這等我。”他說完,似乎是覺得這語氣過於強勢,就多補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慕阮阮這會兒哪裏肯聽他的,聞商連越不讓她做什麽,她就偏要反著來。
她夾起最後一塊生巧蛋糕左顧右盼,一會去看樂隊的人打架子鼓,一會混在人堆裏聽兩句八卦,不知不覺溜出去挺遠。
晚宴裏人聲鼎沸,正當慕阮阮感覺該往回走的時候,一個聲音冷不丁在她身後響起,
“這是誰家的小妹妹,怎麽自己一個人?”
那人一開口,慕阮阮就聞到了撲麵而來的酒氣。她捂著鼻子回頭,不知什麽時候,她身後跟了一個中年男人,應該是喝了不少,他光站著就搖搖晃晃。看清慕阮阮的樣子,他含糊不清地露出一個微笑,
“是和家人走散了嗎?需不需要叔叔幫忙?”
慕阮阮退後兩步,警惕道,
“謝謝您,但我認得路。”
“別怕,叔叔不是什麽壞人。”
中年男人掐低了嗓子,見慕阮阮仍是搖頭,他忍不住走近了些,作勢想去拉慕阮阮。但他的手還沒伸到慕阮阮跟前,就被人捉著手腕推了出去。
來人力道不小,他自己也醉得顛三倒四,被推了這一下,一時沒站穩,竟打了個踉蹌摔倒在了餐桌前。
這一跤摔得結實,中年男人張嘴就想罵人,卻在看清麵前的人後,瞬間像見了鷹的鵪鶉,嘴唇動了動,卻隻擠出句,
“聞小少爺。”
聞商連居高臨下地掃他一眼,不怒自威的架勢,和他那位將門之後的祖母簡直如出一轍。慕阮阮被聞商連擋在身後,隻聽他道。
“聞家門麵小,招待不起不三不四的客人。”聞商連語氣不緊不慢,他朝身邊的人一揚下巴,“沈叔,把人請出去。”
等被叫做‘沈叔’的人從令如流,立刻半拖半林地把人‘請’了出去。等圍觀的人散去,聞商連這才皺眉朝慕阮阮道,
“說了我馬上就回,你跑什麽?”
慕阮阮自知理虧。可她受了驚嚇在前,沒得到半句安慰不說,而且聞商連冷起臉來,比慕城看起來還要嚇人,慕阮阮預感一頓數落在所難免。當然她更怕的,還是聞商連去她爸爸那裏告狀。
她哪裏肯坐以待斃,幹脆心一橫,眼一閉,不出兩秒,便從喉嚨裏蹦出一聲抽泣來。
慕阮阮打小就有一個獨門絕技。
托淚腺發達的先天優勢,隻要情緒到位,眼淚就可以隨時就位,她甚至可以根據情節嚴重的程度,來控製是掉兩三滴眼淚走個過場,還是爆發式的淚如雨下。
深知她此項技能的閨蜜寂夏曾感嘆,她這雙眼睛比河道上的水閘還好用。
也虧得這樣,慕阮阮小時候闖了那麽多禍,卻每每能在慕城手底下死裏逃生。
很顯然,這種狀況就是聞商連也始料未及,錯愕之後他立刻解釋道,
“不是兇你的意思。”
慕阮阮邊掉眼淚,邊從手指的縫隙裏偷瞄聞商連的反應。隻見他眉峰一鬆,先前那副嚴厲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他望著慕阮阮沉默下來,像是在思索對策。
在‘帶孩子’這方麵,聞商連確實是負經驗選手。
在他印象裏,從沒有人給過他任性的時間,接觸的朋友大多也少年老成。時值今日,他才從慕阮阮身上,見識到了何為我行我素。
而慕阮阮早在闖禍的道路上駕輕就熟,深諳在沒得到確切的保障前,絕不能掉以輕心的真理。她見聞商連半天沒說話,立刻肩膀一聳,準備開大。
聞商連摸不準小女孩的心思,可察言觀色卻是一等一的好手,慕阮阮眉目一動,他幾乎就預料到了後續劇情,當即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慕阮阮立刻來了興致,她把手伸到聞商連麵前,不由分說道,
“想。你寫給我。”
聞商連慢條斯理地撇了她一眼,“演戲這方麵,你還挺有天分。”
慕阮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因為太著急,連假哭的戲碼都忘了接,她觀察了下聞商連的神色,邊用鼻子哼唧了兩聲,試圖亡羊補牢。
不知道是看她努力得太辛苦,聞商連沒再跟她計較這件事,還懶洋洋地笑了一聲。
從見麵開始,少年的神色始終是冷淡的,那一點笑意,仿佛漫長的極夜過後,灑向等待者的第一縷陽光。
這張臉上的笑容實在太有殺傷力,慕阮阮看著聞商連捏過她的指尖,在她掌心書寫,那雙手剛剛撫過流水般的鋼琴鍵,還在醉酒的客人麵前替她解過圍。
仿佛所有感官都被篡奪,鼎沸的人聲一瞬間悉數褪去,她的世界裏隻剩下掌心上微弱的癢意,少年的眉眼和聲息,和無人矚目的角落裏。
自己忽如擂鼓的心跳。
後來。
後來夜霧散盡時過境遷,慕阮阮站在人生的鏡廳,回首十四歲時的心跡,也覺得這份情感的起點太經不起推敲。不過是少女情懷、最濫俗的橋段,一時的見色起意,這些本該像紙築的城牆一般,風吹即倒的情愫,卻裹挾著她走了一程又一程,除去聞商連實在太令人難忘,終歸還要怪她自己。
怪她的執拗,怪她的肆意妄為,怪她在過分順遂的成長裏,滋長出的無知,讓她在那樣的年紀,誤以為可以擁有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一如漂亮的裙子、櫥窗裏的娃娃、真心的朋友、年長者的縱容。
和她十三歲遇到的聞商連。
她被童話慣壞了。
命運裏沒有不標價格的饋贈,她終究為那些幻想、任性、悱惻的心意買過單了。
以歲月,以痛楚,以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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