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晴川曆曆漢陽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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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散!
    阿七坐在短榻之上,目光迷離地望著圓窗外搖曳的芭蕉葉,淡淡的天光落在玉子般的竹簟之上。
    想什麽呢?
    傅流雲提著一隻食盒,目光澄澈地走來。
    少主。
    她欠了欠身,崴傷的腳上纏著雪白的紗布。
    菊花嫂做的飯菜,實在……難以入口,蕭似雨和花未眠吃不慣,在外麵帶了些吃食回來!你且嚐嚐。
    他打開食盒,取出一葷一素兩菜一湯一小碗雪白晶瑩的米飯。菜是紅燒排骨和碧綠的小油菜,湯是淮山老鴨湯,還冒著騰騰熱氣。
    傅流雲將她扶到案幾前,遞過一雙鑲銀烏木箸,一屁股坐在她對麵。
    你吃過了嗎?
    她接過木箸,目光爍爍地望著他的臉。
    我……沒呢,我陪你吃一筷子。
    他扭頭往外望去,扯起嗓子來喊道
    阿青,添雙碗筷來!
    阿七怔然。
    傅流雲愣了愣,一夕之間,他失了兩個貼身婢女,阿青死了,阿素成了殺人犯。
    他黯然傷神地歎了一口氣,如今他身邊隻剩下她一個了。
    阿七目光清透地望著他的眼睛。
    傅流雲淒然一笑,起身去了廚房,端來兩隻瓷碗。
    兩人對案而食。
    她歎了口氣,食之無味。
    阿素已經招了,她說,是她給了婉兒毒藥,讓她在酒杯中下毒借此毒殺你!
    他的聲音如一陣青煙縹緲朦朧。
    表小姐如何會做這等傻事?
    阿七停箸不食。
    是啊,她竟然做了這樣的傻事!她將斷腸散藏在指甲縫隙中,斟酒時你並未留意,大概她真是瘋了,她本意是想趁著我洞房花燭夜時服毒死在我門前……哎呀,真是個瘋子!十足的瘋子。
    阿七隻覺後背發涼,數年前有一個遊蕩江湖的跛腳道士,見了年幼的少主一眼,便斷言這小少主天煞孤星命格,他身邊之人沒一個善終的。八歲那年他阿娘橫死佛堂,如今蘇婉兒、阿青、阿素一個個也離他而去。夫人在世上曾對她說阿七,你要好好替我照顧好阿綰!她把她的手安放在傅流雲手中,神色憊倦地道阿綰也要好好待阿七。夫人仙逝後,傅流雲的天塌了,他再不是那個可以在阿娘跟前撒嬌撒癡的小男孩了!那些年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對阿七即冷淡又疏離,待他年長一些,他又整日與那些公子哥兒廝混,九州城最大的風月場所花萼樓哪個姑娘不識他平陽塢少主傅流雲呢?
    手上的碗赫然印著繁花一朵,那是花萼樓的標識!她的手如火燙一般,迅速地將碗擱下!
    傅流雲隻見她臉色慘白,怎知她思緒泛濫成災?
    阿七。
    見她如此哀痛,傅流雲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她的手。
    別害怕,有我在!
    那女孩渾身顫栗如風中搖曳的一枝紫薇花,眼中淚落如雨!
    別怕,阿七姑娘,還有我呢!
    蕭似雨搖著玉骨扇,一襲錦衣似雪,搖搖地站在窗外,笑嘻嘻地望著院中對麵相坐的兩個人!
    阿七臉紅若霞,抽出手來,不敢吱聲。
    蕭似雨繞過庭院裏的芭蕉樹,帶著一身花香滿身霞光,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
    我們家阿綰真是護花心切,一刻都不肯離開半步,拖都拖不走,晴川姑娘問了好幾回,傅公子怎麽好久都不來呀?
    蕭似雨從懷中摸出一封灑金信封,信封上寫著極娟秀的一行小字傅流雲公子親啟,淡淡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
    給我的?
    傅流雲接過信封,看了又看。他取出裏麵一張折疊成方勝的信箋,雪白的信紙透著淡淡的墨痕!
    費力半天才拆開,蕭似雨看他滿頭大汗,早笑得活不成了!
    想我們阿綰好歹也是九州城第一多情公子,收情書收到手軟的人,你這幾天不出門而已,不會連情書怎麽拆都忘了吧!
    傅流雲白了他一眼,展開那一封雪浪紙的信箋,滿紙清秀雅麗衛夫人的小字。
    阿綰
    展信問安。
    數日不見,頗為思念。
    郎君所托之事,已有眉目。
    望郎君撥冗前來一敘。
    念念。
    晴川手書
    晴川二字上印著一枚鮮豔絢麗的紅唇。
    傅流雲看著那一封奇奇怪怪的信,卻全然不知他到底向那晴川姑娘托了何事!
    他一臉懵懂地將那信箋折疊好塞回信封中。
    晴川?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對啊,這丫頭原本叫綺紅,你送她一隻翠羽鸚鵡,她便將名字改為晴川了。
    蕭似雨對他的風流韻事倒是如數家珍。
    今晚去幽會美人嗎?我陪你走一遭啊!
    蕭似雨嬉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扇子。
    傅流雲卻不搭理他,隻麵向阿七。
    飯菜都涼透了,不吃了。
    他將飯菜收進食盒,穿過花架,往廚房去了。
    你有沒有覺得,你們少主怪怪的!
    蕭似雨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疑神疑鬼地搖了搖頭。
    哪裏怪了?可不一直都如此。
    阿七平平淡淡地白了他一眼。
    你不喜花萼樓的飯菜麽?我看你都沒吃什麽。
    花未眠端著一盞藥走了進來!
    她呀,不必吃飯了,這一大盞藥夠她吃的了。
    藥盞裏褐色的藥湯泛著清苦的味道,阿七皺著眉頭,一臉苦澀地望著那花神醫。
    喝了吧!小命要緊!你體內餘毒未盡,還得服上三四天藥。
    花未眠親手將藥盞奉上,一臉殷切地看著她。
    阿七接過藥盞,藥湯的餘溫,宛如一隻長腳的爬蟲,慢慢地爬上她纖細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氣,端起藥便往口中灌去。
    好苦好苦!
    花未眠取出他那隻小瓷瓶倒出一粒糖丸遞給她。
    謝謝。
    她接過那粒晶亮的糖丸含在嘴裏,嘴角上揚,眉眼彎彎。
    你給她吃的什麽東西?
    傅流雲冷不丁地隨手抄起那隻瓷瓶,在手中搖了幾下,瓷瓶中發出叮當作響聲。
    還給我。
    花未眠轉身去搶奪,奈何傅流雲腳底滑溜得像隻泥鰍一般。
    他打開瓷瓶,倒出一粒晶亮的小顆粒,放在雪白的掌心,聞了又聞,清甜的氣息撲鼻而來。
    糖豆?
    傅流雲將那小小一粒放入口中,那種甜膩甜膩的感覺,實在令他消受不了。他反手從案上花盆中扯了一片葉子將那所謂的糖豆吐在葉子上揉作一團扔在花盆裏。
    轉身將那裝滿糖丸的小瓷瓶扔至花未眠懷中,那花神醫極緊張地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