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思情未抵此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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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散!
    公子,有人正在樓中鬧事呢!
    一碧衣小丫頭慌張闖了進來,見那謝淮南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一位姑娘,忙垂目低眉退至門外。
    哪個不要命的來鬧事?叫謝環打發他。
    謝淮南輕描淡寫地道。
    叫謝環打發他,叫謝環打發他!
    謝環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氣哼哼的。
    什麽人在鬧事?
    謝淮南接過藥碗,拿起湯匙將滾熱的藥湯攪拌涼了。
    一個公子哥兒,穿得人五人六的。
    謝環倚在門邊剝花生吃。
    說咱們樓裏拐了他家姑娘。
    笑話!我思情樓雖是煙花之地,卻從不做那等逼良為娼之事。藥涼了,姑娘把藥喝了。我去看看。
    謝淮南將藥碗放在她身前桌上,轉身便離去。
    小謝環跟在他身後,二人搖搖地下了樓來。
    公子!
    公子!
    ……
    一群鶯鶯燕燕、紅紅綠綠的姑娘們,在樓下大堂披紅掛綠、燈火通明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妖嬈多姿。謝淮南從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他身穿一襲黑袍,步伐穩健,眼神深邃而神秘。姑娘們騷動著,紛紛向他點頭哈腰。
    那白衣少年吵吵鬧鬧地要衝上樓來,卻被兩個龜奴架住。
    阿七!阿七!
    白衣少年正是蕭似雨,依著半夏的提示,他便尋到了這思情樓來。
    閣下因何故跑我思情樓來鬧事?
    謝淮南慢慢走了下來,謝環卻一屁股坐在樓梯欄杆之上一路滑了下來。
    我家姑娘被人擄到你們樓來了,快把人交出來!阿七!阿七!
    蕭似雨被人架住心裏又憤又怒,卻隻能苦苦掙紮不已。
    我們樓可有一位叫阿七的姑娘?
    謝淮南笑吟吟地環視著樓上樓下諸多姑娘,那些姑娘都哈哈大笑起來。
    公子,您看是不是我呀?
    難不成是我?
    ……
    那些姑娘一個個湧上來,調笑著那白衣少年。
    柳兒,把姑娘們都叫來,讓這位公子親眼認認人,也好還我思情樓的清白。
    謝淮南似笑非笑地對著一翠綠衣裙的姑娘招了招手,那叫作柳兒的姑娘嫋嫋娜娜款擺著腰肢走了過來。
    是,公子,柳兒這就去把姑娘們都叫來!
    於是,這樓裏的姑娘一個個都穿紅戴綠的下了樓來,一字排開,笑嘻嘻地望著那蕭似雨,等著他來認人。
    蕭似雨反反複複認了一圈,並不見阿七蹤影。
    全部姑娘都在了嗎?
    他心下哀歎不已,蕭似雨啊蕭似雨,你真是沒用之極!兩次行走江湖,第一次丟了傅流雲,第二次又丟了阿七!
    一個不落都在這裏了。這位公子,可有你要找的人?
    謝淮南摟著一紅衣女子的纖腰,笑吟吟地問道。
    蕭似雨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耷耷地離開了思情樓。
    謝淮南笑著鬆開那紅衣女人,大步朝樓上走去,紅衣女人依依不舍地望著他。
    公子,你做什麽去?
    都散了吧!
    謝淮南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謝環跟在他身後,剝著花生,吃著花生,扔了一隻在謝淮南口中,那位翩翩公子摸了摸那心智不甚健全的少年的頭。
    咱家環兒真乖!
    謝淮南上了樓,進了最裏那間房。那姑娘歪坐在椅中,竟睡著了。桌上擺著一隻空空的藥碗,房中彌漫著淡淡的藥味兒。謝淮南挪了張椅子,坐在那女孩麵前,盯著那張粉嫩的俏臉,真是豔若桃花,姿容超群。
    枳兒。
    謝淮南伸手摸了她臉上的淚痕,心傷不已。
    她不是枳兒!
    謝環扁著嘴冷著臉道。
    她不是枳兒。
    謝淮南驚醒一般,細細地看著那張臉。
    她不是枳兒,卻和枳兒長著相似的容貌。
    那女孩睡得香甜,像隻白毛貓兒。
    你想留她下來?要做什麽?
    謝環不高興地瞪著他。
    不做什麽。
    謝淮南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雖不似之前滾燙,但依然燒著。彎腰將她抱上榻,蓋好被子。
    夜裏叫春嫂再煎一副藥來。
    謝淮南走到窗前,望著冷冷夜色,雙手交疊,伸了個大懶腰,對著窗外長長籲了口氣。從腰上解了一條紫巾,蒙在臉上縛於腦後。
    你要出去?我也要去!
    謝環興奮地跑到他身邊,一張稚氣的臉興奮不已。
    環兒乖,你哪也不去,環兒要看著這個姐姐,別讓壞人欺負她了。
    不要!我要跟哥哥一起!
    那謝環執拗地握住他的手腕,非要跟他一起。
    謝淮南極度無奈。
    那,東街唐婆婆的糖炒栗子,一大包好不好?
    謝環猶疑不已。他在糖炒栗子和夜裏出去之間抉擇了許久,最後還是鬆開了手。
    很快回來!
    說罷,謝淮南推窗躍出,如飛鳥騰空展翅,消失在涼涼夜色之中。
    謝環坐在榻前,扯著那帳子上的瓔珞,無聊地將穗子卷在雪亮的手指上。一雙眸色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昏睡中的女孩兒。
    公子,奴家備了宵夜,拿來給您嚐嚐。奴進來了。
    粘乎乎的女聲自門外傳來,一碧衣姑娘端著托盤,扭腰而入。一張俏臉笑盈盈地便到了眼前。
    謝環極不悅地瞪著她,臉上氣鼓鼓的。
    咦,公子不在呀?
    柳兒將托盤放下,四下環視,眼光落在那帳中姑娘臉上。
    還真有位姑娘呀!喲,竟是個美人兒,怪不得他今夜會如此……哼哼。
    柳兒醋意大發,盯著女孩兒的臉看了又看。
    她怎麽啦?
    病了。
    謝環坐在榻前,再不搭理她。
    環兒你餓不餓呀?姐姐給你煲的八寶甜粥,你嚐嚐。
    柳兒將那碗紫紅的八寶粥端來放在謝環麵前,挪了張椅子坐在他麵前。謝環看了一眼那香甜的八寶粥一眼,咽著口水。
    可甜了,姐姐知道環兒喜歡吃甜的,快吃吧!
    柳兒眼波蕩漾如春水,那謝環見她如此盛情,依然有些怯怯的。
    哥哥要吃。
    小爐灶上還有呢!姐姐給他留著呢!
    柳兒笑看著他,拿起湯匙大勺大勺地挖著八寶粥吃得極歡愉。
    你哥哥,做什麽去了?
    柳兒拈著帕子眼角帶笑,紅唇溫潤。
    買糖炒栗子。
    謝環埋頭喝粥,頃刻之間,便滿頭大汗。
    去哪裏買糖炒栗子了?
    柳兒拈著帕子的手輕輕往那少年額頭靠去。
    東街。
    謝環卻頭也不回地偏頭避開。依然坐在椅子裏,極認真地喝著粥。
    柳兒訕訕地和知了一笑,心裏卻把那傻子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姐姐問你,這個小姐姐是打哪來的呀?
    謝環抬頭看那張和顏悅色的臉,將一隻空空見底的碗雙手捧至那女人手中,一麵舔著嘴角,一麵回味無窮。
    謝環懵懂地搖搖頭,那床上昏睡的女孩兒卻滿頭大汗地驚叫著
    阿綰,快逃!快逃!夫人,別殺他!別殺他!阿綰!阿綰……
    柳兒看著那睡夢中驚惶失措的女孩兒,撇了撇嘴。
    你當真不知道你哥哪去了?
    謝環站起身來,端起案上的一隻三足獸紋小香爐,爐中清香嫋嫋。
    哥不喜歡別人進他房間,快出去!
    他端著香爐對著那氣得嘴都歪掉的碧衣女子,將嫋嫋香氣往那張粉白的臉上吹去。
    你……你……
    柳兒氣極,自駱青詞走後,她便以這思情樓的花魁自居,何時受過這樣的氣?樓裏的姑娘都對她畢恭畢敬的,隻有這小傻子敢如此戲弄她!她卻絲毫拿他沒辦法。
    那柳花魁憤憤地摔門而去。
    謝環捧著香爐,盤腿坐回榻前。
    香煙嫋嫋中,那女孩兒慢慢平靜下來,臉上的汗水卻依然如瀑布一般流下來。謝環手忙腳亂地拿袖子擦她的臉。那女孩猛地坐起,眼中紅光熾盛,五指如鉤,猛地一把鎖住他的咽喉。
    喂喂喂!放手!
    謝環大吃一驚,驚慌著,掙紮著,大腦一片空白,喘不過氣來。
    那女孩魔怔了一般,眼裏殺機驟濃。謝環料不到這柔柔弱弱的女孩竟然猛地對他下殺手,他是個本心智不全的孩子,慌亂之中全不知如何自救。
    一道黑影自窗外迅疾掠來,謝淮南出手極快,將那女孩點倒在臂彎之中,一手輕輕扶住了,輕放在繡枕之上,拉上被子。
    謝環兀自在一邊兒摸著脖子喘著粗氣。
    她……她要殺我?
    謝環反應過來,氣得七竅生煙,拉起袖子就想揍她。
    謝淮南反手拽住他的腰帶。
    不可打女孩子。
    她要殺我!
    謝環一跺腳委屈巴巴,一屁股坐在圈椅之中,一腳將那隻腳凳踢翻。
    曹操夢中殺人,雖不可原諒,但,她不是故意的。你怎麽不還手?
    謝淮南看著那個還在生氣的小孩,搬過椅子坐在他身邊。
    哥說,不要打女孩。
    謝環扁著嘴,瞪著那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咬牙切齒。
    謝淮南從懷中掏出一包黃油紙包著的糖炒栗子,扔在他懷中。一塊圓潤光潔的玉佩跌落在紅色地毯之上。謝環俯身拾起玉佩,看了又看。
    憫,什麽意思?
    謝環把玉佩扔給他,快速拆開擱在腿上的油紙包裹,油光鋥亮的栗子還冒著熱氣。那千金難換的玉佩,抵不上這一包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謝環剝開栗子,開開心心地吃著。
    謝淮南看著掌心中瑩潤的玉佩,將其收入懷中。
    憫國公府的牌子。
    國公府的人竟親自送她,好大的排場。
    謝淮南望著帳中昏睡的女孩,似笑非笑。
    哥,你吃。
    謝環剝了一粒黃澄澄的栗子送到他嘴邊。謝淮南溫婉地張開嘴來,笑吟吟地吃了。
    吃完栗子去廚房叫春嫂再煎一貼藥來。
    不去。
    謝環忙著吃栗子。
    春嫂罵人。
    謝淮南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得,我親自去。環兒長大了,哥使不動你嘍!
    謝淮南從他懷裏的紙包中拈了一粒栗子,剝開殼來,扔進嘴裏。
    謝淮南剛打開門,那小孩兒便一溜煙兒跑了過來,笑嘻嘻地將他推了進去。
    環兒乖乖的,哥去休息,環兒去煎藥。
    謝環抱著栗子,咚咚跑下樓。
    謝淮南寵溺地笑著,轉身回房,掩上門。
    錦帳如煙,那女孩冷汗涔涔纖眉緊蹙。
    阿綰……
    謝淮南目光幽幽地看著她,從懷裏掏出一支玉笛,吹了一支笛曲,《姑蘇行》,曲調悠揚,婉轉。那女孩聽著笛曲,如一江春水漸漸平複。
    謝環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哥,我也想枳兒了。
    等幾天,哥帶你去看她。
    謝淮南接過藥碗,藥味蒸騰。
    哥,她醒了。
    阿七幽幽轉醒,茫然地望著他們。
    方才,是公子吹的笛曲?
    她麵色潮紅,眼熾如火。
    當然是我哥吹的,哥,再來一曲,再來一曲。
    謝環粘在他身上,像塊狗屁膏藥。
    夜深了,別鬧了,睡覺去。
    謝淮南將藥碗遞了過去。
    這是退熱湯藥,姑娘高熱反複,若不用藥,怕病情加重。
    阿七看著那碗烏黑的藥湯,皺眉不已。
    她自來就怕吃藥,方才那一碗已是勉力為之。
    謝淮南從櫃裏拿出一罐蜜餞來,打開蓋子,端在手中,看著她一口一口將藥喝完,佐食了一枚蜜餞,這才青澀一笑。
    多謝公子。
    謝環抱著那一包還未吃完的栗子,乖乖離開,走到門邊,又探出頭來。
    哥,今夜你睡哪?
    謝淮南隨手扔了一隻栗子殼過去,謝環摸著額頭,狼狽離去。
    姑娘病體未愈,還請早些歇息。在下在隔壁,有任何事敲門敲牆敲窗都行。
    謝淮南轉身,行了三兩步,又回首,遺囑道
    對了,不管誰敲門,都不要開門。
    說罷抬步離去。
    阿七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歪在床頭,想是藥力的作用,隻片刻,便覺周身乏困,極倦,極困。
    燭照雪亮,光影幢幢,案上香爐青煙嫋嫋。夜色深寒,風打窗格,嗚嗚作響。
    隔壁謝環房內,紅燭輕搖。
    那少年躲在被子裏剝栗子吃,見謝淮南推門而入,忙將半包栗子藏在身後。
    哥,哥……
    謝環惶恐不已。
    還吃,不怕把牙吃壞了。
    謝淮南脫下外袍,掛在衣架之上。從桌上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那少年。謝環目光灼灼,笑吟吟地接了。
    哥,我們什麽時候去看枳兒?
    少年喝完茶,將茶杯遞回。
    很快,很快了。待哥找到那味靈藥,枳兒就有救了。
    謝淮南將茶杯隨手一擲,茶杯穩穩當當地立在桌上。滾身鑽入被子中,伸手從他屁股下掏出那半袋子栗子。
    柳婆婆的糖炒栗子,枳兒也喜歡吃呢!
    那我們多買些栗子給枳兒。
    謝環拈了隻已冷掉的栗子,歡歡喜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