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明月樓高休獨倚
字數:7365 加入書籤
流雲散!
明月樓。
沈青月看著他蒼白若紙的臉,心疼萬分。
阿寒,你如何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葉寒涼苦笑著,並不答話,隻投給他一個冷清的背影。
阿七呢?她為何不在你身邊?
沈青月見他慢慢坐起,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將人靠在方枕之上。
我又不是她的誰?她為何非得跟在我身邊不可?她有手有腳,愛去哪便去哪吧!
那少年冷冷淡淡地道,沒。心沒肺冷心冷肝的模樣。
沈青月怪異地望著他,從不曾見他這個樣子。
吵架了?
沈青月倒了杯熱茶,緩緩遞到他的麵前。試圖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麽來,但那人隻是默默地捧著茶杯,一言不發。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和憂慮。
這幾個月你都去哪了?我四下派人尋你,卻一無所獲,我還以為你……
沈青月的聲音微微顫抖,仿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葉寒涼的手指依然緊緊握著茶杯,似乎在尋求一絲慰藉,卻冷冷地不吱一聲。其眼神中透露出的冷漠和淡然,如一把冰刀冷冷地在他心上反複拉扯,仿佛他對那女孩已全不在意毫不眷戀。那修長雪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的邊緣,寒冰似的眼神俱毫無溫度。
沈青月心中一陣苦澀。他曾經以為,那女孩兒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她的到來或多或少帶給他一絲希冀。緣分是如此地微妙,他想不到,那女孩兒的阿娘竟是那銀簪的主人。當日一飯之恩,卻讓他銘記半生。
這近半年來,你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沈青月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悲傷與難過,他的眼睛蒙起一層水霧。
葉寒涼依然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地喝了口茶,然後將茶杯放回桌上。他的眼神中依然是那片冷漠和淡然,仿佛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引起他的興趣。
沈青月哀歎著,他不再說什麽。便緩緩站起身來,向那張小床走去。
二丫睡意深沉,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一隻大拇指擱在小嘴裏,甜津津地吮吸著。
這孩子,是誰?
故人之女。
葉寒涼淡淡地道。
你,是要收留她?
沈青月驚詫莫名。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一貫涼薄之人居然要收留一個嬰孩!
你該知道,養育一個孩子何其艱辛!何況,如今昆侖宮風雨飄搖!那些人虎視眈眈……
沈青月以為他毫不明了此時形勢,他冒險而來,隻是為了警告他,為了見他一麵。這些天,他苦苦支撐著,疲累不堪。
我知,辛苦你了!我會好好照顧她,絕不讓她受半分苦楚!
葉寒涼柔聲道,探了望了那小床中的小孩兒一眼,滿腔柔情似水。
那些人不知聽了什麽人的挑唆,自你離開後,便蒼蠅似地圍在島外。數月以來,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沒完沒了。
沈青月看了那小丫頭一眼,便又坐回案前,倒了杯茶,說起各門派圍攻之事。
葉寒涼望著燭火發呆,不知他心中所想。
所幸,宮主平日禦下有方,大夥兒堅守陣地毫不退縮,如今進入隆冬,雪降不止。那些人似乎漸有退意,圍困之勢也鬆懈了許多。
葉寒涼聽他不緊不慢地陳述著,半晌方道
辛苦你了!傳我宮主令,命令洛塵親自領千影衛精銳百人解圍島之困,那些人,願意投降的,一概放離而去,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他眼裏閃出一縷冷峻的光芒,好像說著無關緊要之事。他從懷裏拿出一方碧玉令牌,小小的三指長短,上鏤著一座雲中宮殿的圖樣,掛著明黃色流蘇珠玉墜子。
沈青月接了令牌,將令牌仔細收在懷中。
我再寫封信給你,你帶給她。
葉寒涼掀被起身,走向書齋,沈青月提了燈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伏案寫了一張信箋,蓋上一枚鮮紅印章,折疊好,遞給他。
沈青月望見桌上的那本手抄線裝書,沉默地接過那封信。
葉寒涼擺擺手,歪坐在案前,望那藍色封麵的書,怔然出神。
阿寒。
沈青月輕聲喚道。
你歇息去吧,歸雲別院還空置著,和以前一樣。
葉寒涼並不看他。
歸雲別院先前是沈明月的住所,葉寒涼著一小丫鬟提燈引他去歸雲別院,院中一應陳設皆無改變。然,終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沈青月便帶著宮主令快馬加鞭往邊城到千影閣,要見那千影閣閣主洛塵,結果苦等半日那洛塵並不來見他。千影閣本是昆侖宮暗衛,平日隱匿邊城,並不如何現世,唯有當昆侖宮處於危難之中,千影閣眾人接宮主令方能現於塵世。這些年,他們似乎過得太安逸了。
沈青月苦等半日,茶喝了數杯,那洛塵依然不來相見。
你們閣主呢?為何遲遲不來相見?
閣主……閣主外出未歸……
那接待他的小丫頭,目光躲閃,閃爍其詞。
沈青月默然不語。千影閣的規矩他如何不知?無宮主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閣。
洛塵不告而別,閣中之人無人知曉她的下落。
沈青月亮出宮主令牌及葉寒涼親筆信,帶著千影衛一百精銳,解了這數月的圍島之困。
葉寒涼抱著那孩子回到昆侖宮,一襲華服,如同一朵盛開在寒風中的雪蓮,高雅而孤寂。他眼神中透著深深的疲憊與倦意。
那孩子靜靜地躺在他懷裏,一雙烏黑的眼睛溜溜地轉著。昆侖宮的一草一木都令她好奇不已。宮中侍女們看到葉寒涼懷中嗬嗬大笑的孩子,都不禁露出了驚訝好奇的神色。偌大的昆侖宮,除了她們這些女子及寒霜殿裏關著的那些人,再無別的活物。突然之間多出個活生生俏皮皮的孩子來,那些女孩子都露出歡喜的神情來。
她好可愛哦!
好粉嫩的小臉蛋。
她多大啊?
你叫什麽名字啊?
……
女孩們圍著小搖籃中蹬著腿兒啃手嘟嘟咘咘亂叫的二丫,嘰嘰喳喳地逗弄著她。殿外雖紛飛著細雪,殿內卻燈火通明。寒涼殿的四個角落都擺放著碩大的獸足青銅爐,爐內熊熊燃燒著炭火透出溫暖的氣息來。
葉寒涼端坐在書齋,百無聊賴地翻閱案頭的書,自是那本《流雲食單》。
那一行行墨黑的字之間,綻放著小小的朱紅楷字,字字端正爾雅,字字看上去都似她靈動的雙頰。
他將書收起,提著燈盞,走到窗前,看那窗外細雪飄舞。那一粒粒白色的堅硬的雪霰打在樹葉上,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響。
幽夜寒雪,孤燈照淒苦。
再過兩天便是除夕了。
往年除夕,他都潦潦草草地過,廚房端來幾個菜,溫來一壺酒,偌大的宮殿,隻他一個人。一隻酒杯,一雙筷,一道孤影。她們都怕他,都躲著他,想親近,卻又不敢。唯一那一個能在他身上投射出璀璨光芒的人,卻已走遠。
葉寒涼一早命人將昆侖宮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打掃一新,掛上大紅的燈籠,貼上鮮豔喜慶的窗花,喜上梅梢,年年有餘,百蝶戀花……
二丫穿著件大紅的襖子,頭上紮著紅花,笑吟吟地拿著張窗花,蹣跚地走到葉寒涼身邊。
嘟嘟,花花。
二丫會走路了。
葉寒涼驚喜地接過小丫頭遞過來的窗花,一把抱起她,在寬闊空蕩蕩的寒涼殿裏,打著旋兒。二丫開心得哈哈大笑起來。
除夕夜。
葉寒涼給每個人封了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把那些小宮女們都樂壞了。
新年快樂。
玲瓏接過那紅衣少年接過的紅色荷包,兩行清淚垂垂而落。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雖春光滿麵,卻眼裏無光。他並不是真的快樂,隻是裝給她們所有的人看。
紅燈之下,長案之上,滿滿一桌子的菜肴,葉寒涼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流雲一般的笑意,廣袖寬袍站在大殿之上,像一枝綻放著的桔梗花,蒼白,蕭索。
雪依然下著,如飛絮。
他提著酒壺,爬上那九層藏書樓的最頂層,紅衣獵獵,白雪飄飄。
他坐在樓頂屋脊之上,吹著冷風,喝著烈酒,遙望島外的天空。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濃濃酒意,傾瀉入喉,入骨相思,便如那天邊的墨雲,怎麽也吹不散、化不開。
酒冷人空瘦。
原來,並不像那些酒鬼所說的,酒越喝越醇。而是越喝越冷。
涼風掠過發梢,雪霰打在臉上,生疼。他就那樣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高處,望向遠方。不知道她在哪個角落,是否心懷歡喜。
思情樓。
阿七在這燈紅酒綠的樓中住了幾日,天漸寒,雪下個沒完沒了。那女孩坐在窗前,遙望空中飛揚的雪,怔然出神,手裏撫摸著一枚瑩潤的玉佩,玉佩上刻著一個“憫”字,她自然認得那是憫國公的令牌。
你那位朋友已離去多日,他府上來人將他叫了回去,日近年關,想是他家裏人掛念。
謝淮南將這玉牌交到她手上如是說。有此牌為證,她如何不信?蕭似雨非尋常人家,他數次離家而去,最後還不是被人逮了回去?
也隻有像她這樣的人,無依無靠,無根浮萍,飄到哪便算哪兒!又有誰會記掛著她呢?
姑娘滿臉戚容,可是有什麽未了心事?
謝淮南靜靜地走了進來,他的每一步都顯得沉穩而有力。他手中托著一個精致的托盤,托盤上疊放著一件極為華美的錦袍。那錦袍的色彩鮮豔如火,似一團烈火在房間內跳躍,格外引人注目。看得出來,這袍子的質地顯然是經過精心挑選和製作的,金絲交織在錦袍的每一寸布料中,使得整件袍子熠熠生輝,充滿了貴氣。而更為引人注目的,是領口那點綴著毛絨絨的狐狸毛。 這些狐狸毛潔白如雪,柔軟且細膩,宛如天上的雲朵飄落凡間。 狐狸毛的點綴,使得這件錦袍的華麗程度更上一層樓,也為其增添了一絲溫暖和柔和的氣息。
謝淮南走到窗前,輕輕地將托盤放在那女孩麵前。他的動作輕柔而細致,仿佛怕驚擾了這件珍貴的錦袍。謝淮南注視著錦袍,仿佛在那華美的袍子中,看到了某個人的身影。
整個房間被這件錦袍映襯得更加生動和活躍。錦袍的鮮豔色彩和華麗的裝飾,與房間的靜謐和溫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得整個空間充滿了生機和活力。這件錦袍,就像是一朵鮮豔的花朵,在這女孩兒的眼前悄然無息地綻放著。
這是……做什麽?
阿七驚詫地望著那白衣男子,眼裏的驚惶失措倒把他給嚇著了。她想起葉寒涼大婚那日穿著的嫣紅的喜袍,想起一襲紅衣的蕭紅衣迎麵劈來的那一掌。渾身顫栗,倉惶不已。這紅色於她並非是什麽吉祥喜慶,它是災禍,是鮮血。
阿七的心在狂跳,她的目光牢牢鎖定在那個白衣男子身上,眼中的驚惶失措如同波濤洶湧的海浪,無法平息,就像……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她無所適從。
她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那個血腥的日子,那一襲紅衣的蕭紅衣,她的麵容冷酷,她的眼神狠辣,她迎麵劈來的那一掌,讓她的心至今思來仍然在顫抖不已。
阿七渾身顫栗,倉惶不已。那鮮豔的紅色,對她來說,已經不再是吉祥喜慶的象征,而是災禍,是鮮血,是無盡的恐懼和痛苦。每當她看到那種顏色,她就會想起那個血腥的日子,想起那個可怕的人,想起那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謝淮南看到阿七如此驚恐,心中也是一驚。他並不知道這女孩兒的過去,也不知道那抹紅色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他隻是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眼中充滿了驚恐和痛苦。他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阿七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心在狂跳。她發瘋似地推掉那隻托盤,伏在案上,痛苦萬分。
謝淮南見她如此痛苦,他的心也一陣悸動。他撿起地上的錦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她,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你……你不喜歡麽?要過新年了,我想著得給姑娘置辦一身新衣……
阿七聽到這句話,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小時候每年過新年,阿娘都要為她準備新衣新鞋。新年又長大一歲,要以新的風貌度過這漫長的一年。可自阿娘過逝後,她再也沒有了過新年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