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不辭迢遞過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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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散!
不不不,是小子高攀不上。秀兒姑娘絕殊離俗,我輩豈敢作非分之想?
那少年低眉順眼,竟一口回絕了他的美意。
那老頭怒不可遏,化刀為掌,直劈在那一架古樸瑤琴之上。好端端的一架古琴,竟如齏粉,瞬間碎成爛木一截。
好狂妄的小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竟敢拒絕我朱玉林的孫女兒。想我清風派,威震武林之時,你小子還不知在哪!
這老頭兒竟是清風派的師祖朱玉林,當年朱家一門為葉霓裳那女魔頭所滅,朱玉林死裏逃生帶著孫女朱秀兒躲藏在這深山老林之中。
朱玉林整個人被憤怒和悲傷淹沒。他不僅因為孫女的被拒而憤怒,更因為這段記憶傷痕的觸動而感到痛苦。當年的朱家一門,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曾因為對抗女魔頭葉霓裳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整個家族幾乎被滅門。這段記憶,對於朱玉林來說,是一段無法忘記的傷痛。
他繼續沉痛地道\”我朱玉林年邁昏饋,闔家被滅隻能苟且偷生在這深山老林,我老了,秀兒又年幼,我朱門滿門之血海深仇何時得報啊!我知公子是江湖中人,武功不弱,你若娶秀兒為妻,她後半輩子也有個著落,我如何忍心看著她和我老頭兒一起在這深山中腐朽沉淪?\”
他黯然站立房中,心中五味雜陳。朱玉林的話如同一把銳利的劍,刺入他的心中。他的痛苦、絕望和期待,如同巨大的石頭壓在他胸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位發須皆白的老者,竟是曾經風光一時的朱門家主,如今卻隻能在深山老林中苟延殘喘。他的眼中充滿了哀傷和無盡的仇恨,那種血海深仇,仿佛已經融入他的血液,刻在他的骨髓裏。
這老者藏聲匿跡這麽多年,如今行蹤已暴露,眼前的少年不願意娶秀兒為妻,一時殺心陡起。他猛地轉身,雙手緊握成拳,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湧動。他要以最強勢的姿態,讓這狂妄的少年知道,拒絕清風派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然,就在這時,一道輕柔卻堅定的聲音響起\”爺爺,住手!\”
朱秀聽到屋內的動靜,忙闖了進來。她清楚老頭的憤怒和她清風派的尊嚴,也看到了這少年的堅定和傲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他身邊的秀兒。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朱秀兒眼神黯淡。她搖搖頭歎息道\”公子,你走吧!\”
老頭兒心疼地看著她。
“爺爺,我知您的心意。我朱家的血海深仇,秀兒定會找那女魔頭報去。”秀兒平靜地說道,“但這仇是我朱家的,與他人何幹?”
老頭無奈地瞪了秀兒一眼,但他最終還是收斂了怒火,沒有再發作。想他清風派也曾威震武林,但也不能強行讓人屈服。他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轉身憤然離開。
秀兒將做好的菜肴端了上來,笑中帶淚,那女孩兒柔弱不能自理,如風中一枝帶雨梨花。
公子,方才爺爺的一番話,請勿放心上。秀兒代為賠罪了。
那女子斟了兩杯清澈的酒,雙手捧了一杯遞到他麵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姑娘,是在下忘恩負義了。你人美心善,以後定能覓得天命良人。
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卻不敢直視那雙眼睛,心中滿是自責和羞愧。
秀兒舉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笑中帶著淚。
公子,實在是……實心眼之人,你若是假裝答應爺爺,又不虧了什麽,爺爺定然會讓你離開的。如今,你已惹惱了他,要離開此地,怕是難了。
姑娘多慮了,今日我若執意要離開,朱老先生他……難不成要留下在下性命?
他嗬然一笑,心思沉沉地又飲了一口酒。
今日我惹爺爺生氣了,我去向他賠罪。
他提起酒壺,和那秀兒一起去到那老頭住的院中,那老頭氣呼呼地坐在竹椅之中。
爺爺,今日之事原本怪不得人家。世間有有強買強賣的,哪有像您這樣的,強嫁強娶的?
秀兒盈盈上前,斟了一杯酒,雙膝落地,跪在那老頭麵前。
爺爺你莫生氣了。
她將酒杯高高舉起,呈到那老頭手邊。
朱老先生,非在下低看秀兒姑娘,隻是,在下記不得自己名字,也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家裏還有什麽人,一概不知,所以,在下斷不敢、不敢應了先生之願。還請先生見諒。
他將杯之中酒一口飲下後又滿滿斟了一杯。
二位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百死難報……
一語未畢,那老頭兒卻哼哼冷笑著。
救命之恩,要報又何難?你若娶她為妻,豈不報了她的恩情?
爺爺!您說什麽呢?您怎麽還……還放不下這件事?
秀兒羞得滿臉通紅,轉身狂奔而去。
那少年輕歎一聲,跪身於地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也起身離去。
朱老兒知自己是留他不住了,臉色陰沉,痛不欲生。破門而出,高聲叫住他。
站住!
秀兒轉身回望他,滿眼淒惶。
快走!爺爺執拗得很,他認定的事,八頭牛也拉他不住。
她伸長手來一把拽住他的手,沒首沒尾地朝山下撒腿狂奔而去。她腳下如風,全不似個風吹便倒的柔弱女子。
這一陣狂奔直跑了一頓飯功夫,兩人穿過林海,離那竹林中的竹樓,已過了數裏之遙。那秀兒嬌喘籲籲香汗淋漓地靠在一棵樹上。
多謝姑娘一路相送,山迢水遞,後會有期,接下來的路,在下需得一人行下去,再不敢連累姑娘了。
他拱手一揖到底,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公子,山中行路艱難,稍有行差踏錯便有性命之憂。小女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讓妹子送公子下山吧!況且,方才走得匆忙,公子未帶半點幹糧和清水,這山中雖多花草卉木,有些東西卻食之不得。公子來時所食野果,乃劇毒之物,虧得我及時出現才……秀兒如何放心讓公子以身赴險?
她一番言語,情真意切,讓石頭聽了也要開花了。
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真的……真的無以為報。所以我更不能拖累姑娘,朱老先生年邁體弱,正需要人在身邊照顧,姑娘就這樣棄下他走了,他老人家想必也會極傷心的。
他見那朱玉林逼婚不成惱羞成怒,知他並不是個好相與的。待他下了山,他也不放心讓她孤身返回。所以,行不到一半,他便趕她回去。但那女孩兒,哪裏肯依。走走停停彳彳亍亍地跟在他身後,又行了十數裏山路。
姑娘,你得回去了。
公子,你讓我送你出山吧!前路艱險,秀兒……實在放心不下公子獨自一人……
秀兒哀戚欲絕地望著那少年,一顆玲瓏心早碎得七零八落。
看著那女子深情美目,他心中一慟,這雙眼睛似曾在哪見過的。
公子,你怎麽啦?
秀兒見他臉色蒼青,額頭冷汗涔涔,忙上前扶住他。
他緩緩地搖搖頭,隻是頭如針錐般地疼痛。
公子可是頭痛之症又發作了?
秀兒擔憂地看著他。
咱們回去吧!爺爺醫術高明,他定能治好你的病痛。秀兒不明白,公子為何如此急切地離開。
他緊閉著雙唇不說話,隱忍著那份穿透靈魂的疼痛。
這些天他頻頻夢見那女孩兒,她或笑,或哭,或遠,或近,有時如一陣輕風拂麵而來,有時又如一場雨飄然而去。他試圖靠近她,她又如清霧一樣地散去。夢中的她穿得並不華貴,普普通通的布衣布裙,總是將雙袖挽起,那雙好看的雙眸,總是漫著朦朧的愁意。她一定是對他來說極其重要之人。一個不知為何總在他夢中令他喜或悲的女孩兒。他之所以急著離開,多是因為這不知為何而起的夢境,因為那夢中牽扯著他心緒的女孩兒。
那,公子你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尋些水來。
秀兒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他數眼,歎息著離開。她自小生活在這山林之中,對這山中一草一木皆熟如親人。那大如雙掌形如海碗色如白玉的漱玉花蕊中有甘甜如清泉的花露,但這漱玉花極難尋覓,她尋了很久才尋到一叢長在荊棘叢中潔白如玉的漱玉花。她將手伸進荊棘之中,將一隻堅硬的果殼伸進滿是尖刺的荊棘之中,看著那清澈透亮的花露一滴滴流入果殼之中,她坐在荊棘叢邊,看著被尖刺劃傷的手,傷痛欲絕,淚水滑落在手背的傷口上,痛不可忍。他那樣急切地想要離開,一刻都不想停留,自是因為別人,因為這女孩。她從懷中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紙來,紙上畫著一個女孩兒,說不上的清秀婉麗,絕殊離俗,那一顰一笑,都令她自慚形穢。他們朱家也曾是富甲一方稱霸一隅的大世家,她也曾見識過不少清絕殊麗的女子,但是這女孩兒是唯一讓她難過到想哭的人。她收住眼淚,將那畫像揉成團,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腳,將裝滿花露的果殼從荊棘中取出,手上的刺痛,她已全不在意了。
公子,公子!
她快步朝他跑去,蹲跪在他跟前,揚起一張清婉的笑臉。
我接了滿滿的花露來,你快喝了吧!這是漱玉花的花露,清神醒腦,對你身體極有益處的。
他接過那果殼,感激地看著她。
這就是漱玉花的花露?
他本為尋這漱玉花而來,沒想到,會耽誤那麽久。那藍蝶仙和易水寒定然以為他已經命喪深山之中了。
他將那散發著清香的花露端至她唇畔,柔聲道
你喝吧!這一路辛苦你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秀兒接過花露,隻覺入手溫涼,還帶著他掌心餘溫。仰頭淺淺喝了一口,漱玉花露入口甘甜,帶著淡淡的花香。她抬起頭,看到那少年正定定地看著她,心裏不禁一慌,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暈,羞澀地將花露遞還給他。
他接過花露,仰頭喝了一口,甘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他看著秀兒,笑容燦爛若春花,仿佛這花露是世間最美味的瓊漿玉液。
兩人休整片刻,繼續下山。山路崎嶇陡峭,他們相扶而行。他時不時地回頭看看秀兒,關切地問她是否累了。秀兒搖搖頭,臉上露出極溫柔的笑容。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也漸漸消失在樹木之中。天空中漏出幾點疏星,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若隱若現,這兩人奔波一整日,早已困倦得不行。行至山前小溪,但見溪水低吟蕩漾潺潺流淌。
公子,天色已晚,不如在此歇息一晚,天亮後再行趕路。
秀兒拾了些柴火燒了個篝火堆,那少年從溪中叉了幾條銀白色的魚,擱火上烤著。又和秀兒一起在溪水岸邊搭了個簡陋的幹草鋪。烤魚的清香嫋嫋順風飄來,秀兒將其中較大的那條,取下遞給那火燈中容顏似雪的少年。
公子,你吃魚。
他接過魚道了謝,靜靜地坐在火堆邊吃著熱氣騰騰的烤魚,魚肉鮮嫩肥美。
秀兒取了一條略小的烤魚,放在鼻子下聞了又聞,烤魚金黃焦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這縷芳香永遠地留在心裏。她輕輕地咬了一口,讚不絕口。
真沒想到公子抓魚的手法一流,烤魚的手藝也是極高明的。
我烤的不好吃,阿七做的烤魚才是人間美味。
那隻握著細枝的手,怔然一顫。當那個名字如水一般流過心頭時,他已定在當場。
阿七……是誰?
秀兒定定地望著他,原本清澈的眼神透著難言的痛苦。那畫中女孩的容貌在眼前不住地閃耀著。他說他記不得自己名字,卻記得她的名字、她的樣貌。
阿七,阿七。
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腦海中一片空明。 電光火石之間,他終於記起自己是誰!他記起那夜他醉鬧花萼樓的情形,他在樓頂那一闕紅綢劍舞不知驚豔了多少人的目光。他一襲白衣,手持長劍,在花萼樓頂翩翩起舞。紅綢在他手中跳躍,輕盈靈動,勾勒出一幅絕美的畫卷。那行雲流水的動作,疾風驟雨的劍勢,令樓下觀看的人眼花繚亂。十三歲的張狂少年,那等的意氣風發,讓人不由讚歎。他微醺的目光掃過人群,落在那女孩兒身上,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人群之中,眼光泠泠笑靨如花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
傅流雲,快下來,咱們酒還沒喝完呢!
樓下的少年大聲喚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