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仙道大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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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之上,白雪紛飛,寒風刺骨。
岑雙被這樣的冷意喚醒了些許神智,便忍著一陣接一陣的眩暈,抬眸看了一眼,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束縛他手腳的藤蔓結了一層冰霜,旋轉不休的法陣也靜止了,透過囚籠一般的法陣縫隙,可見天地一片雪白,一道身影踏雪而來。
著一身純白兜帽長袍,長袍製式與另外兩位相君幾乎一致,隻在紋路細節上略有不同,整體輪廓也極為相似,將渾身每個地方都遮擋得嚴嚴實實,約莫這便是他們的專屬服飾,由此可見,來人也是一位相君。
你方唱罷我登場,這無上魔淵,可真夠熱鬧的。
也不知這位新來的相君,預備如何折騰他。
是借刀殺人,還是給他個痛快,亦或者覺得他就這樣死了太過便宜,得將他留下來慢慢折磨,以便套出天宮的計劃,再利用他引天宮仙人入局
可惜了,對於天宮的事,他知道的並不多,而以他在天宮的不討喜程度,估摸著也沒誰會來找他。
想著想著,竟是笑了出來。
他本來就沒有徹底清醒,睜這一會兒眼已是極限,所以他嘴角剛剛扯開,就和扯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樣,靈台再度抽痛起來,痛得他一陣抽搐,眼前發黑,不過片刻,便什麽都看不清了。
他清楚知道自己陷入了昏迷。也明白自己進入了夢境。
應當是夢境。
因為這地方他夢到過,就在不久前,北寒漠地那會兒,那時他被仙君身上的幽香影響,突然犯困,便做了這樣一個夢。
湖底,鮮花,青鳥。
他又來到了那個湖底。
但徹底沉入湖底之後,他才發現這次的夢和上次有著很大的不同原本幽藍如幻境的湖水竟然變成了青中透黑的樣子,開滿湖底的鮮豔花朵也隻剩零星幾朵,花葉邊緣還有著燒焦的顏色,好似此地發生過一場大火,將養花人精心嗬護的寶貝全都毀掉了。
但是湖底又怎麽可能出現大火呢
一時覺得奇妙,目光便忍不住在僅剩的幾朵鮮花上來回觀察,視線微微上移,恰好瞧見一隻躲在花葉後麵暗中觀察的小青鳥。
又看見它了。
這小青鳥也和上回夢到的不一樣,它不再是那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反而像一隻被捅了鳥窩的小可憐,小心翼翼,機敏又警惕地環顧四周,也不知在和什麽對峙。
毛色比上次看到的鮮豔了許多,羽毛也較之前豐滿了些,大抵被精心喂養著,所以整隻鳥都大了一圈。
好胖。
不料,岑雙的這念頭剛起,那小青鳥就像能聽到一樣,猛地將頭扭了過來,凶巴巴的小眼神,若不是它連飛都飛不穩,保不準真能唬到誰。
不過也隻有第一眼如此,等看清岑雙之後,那兩顆小黑豆瞬間瞪圓了,莫說凶了,反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縮在花蕊裏一動不動。
又覺著好笑這小東西分明沒有任何舉
動,也不是什麽悶悶不樂的樣子,自己是怎麽聯想到它很委屈的
突然又想起上次夢到對方時的那些猜測此地究竟是一場離奇幻夢,還是自己幼時經曆過卻又遺忘的往事那時他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便被江笑拽了出去,如今倒是個查證的好時機。
岑雙看不到自己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小青鳥眼裏是什麽樣子,但根據對方的反應便能知曉,無論上一次還是這一次,對方都能看見他,否則,對方不會在自己嚐試著靠近它時,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用目光丈量著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拍了兩下翅膀。
它警惕地左右看了兩眼,隨後展開雙翼,搖搖晃晃地朝岑雙飛來。
但和上次一樣撲了個空。
這次岑雙倒不是被外麵的誰拽出夢境,而是那個煩人的呢喃再次響起,反複回蕩在整個空間,攪動整片湖水,翻起的浪潮直接將岑雙卷了出去。
自打來到魔淵之後,隻要他運轉法力,便能聽到這個聲音,之前他法力耗盡,才安靜了一段時間,如今重新響起,自然是因為他又用法力了。
當然,這法力並不是岑雙主動用的,而是在他入夢之後,體內的涅槃自行運轉,以損耗元神的方式為他補充法力,造成了使用法力的情況,於是又叫那聲音察覺到他的存在,開始在他識海中反複念叨。
都將岑雙念叨得恢複了一點意識。
頭腦昏沉,視線模糊,半掀眼簾的岑雙抬了抬頭,卻不能完全抬起,輕微的弧度之下,隻能看到一角白袍下擺,飄浮在正前方,隨風輕微搖晃。
雙手被綁縛,也無力氣去取竹葉青來重新封印涅槃,岑雙隻能用一些這些年琢磨出來的心法,短暫延緩涅槃的運轉速度,將那呢喃聲降到最小,於是總算能聽到一些來自外界的模糊聲音
“雪相,你這是什麽意思,此人未經你我同意,便擅闖魔淵,身份可疑,你要阻止我們將他帶走問審”
“他闖的是雪靈湖。”
“嗬,莫非雪靈湖不屬於魔淵地界,你雪相君,就不需要遵守天命定下的規則了”
“天命有言,除本域生靈及在任相君,任何人都不能隨意進入封印之地,哪怕是同位相君,也要遵守此令,至於如何處置擅闖者,則全憑對應領主負責,而今你們所有人未經我允許齊入雪靈湖,外人不知規矩,雷相君,你也不知道麽”
“你”
“好了好了,雷相,你少說幾句,我等一同共事這麽多年,你還沒看明白麽,往日雪相哪裏說過這麽多話,為誰大動幹戈過,他似乎,很重視他身後那位小仙官呐。”
“哦,是麽,冷心冷肺如雪相君,也會被美色所惑”
“誰知道呢所以我真的很好奇,雪相,你消失的這段時日,究竟去了哪裏,見到了哪些人,那些人裏,是不是就有你身後的小美人”
“承天命令入世尋人,與爾等無關。”
“原是奉旨入世
,倒是我們想多了,還以為雪相你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我魔淵之事,告訴了一些外人,比如雲上天宮裏的那位。”
“既是天命指令,我等不便過問,但願一切如你所說,當真與我們無關。”
“你從前不愛參與這些紛爭,隻守著你的雪靈湖,希望這次你也能一如既往,在雪靈湖好好待著,否則”
“那三位老友也有許久不曾出現了,我倒是挺想念他們的,可惜比起我,他們應該更想見到雪相你,你說對罷”
不知是他們身上披的袍子特殊,還是這幾人全都用法力更換了聲線,總之聽在岑雙耳中,全是一個聲音,若非他們彼此點破,指出對方身份,他實在聽不出哪句話是誰說的。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太明白他們話中的含義。
一來如今他反應遲鈍,聽到什麽,也隻是單純聽到而已;二來他的頭實在昏沉得厲害,十句話裏可能隻聽見了一兩句,一兩句中又可能隻聽清了幾個字,更別說,他也沒偷聽多久,涅槃便衝開了他的限製,重新運轉開來,呢喃聲卷土重來,很快霸占了岑雙的識海,讓他除了那三個字外什麽都聽不清。
眼前陣陣發黑,意識短暫陷入黑暗,一望無際的暗色中,岑雙陣陣心悸,沒多久又驚醒了過來。
被那陣心悸影響,清醒了一點但還睜不開眼的岑雙下意識抬手,試圖去揪身邊所有能揪住的東西,也是這一下,才讓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四肢上的束縛似乎被人解開了,而他本人也被誰抱了起來。
打橫抱起的那種。
即使不太清醒,岑雙也是滿心的不適,當即便要掙開,可他乏力成這樣,哪有力氣推人,按在對方胸口的手綿軟極了,不像推拒,像是撫摸。
倒是吸引了這個抱著他的人的注意。
他能感覺到抱著他的手鬆開了些,視線也在他臉上停頓片刻,隨後,是一個沒有明顯感情色彩的聲音,問他“不舒服”
又問“還有哪裏難受”
哪裏都難受,又冷又痛,不舒服極了。
岑雙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隻能就著這個姿勢往對方袍子裏鑽,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手也無意識揪著對方的衣裳,指望以此躲避寒風飄雪。
不知這個方式是否真的奏效了,他沒再感受到刺骨寒風,反而有陣陣暖意將他包裹,整個人像是泡在溫水之中,泡得他懶洋洋的,原本便遲鈍的識海,更是連轉都不轉一下了,隻是在徹底睡過去之前,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個懷抱,似乎有些熟悉。
念頭一閃即逝,沒來得及揪住細想,意識再度沉入黑暗。
岑雙立於無邊黑暗之中,茫茫然看不清前路,隻能聽著那個比之前還要響亮的聲音,規律地呼喚他,從一個特定的方向傳來,像在給他指路。
見他遲遲不動,那聲音染上了些許焦躁,開始催促他,連內容都有了變化回來,過來,快過來
岑雙循著聲音走去。
那聲音欣喜起來,
按捺住那份焦躁,
用柔和引誘的語調,指引著岑雙前行的路。
過來,快過來
就是這樣,念念,快過來。
過來,我需要你,娘親需要你
岑雙腳步一頓,混亂的眼眸恢複如常。
尚未徹底蘇醒,岑雙便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遲疑著靠近他,想都沒想,他條件反射抬起手,一瞬將那東西擒住,同時睜開雙眼。
這是一個木屋,不大不小,物件齊全,琴棋書畫應有盡有,筆墨紙硯樣樣不缺,裝飾小件看著並不繁複華貴,可用材用料盡是天材地寶,就說他躺著的床,乃是千年靈玉所煉,蓋著的被,更是萬年天蠶絲織,帳幔上的點綴,是萬萬年難求的藏心冰魄珠
簡直,壕無人性。
更多的細節,被麵前之人擋住,看不分明。
擋著他視線的,便是方才那個靠近他的人,而他按住的東西,實則是對方的右手。
岑雙沒有立即鬆手,他扣著對方的手腕,探究地看向對方。麵前之人大抵也沒想到他會醒得這麽“及時”,所以被這樣握著,都沒反應過來要將手掙開,隻解釋道“你外傷雖愈,但夢魘不斷,還一直捂著額頭,想是受了內傷,我便想探查一番,看看傷在何處。”
所以這人方才的舉動,其實是想探他靈台
岑雙垂眸看了一眼,發現身上的皮肉傷果然全都好了,連點疤痕都沒留下,估摸著都是麵前人給他治的。
盡管如此,岑雙眼中的懷疑仍未消散,隻是往深處藏了藏,笑著鬆開對方的手,忍著頭痛表達了謝意,又從袖中摸索出一隻青蛇手環,戴上後,感受到體內涅槃終於不再運轉,法力不再自耗,呢喃也隨之消失後,才終於鬆了口氣,撐著手臂想要坐起。
他沒料到暗中的呢喃消失之後,那痛楚會從靈台湧出,致使他才支起手臂,半坐起身,便重新倒了回去,若非麵前人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隻怕要重重磕在玉枕上,起個大包不可。
但他實在難受,所以連道謝的力氣都沒有,抱著頭,蹬著腿,恨不得主動撞上玉床,將頭撞裂了才好,約莫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所以那人死死按著他,將他牢牢固定在懷中,一道道柔和的白光從對方指尖亮起,又被打入自己的身體。
岑雙看出他是想要為自己鎮痛,但效果微乎其微。
好一番折騰之後,對方才不再嚐試用法力為岑雙止痛,他一隻手摟住岑雙的腰,另一隻手將岑雙兩隻手腕扣在一處,令岑雙掙紮不開,隻能搖頭瞪眼地看著他。
一頭烏絲淩亂,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滾落。
這位不知真好心還是假好意的雪相君,突然側過頭,視線也移開了,淡淡道“隻從外部,不能看出你具體傷在哪裏,但阻礙與症結,應當在靈台那裏,眼下並無醫仙,我略懂探靈仙術,你若不見怪,便由我為你看一看。”
岑雙沒吭聲。
雪相君便將頭扭了回來,
隔著垂帽與他對視,
像是能猜出他的憂慮,在他拒絕之前再度開口“雪靈湖素來不參與俗世紛爭,一切以天命為重,無論你與他們有何種糾葛,都與我無關,你出了雪靈湖之後,今日發生的一切均不會有人知曉,所以,你無需憂心。”
岑雙偏了偏頭。
在痛疼又一次加劇之後,他終於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而雪相君也在他點頭後,迅速將他扶起,鬆開了禁錮他的手,讓他盤膝而坐,自己則坐在床沿,抬手掐訣,右手成印,點在岑雙額心。
與此同時,岑雙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進入了他的靈台,那東西溫暖、輕柔,不斷深入,致使他痛疼的“症結”似乎被安撫住了,逐漸安分下來,潮水般的痛楚退去,詭異的愉悅之感卻升了起來。
舒服到想歎息。
痛到極致都沒有多哼一聲的岑雙,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在這樣的情況發出那樣的聲音,趕在那些尷尬的輕哼冒出來前,他匆忙將之咽了回去,視線越過麵前人的肩膀,迅速朝窗外看去。
窗外白雪皚皚,可見一汪銀白湖泊,鵝毛大雪落入其中,卻無法在湖麵留下半點痕跡。
雪越下越大,也越發寒冷,即使岑雙恢複了一些法力,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份寒意,他本就畏寒,這雪都下到室內了,他能不冷才嗯
額頭被按著不方便扭動,岑雙便轉動眼珠,看向落了滿床的雪花。
隨後視線上移,移到眼前人身上果不其然,這一床的雪,都是從這位雪相君身上飄下來的。
不是吧,雖然他之前是命不久矣了,但契約鏡靈之後,他已經不怕老毛病某天把他給燒死了,怎麽還是說,他靈台新出現的毛病,當真是什麽不治之症,無藥可治到連素不相識的雪相君,都為他悲傷至此
正想著此節,那廂檢查完畢的雪相君像被什麽燙到了一樣,猛地將手抽了回去。
岑雙越發肯定,自己必是得了絕症。
雪相君站了起來。
岑雙覺得,他定是要叫自己準備後事了。
雪相君僵立原地,立了很久很久,雪則越下越大。
岑雙抖了抖頭上積雪,撐著下巴,開始思考買哪家的棺材,才能物美價廉一點。
僵立許久的人終於動了一下,十足僵硬地開口“你”
岑雙將手放下,坐直身子,洗耳恭聽。
雪相君道“你有孕了。”
岑雙“”
岑雙“”
岑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