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神廟長階 男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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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主的那雙深眸跟活見鬼似的,柳扶微心說這位教主反應如此之大,隻怕這光球在妖怪界是罕見至極的。莫非這又是我被換了命的後遺症
    “我、我不明白您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今年多少歲”
    “十、十六。”
    “十六歲”教主看著她,“你和阿心一樣,是庚寅年冬月廿五辰時生”
    阿心是這教主要救的那個人孫女兒女兒還是姐妹
    教主怔忡望著那些光球,沒有再往下追問,半晌道“看到這棵樹了麽”
    “”
    “命格樹,”教主的聲音如一片葉,“剩下的葉子,是剩下的時日。”
    二十二片,不足一個月。比席芳推測的還少點。
    半空中傳來“咯噔”一聲,如同鍾鳴,那是柳扶微恐懼死亡的聲音。
    “你說的不錯,命格是會越換越薄”教主沉默片刻,“如果你能助本座一臂之力,本座可讓此樹枯木逢春,枝繁葉茂。”
    大概是求生欲還在掙紮,柳扶微下意識接了這話茬,“怎麽助”
    教主攤開掌心,一粒拇指大小的物什浮起,“將這顆種子種進神廟中的一處,本座答應許你再得新生。”
    “這是什麽”
    “它可令本座去任何想去之地。”
    這教主是看她時日無多,幹脆放棄換命術這個思路,打算憑自己的力量進神廟盜天書
    見柳扶微猶豫不決,教主又道“當然,也有第二個選擇,本座可以放你回左殊同身邊殺了他。”
    “”
    “你可別想使詐哦,他若不死得透透的,就隻能讓你死得透透的了。”
    “”
    “本座並未打算給你時間考慮,再不選,送你往生。”
    她不再磨嘰,一把握住那枚種子。
    果然在外人看來“拚死保護遺棄你的人”太蠢,教主看著她的眼神都從欣賞變成了質疑“你不該是個癡情種子呀,明明”
    明明什麽明明,還能不能把話說完了
    柳扶微沒好氣道“教主大人,您明明很趕時間,說什麽給我的第二個選擇隻是純粹溜我玩吧”
    教主微微一笑“你果然很聰明。很好,你隻需謹記,今日的談話,不可告知第三人。”
    “包括您的那些下屬”
    “對。”
    “為什麽呃,等等,這又是什麽”
    掌心的種子驟然生根發芽,自她手腕纏向她的四肢、周身,身下的池塘開始咕嘟咕嘟冒泡,乃至整個靈域都震顫起來她看到教主大人縱身飛起,一陣低沉地笑聲回蕩在耳邊“對了,本座忘了告訴你,五日之內你不能把心種種入神廟,它便會將你吞噬,你的肉身和靈魂都將徹底為本座所用。”
    柳扶微聽得“哐”一聲,覺得自己像是被一股極為渾厚的力量給彈了出去。
    再度睜開眼已經是三日後了。
    昏厥期間,這幾個妖人是如何逃出長安、避開搜兵、越過洛河她是不得而知,反正人醒來時馬車已經進了新安地界,順利的話,待天亮了再走一日,就能抵達紫山神廟。
    盡管她是想誤導他們去闖神廟,畢竟換命是立馬就死,換條路沒準還能沿途尋個轉機什麽的。誰曾想,這眼睛一閉一睜,距離教主給她的死期隻剩不到兩日了。
    嚴格說,等到了神廟被發現“聖人親至”“左殊同可開天書”統統都是謊言的時候,她就直接完犢子了。
    事已至此,柳扶微也不去懊惱為什麽不選“殺左殊同”了,就算她能重新見著他,他是能護得住她還是怎的;她倒是有機會殺他,然後成為在逃謀殺朝廷命官的罪犯沒準還逃不成,反正連累阿爹阿弟是沒跑了。
    這麽一想,好像也就真的隻剩求神拜佛這條路了。
    一旦想通這一點,進入一種“把命按時辰來活”的狀態,她整個人反而無比鬆弛,鬆弛到邀月和歐陽登都傻了眼這小妮子是中了什麽邪,飯桌上葷素不忌,居然還主動和他們侃起當地的風土人情來了
    “我阿娘以前是逍遙門的,逍遙門就在紫山隔壁的隔壁那座蓮花山上,紫荊鎮我也來過幾次,最有名的當屬紅燒黃河鯉魚、炸紫酥肉,噢,還有燜餅最絕了”
    教主頷首“席芳,明早啟程,買些燜餅路上果腹,去扶微說的那家。”
    席芳“是。”
    剛碰頭落座的朱雀壇壇主問“咦,這位貌美的小娘子可是教主新收的徒弟”
    邀月“”
    歐陽登“”
    他們這一行人雖然齊齊易容,要真沿途綁個小姑娘反惹人注目,柳扶微肯配合著扮演個任性小師妹,大家夥竟也由著,她說要換身能看的衣裳,邀月不甘不願去跑腿,回來時還真捎了件色澤和料子都“很能看”的衣裳。
    柳扶微拎起這件桃紗搭金腰帶的煙籠裙,皺眉“你不覺得太豔了麽”
    “我可是百花閣的台柱,你敢質疑我的眼光如你這般笑眼含俏、朱唇豐潤的臉蛋,就是穿了一身白也裝不了空穀幽蘭,還是緋紅更能襯出你膚色。”
    “”親朋好友都沒這麽誇過她。
    “不必感激,就當是袖羅教送你的斷頭禮。”
    “斷頭”這個說法也是清奇。
    沒人知道那夜靈域裏教主和她說了什麽,可邀月歐陽登他們不時將“斷頭飯”“斷頭禮”掛嘴邊,以至於她都恍惚是否神廟才是什麽陰間門派。
    要不然,教主大人豈會在臨近紫山時,不聲不響地隱匿了呢
    話又說回來,這神廟的的確確不像人間所有。
    紫山浮於雲濤霧海中,遠遠看啥也沒有,仿佛被天際所隱沒,唯當臨近山腳,仰望山嶺如酣睡臥龍,方才體悟到這造化鍾神秀的一隅。
    如果不是因為周圍太吵的話。
    上山的路僅一條,眼見四麵八方的洶湧人潮,連席芳也沒有比“硬擠”更好的路子,將抵達山頂時,已是人人氣喘籲籲,夕陽西下。
    一縷陽光落下,重重雲霧撥開,有人驚呼“看那就是登雲梯,前邊就是天門了。”
    登雲梯,世人稱其為神仙登天之路,也有說凡人行此路必受仙人庇佑,古往今來,前來朝拜者趨之若鶩;而能真正越過那道天門,進神廟者,萬中不得其一。
    柳扶微說進過神廟自然是瞎掰的,她想著神廟既號稱“渡天下苦難人”,她隻需稱自己是朝廷命官之女,遭妖人所擄僥幸逃脫,知其意欲圖謀天書特來告知,他們又豈會將人拒之門外
    此刻見築如天橋的大門下人頭攢動,天門台就是一片白璧無瑕的平台,頓覺高柱上雕刻的“天門”二字替換為“斷頭”還真是貼切。
    袖羅教諸人在後頭盯梢,想來是妖邪不能近天門,隻有席芳多陪了她走了幾步“有些話不妨說出來,興許,我幫得到你。”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柳扶微扭頭看他,“你指什麽”
    “你如此聰慧,怎麽會聽不懂呢”
    她是聽懂了。此人始終看破不說破,任憑她這麽瞎攪合,今日過後教主便知他的話才可信,也是等她死到臨頭求助於他比如將靈域所見告訴他。
    若非親眼看到他割了幾個公子哥的頭顱,她都要懷疑這人是隱在魔門的細作。可惜她會被拐到這兒全是拜他所賜,更別提她身上那勞什子種子,真沒有回頭路了。
    “席先生,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
    “什麽”
    “我最討厭配合出演那種襯托別人很聰明、算無遺策的戲碼。”
    “”
    “所以,回見啦。”
    言罷揮揮手,忽略身後那道陡然淩厲的目光,步步朝上。
    距天門也不過百來階,一旦過了那扇天門,她還和上頭那堆人一般留在原地,謊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心髒突突跳著,滲著冷汗的雙拳不由捏緊。
    阿微,你表現得很勇敢、很灑脫,走到這裏也算本事,不必怨自己徒勞無功。
    要怪就怪老天爺待你太薄。
    不過,老天爺也不是專挑你折騰,你看這登雲梯上磕磕拜拜的眾生,誰不是滿麵慘淡,求而不得
    每走一步,她如是自勸道。
    她望向高柱上的神獸雕塑,莫名覺得神似她救過的那隻黑翅鷂,不由多瞧了兩眼。不瞧倒好,這一瞧竟見那隻石雕鷂眼睛亮成了攝人的紅,並朝她撲打了兩下翅膀
    “哎,那個,你們有沒看到”
    指尖一比,欲要詢問周圍的人是否自己花了眼,一轉頭,周圍已空無一人。
    她懵住。
    不僅是周圍,身後亦不見了席芳、邀月、歐陽登還有所有人的蹤跡。
    再回首時,連天門台也不翼而飛,唯有漫漫石階,像寬闊的天梯斜掛而下,通往被沉甸甸的金色雲霧所覆蓋、一眼望不到終點的前方。
    但聽一聲鳥鳴,黑翅鷂自她肩頭掠過,展翅往霞光萬丈的高空飛去。
    她真是懵了,好半天,腦子裏後知後覺閃起一個念頭。
    我這算是進來了
    此時天門前嘩然沸騰。
    “我哩個神嘞,是不是有人憑空不見了”
    “是的是的,我聽到咯噔一聲,那姑姑娘就躥沒影了”
    “姑啥姑,那分明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長得可漂亮了我沒忍住想多看一眼,沒想到化成了一縷青煙”
    眼睜睜看柳扶微消失於天門前,邀月歐陽登均奔上前,驚駭道“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可她的命格不是都被換了麽,顧盼那一身罪孽的命格,如何進得了神廟”
    席芳眼皮微顫,繼而恍然,“卻也未必”
    “未必”
    “你們可聽過,天門台後有兩條路,一條登雲梯,另一條,名喚罪業道。”
    原以為,是上天終於開了一回眼,這才撥動金手指,令奇跡降臨她身上一回。
    柳扶微一身興奮勁重新振作,顧不得腰酸腿軟,三步並作兩步地往上攀爬,隻想著那雲蒸霞蔚的盡頭定等著傳聞中能起死回生的得道高僧,一臉慈悲為懷對她說“檀越久等”,再以逆天神功驅除她體內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重獲新生。
    隻是這條路會不會有點過長
    第一個時辰她還算鎮定,第二個時辰過去,每往上邁一級,心就往下沉一分。
    長階無窮無盡,早已不見鷂鳥的蹤影,大片大片的黑意蔓延開來,霧氣越來越濃鬱,隨夜風灌進口鼻,嗆得人咳喘連連。
    不知是走了三千階還是五千階,到最後隻能手腳並用,仍是經受不住一絆,等火辣辣的疼自膝溢向腳踝,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根本不是通往神廟的路。
    而是一條永遠也抵達不到終點的路。
    像極了十歲那年,她光著腳越過的那條縈繞著孤魂野鬼的山道。
    隻是那年是冬,今夜是夏。
    夏日的風也可以這樣冷,不帶一絲溫度,如孤魂呻吟著迷惘,如野鬼咆哮恐懼。
    她微仰起頭,天上致星點點,不足以照亮這一望無垠的死寂。
    明明很努力了。
    努力向陽求生,實在求不得,也竭盡全力扮演一個超凡脫俗的女俠。
    可為何,要在她認命時給她渺茫的期待,又在期待後再給她沉重一擊呢
    短暫的人生,經曆也少,怎麽還會有這麽不甘、困惑和遺憾
    眼眶突然滲出什麽,她抬指拂到濕意,遲鈍般怔了怔。
    自阿娘死後,她就極少哭過,哪怕被左殊同舍棄,哪怕被傀儡線割開喉嚨。
    驀然間,積攢在心底的情緒在這一刻統統爆發了。
    起先是肩膀抽搐,到後來,根本遏止不住泛濫成災的淚,嗚嗚陶陶,哭得梨花帶雨,哭得觸目驚心。
    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是否哭出幻覺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人聲。
    “誰誰在那兒哭”
    她怔怔地抬頭,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看到前方亮起一道昏黃的光。
    光映著山霧騰騰,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聽著腳步聲愈來愈近,光下人影也愈來愈近。
    約莫三步之遙停下,她目光所及,卻見得一雙草編鞋,一盞紙紮舊燈籠。
    視線緩緩上挪,一身白色僧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昏燈照不清人臉,隻看得到半束長發飄飄逸逸。
    “你是人,還是鬼”好半晌,她聽到自己略帶鼻音的詢問。
    來者微默,不知是不願答,還是不能答。
    她等了一個瞬息,如同度過了一個春夏秋冬。
    終於,略微低沉卻又溫煦至極的男聲回應了她“我自然是人,姑娘可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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