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唯有自渡 她指尖一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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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過不可答念影的話麽”
司照長眉輕蹙, 目光透著責備之意。
她怔忡著,渾然沒有反應過來太孫殿下怎麽會憑空冒出來的。
小少女已是毛發倒豎,無比疾快撲身而上, 司照往前一步,抬手一道淡金色的弧光隔檔下來。
柳扶微“她是”
“是念影, 你的。”
說不清怎麽回事,太孫殿下這一出現, 自暴自棄的心態削減大半, 她如夢初醒“我也不知怎麽的,就看到她了,是不是刺穿那隻蝴蝶,她就會回到我的身體裏麽”
“這是心魂,心魂受損, 會傷及你的修為。”
“我沒有修為啊。”
“那會直損壽期。”
“”壽期這種東西, 她所剩無幾了吧
她一時六神無主,弧光之後的少女已狀若瘋魔,司照的目光亦挪到小少女身上,靜默一瞬,開口道“我帶你回家。”
仿佛是通過人聲才尋著了人,小少女睜著兩隻赤紅的眼瞳,活脫像個小野獸“你騙人”
“我不騙你。”司照掌心翻轉, 是向她遞手的姿勢, “我帶你回家。”
隻此一聲,炸毛的小野獸眼中的異光逐漸淡去, 司照也斂起弧光,手仍停在半空。
小扶微呆了好一會兒,試探著探出手。
柳扶微欲攔“她會傷人的”
“無妨。”司照道。
他的手骨節分明, 對小扶微而言是足夠寬厚了,才握住了三根,雖沒有散發多麽強烈的黑氣,但手背還是肉眼可見的被燙紅了。
柳扶微見著了“喂”
司照回頭,食指附唇一豎“噓。”
“”
那明明是她被念影吸走的殘魂,不小心對付就罷,怎麽還煞有其事帶起孩子來了
小少女沉浸於當年,未覺出異處,她把司照當成是救命稻草,問“哥哥,你也是被那些牛頭馬麵劫到這裏來的麽”
“牛頭馬麵”
“戴麵具的賊匪,我就是被他們劫來的。”
司照皺眉“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我也不記得了”她小鼻子通紅,“我就記得我一直跑,一直跑,可這裏的路太奇怪了,怎麽都跑不出去你知道這山上的路該怎麽走麽”
“此地山霧障目,需避之而行。”
“處處山霧,如何避啊”
他點了一根線香,一縷紫氣嫋嫋升起,有如橫空疾書的紫色鵝毛筆,飛蕩於半空。它們有些與周遭白霧融合,有些像是無頭蒼蠅碰壁般頻頻回彈,行跡清晰可見。
柳扶微一看會意這紫氣與念影相克,一旦相觸,不消散反生成更濃的紫煙,如此一目了然,自能夠精準避開。
那紫氣儼如溪中遊動的魚兒,小少女臉上浮現出驚奇之色“這就是傳說中的燃香引路能給我看看麽”
司照竟未拒絕,將線香遞給她,她小心翼翼接過,手輕輕試晃著,衣袖稍稍往下,露出了腕間被泥水染髒的手繩,他瞥見,微一怔,小扶微又晃出了一波煙紫,問“哥哥,這叫什麽呀”
“紫螢。”
“紫色流螢這又不會發光,不如叫鼠尾草呢。”
幾道森森陰火自白霧中流竄而出,驚得她往司照身後一挨。
柳扶微也怕這玩意兒,但親眼看她那般嬌弱不堪的樣子,心下油然而生一種“不要給我丟人”的情緒,忍不住道“鬼、鬼火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小少女怒氣衝她瞪去一眼,正要還舌,頭頂上的發梢被人輕輕一揉。
“看那裏。”
小少女循聲望去,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團團陰火在紫螢的映照下,居然化身成了鳥兒的形態。
司照“它們生前是林中鳥,因吸了天地之氣成了炳靈,並非鬼火。”
原來紫螢能讓人看到一些靈物的真身。
小少女黯淡的眸子生出了一點點亮“我來時看到的那些,是不是也都不是鬼,也都是小鳥”
司照煞有介事“也可能是烏鴉,鬆鼠,或者猴子。”
小少女“噗”一聲笑出來。
夜色之下,環繞的鬼火成了一隻又一隻紫鳥,輕盈的翅梢拖著流螢般的光亮穿梭翻飛,劃破煙氤,也劃開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柳扶微靜靜凝著前方。
小少女滿身泥濘,男子衣衫落魄,連月影都不給他們一點麵子,斑斑駁駁地落在他們身上,紫色鬼鳥橫衝直撞的,也沒有飛出多少目眩神迷的美感來。
記憶中漫天陰森鬼火和眼前不同,曾經經曆的清晰如昨。
但,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仿佛,生命中真有的出現了這麽一人。
一個牽起她的手,陪她看那盞盞鬼火,化身成一隻小小鳥兒的人。
越過霧靄,踏上柔軟的草坡,放眼望去,草地上零星綴著白色野花,風雖還寒氣凜然,但不再像之前那般陰霾刺骨了。
柳扶微尤在觀察四下,不由感歎一句“看來,這鬼蜮也是有冬有秋,並不是那麽一成不變的,我們繼續前行,應該”
話音戛然而止,她發現小少女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了。
小扶微也停了步,她握不住這位大哥哥的手了。
司照並不意外。
他在罪業道修行兩年,見過念影,也見過亡靈,知道消弭怨氣本該以度化為主。
之前吳莊主的念影實在是傷害力太強,性命攸關之際他隻能行先驅逐。但這小娘子未有殺人之力,他本想先行安撫,再趁其不覺摘下她胸前黑蝶,如此還魄於本尊,當不會損害本體。
沒料想,念影的怨氣已自行削減。
他下意識回首,三步外的柳扶微衝他比了個“這是什麽情況”的手勢。
他也是難得遇見這種情形,一時猶豫難決,小少女問他“哥哥,我是不是早就死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司照一怔,道“不是。”
“那,我是在夢中麽”小少女的眼睛又氤氳起來了,“可我就算是做夢,也不可能夢到以後的自己啊。”
“你認得出她”司照微微一詫。
按理說殘魂思考力,是遠不如正主的。
小扶微輕哼了一聲,不服氣又驕傲一揚下巴“她長得那麽好看,一看就知道是我。”
司照失笑。
“可是以後的我,怎麽會變得那麽討人厭凶巴巴的,一點兒也不溫柔,她還說我娘不要我了”她垂眸,“明明是自己不要我了”
柳扶微心下一悶。
眼見黑蝶又有加濃的趨勢,司照雙手撐著膝,彎下腰道“她說得是氣話。”
“才不是。”
“她要是真的不要你了,何必一路緊隨不舍呢”
他聲音溫潤,不自覺能撫平心瀾,小扶微咬唇“那她和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麽”
“等你回到她身邊,也許就有答案了。”
“可我怕,我怕她說得都是真的。”小扶微緊緊絞著自己的袖子,“如果回去,就要麵對所有人的拋棄,那我寧肯不回去。”
司照愣了一下,道“不會的。”
“哥哥怎麽知道不會”
司照不知她究竟經曆過什麽,亦不知她們倆之前談過什麽,縱是想勸也不知從何講起。
他蹲下身,與小扶微平視,道“哥哥也曾經像你一樣,被遺棄在一個角落,認定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記起我了。那時我常對自己說,哪怕還有一個人希望我好好活著,也許我就可以好好活著。我等了很久,想等的人還是沒有來,卻等來了一個怪人,她無端贈我一頓訓斥,怪我癡心妄想,怪我多管閑事,還怪我愚蠢。”
“”柳扶微顯然已聽出他指的“怪人”是誰了。
小扶微忿忿道“那人,怎麽可以這樣嘛”
“是啊,怎麽可以這樣”司照一頷首,微微一笑,“可她,原本可以不這樣的,就像這世上其他人一樣。”
小扶微似懂非懂“所以呢”
“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將來會遇到的苦難和艱辛,她的初衷,一定不是希望你就此放棄。”
小扶微怔然“那是什麽”
“也許,是她自己有些累了,想從你這兒聽一兩句安慰。”
“什麽嘛,哪有要小孩子安慰大人的”
司照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有時候,大人們真遠不如你們,所以,得勞煩你們多多體諒了。”
他聲音輕和,非是以一種過來人教育孩子的姿態,而是真誠地在說你很重要,我們需要你。
柳扶微心中倏然一顫。
小少女垂下眼眸,不知在有否咀嚼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目光不經意往後一落,這回視線對上了,柳扶微直覺他是想表達你也該說點什麽安慰孩子的話。
她壓下心底的紛亂思緒,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算我說錯話,給你賠不是了,行麽”
小少女不領情,嘴噘得老高,“沒、誠、意。”
“那你待如何啊”
她轉眸,“除非你告訴我,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有人真心待你麽,你還能真心待人麽”
柳扶微像被問住了,像個泥塑一樣戳在原地。
真心
她從小到大,不都是最吝嗇於真心麽
小扶微兀自道“我若聽得動心,沒準就改變主意了。”
“”五年前的自己,怎麽可以這麽麻煩。
要是按實情說,不撒腿跑了就怪。
柳扶微默默瞥了司照一眼,靈機一動“有他啊。”
小扶微“”
司照“”
為了安魂柳扶微豁出去了,她指尖一抬“他,是你將來的夫婿。”
“”
小扶微“”
她盯著眼前麵冠如玉的大哥哥“當真”
司照“”
柳扶微“若非我至親至愛之人,又如何與我形影不離所以啊,留在這深山鬼蜮裏有什麽好,回我身邊,和如花美我意思是,和心意相投之人並肩同行,豈非更有意義”
不愧是神廟修行者,得聞此言,還能靜靜扶額,神色不改。
小扶微的小臉蛋陰晴不定變了又變,轉向司照“你們真的成婚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太孫殿下到底是半個出家人,對著小念影說不了假話,隻勉強握拳輕咳了一聲,道“尚未。”
“尚”這個字用在此時很是微妙,小扶微浮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羞澀。
柳扶微怕被拆穿,催道“還愣著做什麽過來。”
小扶微遲疑著邁出兩步,又止步,她衝司照招了招手,儼然是有話想說。
司照低下身,她小聲道“哥哥,你眼睛不好,之後的路可以讓她帶。”
他怔了,“你怎麽看出的”
小扶微一副“我本來就很聰明的”笑了笑。
某個熟悉的神色落入了他的眼,司照也附耳同她說了一句什麽。
兩人聲音都壓得低,柳扶微聽不清,隻見小扶微讓他遞出手,一筆一劃在他掌心寫字。
不知寫了什麽,太孫殿下像是失了神,身形僵在原地。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莫名有了種錯覺。
殿下他成石雕了
好在他緩慢抬眼。
隔著紛飛紫熒,那再度凝望望來的眼神,像漂浮湧動的雪雲,驟然匯入了光亮。
可她依舊看不分明,隻見小扶微一叉腰“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不會又給她誆了吧。”
他終於目光微微挪開,看向小少女,淡笑“好像,是這樣。”
柳扶微“你倆到底打什麽啞謎,我”
這時,小扶微已步上前來,兩手背在身後“你辮子梳歪了。”
“是風尚。”
“嘁。”小少女翻了個白眼,但還是伸出一隻小指頭來,看著若幹年後的自己,“以後,不許再丟下我了。”話音稍頓,“就算再難,都不可以,聽到了沒”
柳扶微這才發現,念影的眼眶裏始終噙著淚。
最難時的自己,在輕聲同自己說世人皆可棄我,唯不可自棄爾。
柳扶微鼻腔發燙,含糊“哦”了一聲。
“什麽叫哦,是可以,還是不可以”
“嗯,再也不會了。”這一回,鄭重頷首。
兩指拉鉤時,一陣清風擦過耳畔,黑蝶散去,她下意識撫摸著心口。
像是有一縷和煦的風,在緩緩地滲入黑暗凝固的深淵中。
盡管稀薄,盡管淺淡。
不論如何,神魂能重歸於體就好。
她心有餘悸地長籲一口氣“好險好險,此地未免太邪門了。”
再看向司照,想起前一刻大言不慚將人當做“夫婿”,一臉尷尬幹笑“我剛那個隨口瞎說,小姑娘尋死覓活的,不得安撫著嘛,殿下莫要見怪啊。”
“為何有了夫婿,就不尋死覓活了”
“那還不是”
還不是因為你好看嘛。
以她對自己的了解,別的不說,對著如此好看的夫婿豈有求死的道理。當然,這話可不敢照直說,她道“還不是殿下一身卓然之氣將她唬住了不過,你不是已經離開了麽還有,你怎麽一身土”
她自不知,彼時司照並非有意離開,隻是無意間被霧氣帶出此地。
不論她舉止如何異常,到底還隻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子,身處此荒蕪鬼魅之地,他不可能當真棄她生死於不顧。
因視線有限,回找時沿途不時摸地辨別方向,著實費一番功夫,殊不知一趕來,看到了她被自己的神魂裹挾的一幕。
司照沒答,她看他略一低頭,有種暗自歎息的意思,於是順口一問“殿下別告訴我,你去而複返是來救我的”
他慣性攏了攏袖,反問“不然呢”
“你不是認定我是圖謀不軌的妖人麽”
司照道“第一,我沒有認定,隻是合理懷疑;第二,圖謀不軌也得有不軌的能力。”
“我”我可是教主,天下第一大妖道的教主,豈容人如此小覷。
這話當然說不出口,她撫了撫被挫傷的自尊心,還是斂了一禮“總而言之,殿下救我,我還是該說聲謝謝的。”
“一個謝字隻怕不夠。”
“哎那”她本想問“那你想要什麽”,又直覺他會提自己做不到要求,於是慫慫的伸出手指,比了個二,“哪能是一個,我分明說了兩個謝字。”
“”司照看她打定主意要糊弄過去“我確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會有足以形成念影的怨念。”
“何足掛齒,何足掛齒。”
太孫殿下好像歎了口很長的氣,“當年,你是如何逃出去的”
“殿下先告訴我,你們在那兒嘀嘀咕咕說了什麽”
“她不讓我說。”
“她就是我欸。”
“你自己說了什麽,你自己不知道”
“什麽嘛,”她聲音明顯弱了下來,“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欺負人”的太孫殿下眼蘊起一抹笑意“是我不跳坑,有些人才惱羞成怒。”
“殿下,明明是你”
她抬頭,話音卻倏地一止。
大概是再遇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笑,她不禁愣住。
短短一瞬,宛如星光在眼底被化成一灘銀碎。
見她沒了下文,他問“明明什麽”
她自幼察人於微,此時心中莫名其妙產生一個感覺太孫殿下待她的態度怎麽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來不及多想,大地突然掀一陣疾顫,“砰”一聲悶響,不遠處的天空炸起了一朵蘑菇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