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長安如故 左鈺,你還是一如……

字數:7458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人間無數癡傻酷 !
    柳扶微被自己的這個推測嚇得毛骨悚然, 本能想要否認。
    天地熔爐陣,幾乎險些毀掉了整個靈州啊。
    她怎麽會為了自己的仇, 就將他人的生死置諸度外
    柳扶微不願信。
    她承認, 阿娘的選擇、阿娘的死,始終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是越不過去的那一道坎。
    她也在無數個午夜夢回中, 夢到真凶可以浮出水麵、落網受懲。
    但這麽多年來,她從來沒有想過, 要以犧牲自己的的安寧和生命為代價, 去尋仇、去複仇。
    這本就是當初她與左鈺分道揚鑣的原因。
    因她知道,那滅門之恨於左鈺而言,是刻骨銘心、是不死不休。
    她阻不了他,便不阻,幫不了他,便目送。
    試問,如她這樣一個貪生怕死之人,縱然得知是仙門屠戮了逍遙門, 又怎會豁出一切、不計後果的去報仇
    這念頭一起,又一段殘缺的記憶轉瞬而來是她將脈望滑入戈平寶刀中的情境。
    如此想來, 被戈平帶出袖羅島之後, 要不是因為橙心突然將她劫走,原本她是能夠說服戈平派人送她回長安的。
    談靈瑟也說過,潛入玄陽門, 首要任務是帶自己離開。
    也就是說, 她從一開始,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了
    一霎時,柳扶微隻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被分割成兩半。
    一半為當局者, 一半為旁觀者。
    旁觀時,她是阿微。
    青澤也好、戈望也罷,她總能清晰地看到他們的悲哀處,或指責,或憐憫,或唏噓長歎,也願意在自保的情況下施以援手。
    可一旦她成了阿飛,那些平日裏自以為的冷靜自若、循道不違、遵循本心都蕩然無存了。隻看那亂象橫於己空,便視之漫天皆如是,恨不能化作狂風驟雨顛覆之,至於當中草色是否經得起雨打,花枝經得起風寒,實無可多思,不願多想。
    已不記得誰對她說過若貪上了做妖的好處,一而再再而三,便再不可能做回人了
    這話簡直如同詛咒一語成讖。
    莫非當真是這脈望,當真會潛移默化惑人心性,將阿微徹徹底底的變成了阿飛
    否則,她豈會如此割裂,一邊恨不得翻雲覆雨,一邊又恨不得插翅而逃
    饒是將脈望拋得再遠,還是回到了身邊,該想起的終究會想起。
    長安故裏,閨門安寧,當真已成往昔再不可追
    柳扶微被自己腦內一團漿糊包裹著。
    總歸不甘被這種情緒的漩渦包裹,她想先掙出夢境。
    用力咬破嘴唇也好,揉著自己的頭發也罷,在沒有挖掘出全部的記憶之前,她仍然有機會能夠推翻自己的揣測。
    念頭一起,腦殼適時一陣扯痛,虛無的飄浮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顛簸震蕩的眩暈感。
    頭仍微微鈍痛著,她艱難掀開眼皮,視線好歹落到了實處。
    黑楠木的頂棚在晃動,空氣中浮著一股淡淡的暖爐香,熏風將絲綢所織的簾子掀起一角,隱約聽到車輪轆轆、馬蹄嘚嘚敲擊地麵之響。
    這是在一輛行駛的馬車上
    手一摸,摸到一身綿軟綢衫,身上還蓋著一床毛絨絨的毯被,她努力撐坐而起,險些撞倒了邊上的幾案。
    柳扶微滿腦子除了懵還是懵她不是在玄陽門嘛,這算事怎麽個情況
    昏倒前的記憶徐徐堆疊而至,依稀記得熔爐陣被滅時,她把魔種往火堆裏一丟,然後脈望突然間就變得奇燙無比,之後太孫殿下凶了我一頓,說什麽來著依稀是讓她拔了指環
    柳扶微抬起雙手,十指空空,哪見得脈望的影子
    什、什麽情況指環呢
    她試圖再往後細想,偏偏腦仁越想越疼,就跟喝斷片兒似的全無印象。
    斜陽破窗而入,點點金紅。
    她掀開窗簾,天將亮未亮,行道枝葉繁茂,柳色初青,更見野花鋪地數層,紅塵滿途,空氣中沾染著雨霧濕氣散發著泥土的清香。
    柳扶微愈發懵然,如果沒記錯,靈州城還下著雪來著
    她是患了某一種睡一覺就換季的奇症麽
    但看馬車外有數名戴襆頭、著缺胯袍的男子隨行,心下一虛,忙垂下簾子。
    馬車內暖融融的,而她的心卻陣陣拔涼,徐徐清風入內,蕩起單袍衣袂,將她吹得一陣激靈。
    一身行頭早已換去,陋珠自也不翼而飛,橙心、談靈瑟都不在身邊,滿腹疑慮無處可詢。
    總不會又過去數月,而她故技重施棄了脈望,這才一夜變回大傻子了吧
    柳扶微將目光落回到幾案上,兩袋水囊、一盒茶果子、以及一盤微青的含桃。
    豆兒果和含桃都是她愛吃的,真要是綁匪應該不會給她種待遇。
    那這馬車的主人是誰,打算帶她去往何處,回頭來了人她該如何應對
    她知道越是此等時候越不該自亂陣腳,索性閉上雙眼,深深呼吸數下,迫使自己平靜下來。
    通常在不確定對方底細的情況下,靜觀其變是上選,但現在的情況是她鬧不清自己的底細,不妨主動試探
    又行一陣,似乎到了某個關卡,減緩了馬速。
    柳扶微瞅準時期,趁前頭車夫未察,一掀車簾躍下了車。應是昏迷了許久,手腳綿軟無力,這一跳愣是沒站穩,啪嘰著摔了一跤。
    有人驚呼一聲“小姐”,落馬上前,卻礙於男女之防不好攙扶。
    她起身拍拍膝上的塵土,曳開步子,突然加速往前奔去。
    邊上幾人麵麵相覷。
    “哎,她怎麽了”
    “不知道啊那誰,柳、柳小姐”
    柳扶微當然知道自己跑不過他們,隻是想從他們對她的稱呼和態度來判斷局麵,越聽有人喊她,她撒腿蹦得越猛,連四下景象都沒來得及顧上觀察。
    直到一迭聲熟悉的吆喝鑽入耳縫
    “單籠金乳酥出鍋咯油亮亮、軟綿綿、鬆趴趴、最最最正宗的金乳酥客官可要來一籠”
    “九練香入味的畢羅,現蒸的可加蟹黃、天花菜、含桃果”
    柳扶微霍然抬頭。
    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條街市上。
    沿街的茶樓小廝在招攬生意,一聲蓋過一聲,越喚越得勁。
    本來寬闊的街道被不少商販占了位,再讓挑擔送貨的牛車一堵,馬車才不得不放緩,一路往下還有酒肆、樂坊、腳店、公廨,別看朝陽剛升,已是人頭攢動。
    魚鱗蓋瓦,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爭榮。
    行人著各色衣裳,像河水一樣流淌,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晨光熹微,長安繁盛如故。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香馥濃鬱之氣撲麵而來,清脆的說笑聲夾雜著不同的口音,哪怕被行人蹭著了肩,依舊沒有多少真實感。
    一隻手用力握住她的肩。
    她一回頭,那人逆光而立,英挺的身軀將傾瀉而來的陽光生生截住,以至於兩人的目光就這樣猝不及防交錯在陰影之間。
    卻不是左殊同這個黴星又會是誰
    “你是何時醒的你要去哪裏”
    話未說完,他的聲音倏地一止。
    她眼圈泛紅,遲來的淚珠如同隕落的星從眼角一滴滴流出,沿著頰畔墜落在地。
    無聲且洶湧。
    她問他,“這裏是長安,還是”
    “是長安。”他道“不是夢。”
    總是不聽她說完整句,柳扶微拿手背抹了眼角“左鈺,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大煞風景。”
    “甜品啊,娘最喜歡的是桃酥山,就是把初春的櫻桃放在半融的奶酪上,澆上琥珀色的冰蔗漿,再撒上一層薄冰碎,就那麽蘸著吃嘖,那才是人間第一美味。”
    柳扶微幼時常常聽娘親吹她吃過的長安美味,每回聽完立馬覺得手中的糖葫蘆不香了,氣呼呼的跑去找阿爹問他什麽時候能帶她去長安吃桃酥山。
    很多年後,等到她終於踏進長安,忙於公務的阿爹在她生辰已過了一整日的那夜,把女兒從夢中搖醒,端上一碟小小的“桃酥山”。
    那年她十三,距阿娘離世將近一年,櫻桃蘸著蔗糖和眼淚入口,涼絲絲的,又甜又鹹。
    是她記憶中屬於長安的味道。
    是以,在這股味道猝不及防撲麵就來時,眼淚哪裏控製得住
    隨行軍士近上前來,左殊同脫下外披給她罩上,指尖像微微在抖“先上車。”
    圍觀的路人愈多,她將衣袍一裹,低頭回到馬車之中。
    左殊同上了馬,隊伍繼續行進。
    大概是前頭稀裏嘩啦的一頓哭,柳扶微稍稍清醒過來左殊同帶隊,自是大理寺的車馬無疑,順著回想,隱隱約約記起熔爐陣中最後望到的那一眼,原來真不是幻覺。
    也就是說,她是從靈州從玄陽門失去意識之後,就被左殊同帶回了長安
    可,左殊同怎麽知道她在玄陽門中的呢
    不不不。
    他哪是來救你的玄陽門差些燒了整個靈州,大理寺當然是奔著辦案去的。
    可,既是去查案的,他會不會已經查出什麽來了
    當日,她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躥出去救橙心的,更實打實進過戈望的心域左殊同帶她回來,不會是緝她歸案的吧
    這一驚念,連帶驟然歸鄉的喜悅之情都銳減大半,明明離開時還隻是個倒黴的人質,歸來時卻已成了人人憎惡的妖邪,敢問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人無地自容的收場麽
    她已經開始想象著老父親滿麵悲戚橫劍高呼“嗚呼哀哉家門不幸”、弟弟哭嚎著“阿爹我就說了吧我才是柳家的希望”
    馬車再度停緩,有人“篤篤”叩了兩下窗。
    叩窗的是卓然,他人騎在馬上,正欲開口說話,不留神間瞅見了窗縫內的小娘子正惡狠狠地瞪向前方少卿,不由後背一涼,心道看來柳小姐仍在記恨少卿當日沒救成她
    於是壓低聲音,寬慰道“柳小姐,其實咱們將心比心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血濺當場又無能為力,我們少卿他也是很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柳扶微“”
    這公堂都不用上了,直接拉刑場的意思
    卓然又道“此事說穿,真正的罪魁禍首還屬袖羅教,大理寺必會斬草除根,不會再讓他們當中任何餘孽前來攪擾柳小姐的”
    “”
    這句,是明示她不要做無謂的掙紮,根本不會有人來劫法場嗎
    見柳扶微抿唇不吭聲,卓然又咳了一聲“呃嗬嗬那個,前頭的路給市集堵著了,柳小姐若是方便的話下來走幾步吧,也不遠,很快就到。”
    還得自己走著去
    等車完全停下,柳扶微剜出去的目光像是能將人片皮了似的,連不明所以的佟司直見了都把額頭紋抬成了一個“亖”字,悄然問卓然“你叨叨咕咕什麽把少卿妹妹氣成這樣了”
    卓然茫然“不、不知道啊。”
    下了車,柳扶微發現這是到了永安坊。
    這條街每日晨時就擠滿南來北往的客商,要是這時坐車出家門,出坊怕是要花費半個時辰不止。回家同理,故而車至坊口,她常常會和阿蘿先行下車,隻需沿街走上一小段,第二個巷口往裏拐,可直達柳府。
    左殊同立於巷口,她踱近,問“你們這是送我回家”
    不等他開口,卓然搶聲道“本來按照大理寺的規矩得先口供的,不過我們少卿已為柳小姐提前寫過保書,你且放寬心回去好好休息”
    “卓然。”左殊同道“你就在此等著。”
    “咳,遵命。”
    左殊同轉眸看向她,“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