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五十三章:天之驕子 下令施刑者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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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說“皇太孫殿下當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千千萬, 如他這般降世當日就被冊封為太孫的大抵也算是前無古人。
太小的孩子,對於紫微星、國之祥瑞之類的頌詞也許並不太理解,至少在司照幼時記憶裏, 皇爺爺寵愛備至,父王敦厚隨和, 母妃更是溫柔如春風化雨, 承儀殿院外花團錦簇, 有稀奇古怪的靈寵相陪,世間美好得如此理所當然。
直到五歲那年。
許多事已然模糊。
依稀記得那日元宵宮宴, 不知為何,母妃同和他玩起了捉迷藏,約定“絕對不能被發現哦”, 他就當真配合著,挨到天黑才鑽出衣櫃。
明月懸天,銀光盛開,整個長安城都置身於月色金盞之中。他拎著母妃給他紮的小小燈籠,穿梭在燈火欲尋母妃,但看父王自長長的宮廊衝來,用力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全是因為你,你的母妃才會離開的”
大抵是那時他太過年幼,抑或是那夜的煙花太過絢爛, 他沒有聽懂父王的話。
以為是母妃還在同他玩捉迷藏呢。
小小的皇太孫在皇宮裏尋起了母妃。
整整找了七日, 沒找到人,隻找到一張母妃的畫。
皇爺爺同他說“你母親本是天上的仙子, 如今回到畫裏去啦。”
他問“是我藏得太好,母妃找不到我,才不理我的麽”
那時, 皇爺爺摸了摸他的腦袋,他看不懂皇爺爺的眼神。
宮中很快流傳出另一種說法,太子妃為了保護太孫,被邪祟給吞噬了。
究竟何為真何為假,小司照也無從分辨。那之後,他常常在母妃畫前,或靜坐念書、或省視問安,一坐就是一整日。
隨著時間流逝,父王也慢慢消了氣,至少,在皇爺爺麵前,還是待自己極好的。
回到東宮他也會逗自己笑,見實在笑不出,父王便說“你母妃都走這麽久,怎麽還是悶悶不樂呢要多笑笑,不然你皇爺爺又要生父王的氣了,父王不開心,你也不會開心的,對不對”
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是認定父母說的就是對的。
他開始學會憋住眼淚,學會了在人前微笑,不論他想或不想。
他每日晨興夜寐,朝史暮經,昃晷忘餐亦是常見;而馳馬試劍、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更不曾懈怠。皇城中貴胄之子也有不少出類拔萃的孩子,與皇太孫相比又都各有遜色,就連當時的國師都稱讚他“天賜之姿”。
沒有人在意他付出了多少,一切結果都是天賜,都是理所當然。
而他也在理所當然之中,成為了大家認為他本來就會成為的那個樣子。
十四歲那年,劍聖王蕭攜如鴻劍覲見聖人。
據說此劍乃是呂祖升仙前所留下的天下第一劍,唯天下第一智者方能拔劍。
聖人一時興起,令滿殿文臣武將都上前試拔此劍,最終唯有司照一人將其拔下。
劍聖在一片震驚中跪身贈劍,百官舉杯恭賀,聲稱皇太孫降於大淵,實乃聖人之福,萬民之幸。
可那夜回到東宮,如鴻寶劍卻被父王摔落在地。
“你有什麽可驕傲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眷顧的皇家恩賜的父王賦予的若有朝一日天將這一切都收走,你就什麽也不是了”
那是記憶中,父王第二次徹底失態訓斥他。
盡管沒過兩日,太子便以醉酒說胡話為由將此事淡淡揭過,那自那起,皇太孫或喜或悲,或得或失,都不曾在父王麵前說過一句。
他漸漸長大,再不是那個企盼著能到父親誇獎的孩子了。
入大理寺實屬一次偶然機緣。
好在這機緣令他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擁有了一些誌趣相投的同僚。
哪怕起初他們也一樣將他視為高高在上的皇太孫,隻是有些案子實在太過棘手,需得彼此配合彼此相互方能出奇製勝,時日久了,就成了能夠一起幕天席地飲酒作詩的夥伴。
其實他辦的那些奇案,對手多是那些聞所未聞、凶悍至極的妖邪,有數次甚至命懸一線。
但在大理寺的時日,是母妃離開後,他最自得的日子了。
奈何好景不長。
抑或是父王的話沒錯,他真是高估了自己。
洛陽案神燈案就如同一柄自天而墜下的利劍,高聳萬仞,陷阱重重,將他徹底擊垮了。
那一案他孤注一擲,殊死一搏,終究是棋差一招,慢了一步。
他失去了視作摯友的同僚,失去了所有。
而當他拖著病弱之軀闖入朝堂求再審此案,卻被國師當場驗出妖羽,指他才是這一禍亂的根源。
再度睜眼,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昏暗狹窄的牢房內。
兩臂被鐐銬緊緊架在木架上,父王就站在他的麵前,冷冷地看著他肩背處生出的羽翼。
“父王,此事定是有人構陷”
話未說完,太子扯下他衣襟露出胸膛,心口處被一件法器剖開了一個小口,自內露出了一小截透明的熒藍“你見過的妖邪無數,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司照低下頭,瞳仁驟然一縮。
“好在為父提前一步請天師觀的真人過來勘驗,若叫國師查出,那便是證據確鑿了。”
司照神色空茫,對著憑空而生之物他也不知該作何解釋,“也許,這隻是靈根”
“凡人何來靈根隻有妖物才會說自己的妖根是靈根”
司照如墜冰窟。
如果他是妖的話,那母妃
不,絕不會如此,他不會信。
太子看他神色惶然,暫且收斂了戾色,低聲安撫道“你也勿要焦心,父王已想到了絕佳的法子”
在司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道黑影邁入牢內“太子殿下。”
此人是專為犯案妖邪執刑的劊子手,江湖另有一個別稱,名為“胡四十九刀”。
司照本為大理寺少卿,自然一眼認出,也幾乎立即領會了太子的用意,慌了神“父王,不可。”
“有可不可既然這妖根是一切禍端,隻要將其拔除不就沒事了”
司照雙眸盛滿了荒唐。
反倒是胡四十九刀戰戰兢兢開了口“太子殿下,這臠割之刑乃是妖界極刑,下臣隻怕太孫殿下難以承受”
太子一個眼風令他停了口。
他轉向司照,循循善誘道“阿照,你可知一旦被坐實你身上這麽個不知所謂的東西,世人會如何看你,又會如何看我,他們都會說,是我東宮出了個妖物隻要拔除靈根,既可堵住悠悠眾口,而你依然還是東宮的太孫”
“父王”司照試著掙脫鏈子,發現周身關節已被下了散功的釘,“我不知此物究竟何來,但隻要拿住真凶,我可自證清白”
“你是大淵的儲君,當先對臣民一個交待你可否想過,一旦證實你是妖,天下人會如何說你的母妃”
一切神思都被父王的這句炸得七零八落。
太子下了死令,令人上前扣住太孫,司照隱隱間意識到將要失去什麽,企圖做最後的掙紮“我要見皇爺爺”
“父皇已經被你氣昏,至今未醒,你還想要將他活活氣死麽”
剮刑不好看,太子到底不願見親子慘狀,背過了身。
“此案太過蹊蹺,還求父王再給兒臣一點時間”
“一日,一日就夠。”
“父王”
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撕心裂肺的懇求自己的父親,可父王隻是微一停步,頭也不回的離開牢房。
有些話,胡四十九刀沒有說盡。
靈根牽附於心脈,牽連著人體的奇經八脈,欲除之,需得慢慢抽出,分筋離脈,再剮去。每剮去一寸,劇痛會順著十二條經絡傳遍體膚,堪比千刀萬剮之痛。要確保人不斷氣,一日最多隻剮去七寸,淩遲之刑是三日,而剔除靈根,需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剮盡。即使是窮凶惡極的妖物,聽此刑罰,也寧可被賜死。
那本是妖界最殘酷的刑罰。
下令施刑者正是他的父親。
他尚記得那日雷雨交加,囚室之內,一片淒冷。
第一刀落下時,凜冽的風穿心而入。很快,寒意化作刺痛蔓延席卷,烈如炙烤。
他向來能忍,而剝根之痛乃是層層遞進,無止無休,起先尚能拚命咬緊牙關,到了第五刀、第六刀,到底還是禁受不住,牙關咯咯打顫,鮮血遏製不住地溢出,順著下巴倘落,將全身染得猩紅。
鋒利的刀一下一下剜著他的心肺,鐵鏈聲當啷作響,而至始至終,太子不曾進來看過一眼。
天雷鞭笞著大地,侵蝕著靈魂,再到後來,連低吟的力氣都沒有。
分不清又過去多少日,直到有一日,他不再覺得疼了。
也再也沒有看到光了。
一個霹靂照亮了天幕。
司照自榻上驚醒。
他強撐而起,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在顫,雙眸轉向空無一人的承儀殿寢宮,才意識到自己又夢靨了。
他抬指撫著眉心。
明明已多年不曾感受到疼痛,夢中的疼痛又真實到令人心悸。
一身衣裳浸濕,他拿帕子拭過額見密汗,冷靜稍許,換了一件幹淨的裏衣,也不驚動侯在外邊的宮人,起身飲水。
桌案下,傾覆的茶杯與書卷混灑一地,空白奏折被忽閃的雷光映得分外刺目。
司照蹲下身將書卷整回案上,待執起折子時微微一頓。
“兒臣不會寫,今日不會,以後也不會。”
“你非要讓滿朝一起上奏疏廢太孫才滿意”
“皇太孫之位是聖人親封,是廢是留,皆因由聖人定奪,而非兒臣自請,更非父王所能決定。”
“逆子”
回宮不到三日,寢殿就被父王砸了個遍也屬意料之外了。
又屬情理之中。
雙儲之位始終是父王心頭的一根刺。隻是當年他根基未穩,還需借一借皇太孫的名頭壯大東宮,而當那些原本擁護皇太孫的朝臣一一被收入太子黨,眼看皇祖父年邁,太孫的存在隻怕就更令他窒礙了。
等父王離開後,司照未讓宮人入內收拾,隻因略感困頓,不願被攪擾。
總歸他這一生,親情緣淡薄,大抵是命定。
今夜過後,恐怕得傳出“太孫忤逆太子欲奪權東宮”的風聲了。
他被蘇奕帶回長安,雖未想清楚之後的路該如何走,但還不至於愚蠢到以為讓權就能得到自由。
下山的初衷他始終未忘。眼下他一舉一動都被各方嚴密監視,此時提出重查舊案,怕是諸多阻撓,寸步難行。
何況連父王都已知曉天書書魂的存在,可見玄陽門的天地熔爐陣,隻會讓更多人動不該動的心思。
他自衣袖內掏出脈望,戒身幽黑,可見一股灰暗之氣繚繞其上。
這枚指環若不是從她手上摘下來的,司照恐怕到此刻都不敢相信她會是脈望之主。
那樣一個愛哭又怕疼的小娘子,怎會掀得起禍世之災
自那日驛館,他將一身功德悉數授予她後,脈望便不再如先前那般靜如一灘死水。
似有感召怨氣之力。
若任憑脈望流出,多方勢力必然介入,隻怕國師府會順藤摸瓜找到她。
在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之前,怕是不能再見她了。
心口情絲繞處忽地一陣炙熱。
他低下頭,慢慢掀開衣襟。
熔爐陣的燒傷已結痂,但那朵薔薇花紋嬌豔如故。
明明五感淡薄,可每每想到她,這一處的炙熱始終刻在體膚之上。
自玄陽門一別,她的消息隻從蘭遇那裏聽來一些。
說左殊同一路寸步不離,想必是悉心照料了。
也不知她有否平安抵達長安。
不知魔種傷她深否。
還有她的命格,三千功德可否填補,不知會否有礙
司照又一次想起她倒在自己身上,因被抓包而手足無措,又強詞奪理的模樣。
還有她肆無忌憚給自己種下情絲繞被縛仙索勒得委屈模樣。
還有那一抹紅痕。
“我當真已經停下了了情絲繞本就是不同於奪情根,隻控人心緒術法,也不損人身體,尤其對於七情淡薄的人來說,微乎其微的作用而已,別人被種都好聲好氣的,我怎知你會有這麽嚴重的反應”
“要麽,是你體質有問題,要麽就是就是殿下你討厭極了我,才會如此適得其反。”
司照嘴角不自覺浮出一絲笑意。
他想,恐怕真是他出了問題。
既說微乎其微,可距離情絲繞解除隻剩不到三日,這心底深處的灼灼火焚之意,豈會不減反增
本可施金針刺血術抵禦,但每撚起金針,始終不舍得落下。
又一聲雷鳴打斷了他的思緒,“嘭”一聲窗戶被風掀開。
他踱至窗前,伸手時,腕間的“一念菩提”忽地發出震顫。
已經不止一次了,每每產生想要見她的衝動,菩提珠就能有所感應,仿佛在極力阻撓著什麽。
耳畔傳來七葉大師所言。
“所謂天書擇主,擇救世之主,脈望擇主,擇禍世之主。如今天書已碎,脈望亦會入世擇主,屆時天將大亂也許此劫,唯你可阻。”
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將好不容易攢來的暖意撲了個滅。
搭在窗上的指尖泛白,司照抬眸,將窗戶闔上。
雷雨不絕。
皇城某處。
一間矮屋之內,擺滿了各種書卷、書籍,雜亂不堪,空中絲線橫生,線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畫像。
有男有女,有醜有美。
畫上是各式各樣的肖像,看上去可以以假亂真,每一幅畫上還寫著人的名字。
而這些畫上的人名都被朱砂筆劃了個叉。
一個雜亂的書案前,有一人正在昏燈與電閃雷鳴之下手持畫筆,奮筆疾書,持筆之快狀若瘋癲。
終於畫定之後長舒一口氣,整個人賴在一張太師椅上。
畫上是一個女子,朱唇柳眉,當真是美極。
而那畫下的名字寫著八個字柳禦史之女,柳扶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