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脈望呼救 左殊同至昭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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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因為陋珠歸位的不全。
    柳扶微關於阿飛的回憶大多是不連貫的剪影, 串不出前因後果。
    席芳給她的印象,大致可以概括為一個看去靠譜辦事滴水不漏、卻隨時有“謀權篡位”的野心將她吞之碾之湮滅之。
    可經歐陽登這一提醒,她腦海裏某些模糊的畫麵瞬間變得清晰了
    在島中,她當著所有長老、教眾的麵, 以叛教之名將席芳逐出袖羅教。
    那日他神情陰霾, 看上去隨時會提起手裏那柄染血的劍結果自己。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而是冷然道“教主可要想清楚, 今日我走出這道門, 從今往後,教主隻會多一個死敵。”
    她那時居然說“袖羅教不懼多一個敵人, 但叛教之徒,不可多留一日。”
    席芳聞言,說了個“好”字, 隨即將袖羅教令牌反手一拋,紮入她身後的石柱之上“教主, 既然毀諾的是你, 那麽此前你加諸於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必將一一討回。”
    歐陽登看她神色肅下來了,不忘火上澆油道“那混賬玩意兒隻反教主卻不公然叛教,多少是忌憚您的身份,他這一走, 把邀月那一派也都帶走,還趁島中出事那陣, 將不少舊部叛徒收入麾下哦對, 近來老子打探到消息,聽聞他的人也蟄伏在長安,不知又要玩什麽花樣若叫他知道您有脫離本教之意, 豈非正中他下懷所以教主,您”
    柳扶微額頭突突直跳,“歐陽左使的意思是,席芳今日特意來砸場子,是來給我下馬威的”
    “那可不。他那麽奸詐的小人,定是早知咱這茶肆是教主的產業,你看他,來這麽一出,不就引來那些衙門、大理寺的注意了麽”歐陽登嘿然一聲,“好在老子早防了這一手”
    “行行行,你可別再說了。”柳扶微很確定今日她能承受的驚嚇已達到了頂峰,一抬手,做了個打住的姿勢,“且讓我再好好想想。”
    出來時,天色徹底暗下,阿蘿早急得團團直轉,看到自家小姐安然無虞的出來都要哭了“小姐,你怎麽去了這麽久,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啊,買這麽多卷書的麽”
    “我今兒不是受了驚嚇麽讓他們多賠點。”
    嗬,自家的書還不能搬回家的麽
    回途中,阿蘿專程拐了趟彎兒買了兩籠小天酥,沒開蓋都聞到熱騰騰的香氣,可柳扶微卻呆呆捧書走神,徹底沒了胃口。
    她怎麽就忘了自己和席芳結過梁子這一茬呢
    別的姑且不論,他光是去官府舉報她是袖羅教主阿飛,這事兒根本沒有申辯的空間啊。
    完了,這下真完犢子了。
    阿蘿看她兩眼發直,“小姐這書有這麽好看麽”
    柳扶微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心道要是現在向席芳求和也不知他還給不給機會
    唉,不行,大蝙蝠與席芳不共戴天,那時就得輪到他發瘋了。
    這可真是一念天堂牢,一念地獄門。
    但,果真如此簡單就能達成報複,他又何必大費周章搞傀儡戲這一出呢
    噝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鬱濃似乎說過“隻要你戴著脈望一日,席芳就不敢對你怎麽樣。”
    柳扶微整個人一激靈,坐直了。
    是了,是脈望
    席芳想得到脈望,這才一直留著她的小命。若讓他知道脈望不在她身上,豈不是隨時都會被
    阿蘿看柳扶微額頭細汗都滲出來了,忙掏出帕子,又瞄了一眼書封,“什麽故事呀到底
    唔,女帝陛下之孽海十二緣小姐,你怎麽又看這種故事,仔細老爺又講你了”
    柳扶微眼睛盯著字,心裏仍在思忖如果真的在死前背上一個妖女的罪名,那之前種種努力不全都白費了嗎單瞅席芳這架勢,他真要沒了顧忌
    她合上書,“不行。”
    阿蘿“什麽不行”
    柳扶微衝車外昆侖奴道“阿蠻,去大理寺。”
    “都快要宵禁了,去大理寺做什麽”
    到了這種程度,她已不能再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隻要安分守己就可以“安度往年”。
    阿爹那兒自然是不能說的,擺在她麵前的無非兩條路。
    第一條,從太孫那兒拿回脈望可現在別說見不到人,就算見到了,以太孫之謹慎又怎麽可能會同意給她脈望,由著她與虎謀皮、為虎作倀
    第二條,找到左殊同,將此事前因後果如實交待一部分,盡管他十之不會包庇自己,但她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他多少有責任吧由大理寺庇護柳府安危,再拿下席芳,本也是他職責所在不是
    她拿定主意,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日落時來到大理寺門前。
    誰知被卓然告知,左殊同居然又不在。
    柳扶微本就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擱下心裏頭的那些別扭,結果人影子都沒,難免氣急“堂堂大理寺少卿,回回不在大理寺,不是,你家大人挺有性格的啊。”
    “哎柳小姐,我們少卿一向都是夜以繼日,一心撲在案子裏,哪能真的放風啊而且今日”卓然麵對柳扶微,總會想起一年前那一案,某種抱歉之意油然而生,於是耐心解釋,“是宮中出了事,急召左少卿進宮辦案的,就剛剛,所以今夜他能否趕回來都不好說的。”
    柳扶微心都灰了大半,“這人還行不行了啊”
    “呃,如果柳小姐是擔心見微茶肆的案子,言寺正正在審理,我帶你進去找言寺正。”
    柳扶微擺了一下手,“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柳小姐找少卿可還有什麽事”
    柳扶微欲言又止,頹喪著搖頭“不行,和你說,說不明白。”
    卓然撓了撓頭,“如果不是非常要緊的事,待少卿回來,我第一時間轉達”
    那也沒轍了。
    她道了一聲謝便回到馬車裏,卓然又上前道“柳小姐,天已經黑了,還是讓我同僚送你回府吧。”
    數個時辰之前。
    皇宮中,昭儀殿。
    殿內,二七年華的小公主正昏迷不醒,太醫圍在床榻邊,個個神色嚴峻,祁王司顧神色緊張地在屋內來回踱步。待聽到宮人一聲“聖人到”,忙急急踱步向前,施禮道“兒臣參見父皇阿照,你也來了。”
    司照點頭,聖人拄著拐杖越過祁王及眾太醫前去照看公主病況,看她小臉潮紅,手一摸更是燙得很,急問“公主是何時病倒的”
    祁王道“說是昨夜入睡時一切正常,但今晨就一直沒叫醒。”
    聖人又向太醫們問話,但看他們手足無措,便知還沒有探出病因,隻知小公主燒得太過厲害,當務之急得先降溫雲雲。
    小公主司晴與司顧一母同胞,五官眉眼像極了蕭貴妃,極得聖心。
    司照步上前去,為公主把過脈,整個人似是一驚。
    聖人看出他神色不對,問“阿晴究竟怎麽了”
    司照沉聲道“小皇姑脈象時疾時徐,陽氣漸衰,應是中了攝魂之術。”
    眾皆愕然。
    宮中向來有傳聞,中攝魂之術者,一旦神識魂魄被吸食,輕則變癡變傻,重則性命垂危。
    聖人怒問“她一直都在宮中,好端端的,怎麽會中攝魂之術呢”
    司照道“可知她這兩日見過什麽人,或接觸過什麽東西”
    司顧當即令人去國師府,又招來昭儀殿所有宮人細細查證,末了不忘道“即刻去大理寺,令左少卿入宮”
    眾人難免慌亂手腳,司照仔細端詳過司晴的掌心,又拾起她床頭空空,起身在昭儀寢殿內踱了一圈,至書櫃前翻閱了幾本書但他到底視覺受限,手一頓,道“速速讓人將這些書都搬下來。”
    祁王即對身畔侍衛道“太孫殿下發話,都聾了嗎”又問,“搬書做什麽”
    司照道“皇姑姑指尖有一道淺淡的血痕,殘留墨香,多半是睡前翻過什麽,但她床邊未見任何書卷紙紮,應是被取走混在這書櫃之中了。”他轉頭道“都有哪些宮人侍奉公主起居”
    就著這個思路一翻查,很快在書堆之中尋到幾本新書卷。
    經一查問,隨身伺候的宮女跪地承認“是、是公主殿下想要看一些時興的民間話本,奴婢才托外出采買的張公公給捎帶回來的”
    司顧斥道“那你為何要將書收起來”
    宮女哭道“奴、奴婢早上看公主手裏握著話本睡覺,以為她是看了通宵,怕被降罪,就求、求祁王殿下明鑒,奴婢是真不知道這話本有問題的啊”
    司照終於摸到其中一冊話本,翻開,一陣黑煞之氣撲麵襲來,但看扉頁寫著一行碩大的行書欲會書中百態,落爾等指印。
    司照瞳仁微微一縮。
    眸光往下,落款處黑框上,一道血指印落在上頭。
    此時床榻上的公主又低喃著 “救命”,看上去痛苦至極。好在國師宗影及時趕赴,號過脈、看過書冊後,肅然道“這書上寄生著一種邪物,名喚夢仙,當人將自己的血滴上之後,易在睡夢之中被此邪物攝魂。公主的一縷神魂由此被吸入此書當中,需得及時令公主夢醒,否則拖得越久,陽氣折損越多。”
    聖人即令國師速速救人。
    “最快的方式,是用同樣的方式入夢,臣這就將公主帶出夢境。”
    國師說話間,飛快將話本粗略閱了一遍,並囑咐幾位國師府徒弟施陣,爾後,破指摁入扉頁,閉目入卷。
    不過小半個時辰,待公主悠悠醒轉,眾人這才緩回一口氣。
    國師到底是國師,這麽兜了一圈也隻是略略失了血色,司照道“入夢之後是何情形”
    國師道“夢仙羅織出與書中一致場景,將公主困於其中,所幸並無他者介入,公主並未受到實質損傷,臣施了咒術破開幻境,方能助公主提早破局。”
    這時,左殊同至昭儀殿,見殿中除祁王之外還有太孫,一一行禮。
    聖人年邁的身子受了半日驚嚇,眼見公主無事便擺駕回寢宮,善後之事交由祁王。
    祁王正要與他交涉案件前情,約莫顧忌司照在場,恐他們尷尬,正待說點什麽,司照已將手中書卷遞給左殊同,問“能否看得出這話本用紙出自何處”
    多年未下山,對時興紙墨不太熟悉,且書卷上的字,他也確實辨不清。
    大概沒想到司照如此單刀直問,祁王先是一愣。
    “紙,應是益州黃白麻紙,用墨,初判斷是徽州煙墨。在長安多為權貴所有。”左殊同一邊仔細翻閱,一邊道“是抄本,前半卷字體工整,後半卷微浮。文采間蘊之道德經綸亦算得上是正統,其中第三篇章收尾處所述的沿革形勢及貢賦,是取自周河郡縣誌,此書本是李中樞最新撰寫,僅供於朝中同僚臣子閱覽,但具體都有誰看過,需進一步查證。”
    不過須臾,已下了初步結論。
    這一問一答,直如同屬一門的同僚,倒顯得祁王有些多餘了。
    司照頷首“近來所接觸的案件當中,可有類似的攝魂案件”
    “雖然沒有,”左殊同道“但臣今日入宮前,正要經手一案,與話本也有些關聯。”
    祁王也加入討論,問“是何案件”
    左殊同“向陽坊茶肆裏的一出傀儡戲。”
    祁王一聽傀儡二字,眉目倏地一鎖“可與一年前禍亂大理寺的傀儡案有關”
    左殊同點頭“這次被操縱的是提現木偶,而非人,初步看,犯案者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也是鬼麵郎君席芳。”
    祁王冷哼一聲,“聽聞此人自三年之前害死了公孫太傅家的孫女兒,墮入妖道,手段愈發殘忍”
    司照不由抬眸“是前太史令他為何墮入妖道”
    “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祁王聲音忽爾一頓,當時,正是太孫被前國師當朝指認鳥妖、入獄後五感盡失之際。
    “你應該沒關注此案。”祁王暫且略過話題,“公孫太傅的孫女兒也中了攝魂之術”
    又道“殊同,你且將茶肆的案子說一說。”
    因時間緊迫,左殊同三言兩語簡述一遍,祁王聽到最後,神色一肅“此人當年求愛不得,絕於獄中,死灰複燃後就釀出城門慘案,此次公然恐嚇,恐怕是要再施報複。左少卿,春闈在即,務必盡快緝拿此人歸案。”
    左殊同稱是。
    殿內的昭儀公主喚起哥哥,祁王即旋身而入。左殊同正待告退,司照忽往前兩步,聲音較輕“左少卿可否根據字跡辨別,書此話本者,是男子還是女子”
    左殊同駐足,思忖一瞬,道“男子。”
    司照“扉頁上印血為攝魂術的入口。隻需一滴血,即能與自己原本接觸不到的人同時進入一個天地中,此咒術的用意,著實險惡。”
    左殊同眸光終於一震“殿下的意思是,夢仙的出現,不隻是用以吸人精氣,而是為了進入書中,對女子”
    他沒將話說完。風中帶著一股泠泠寒氣。
    “我希望是我猜錯了,但萬一沒錯,受害者怕不止一人。”司照提醒道“不妨著人手,調來近日城中與妙齡女子失蹤或離奇身故的相關卷宗,還有左少卿提到李中樞新撰寫的縣誌,我想,除了朝臣之外,國子監監生也可優先覽閱。”
    左殊同一抬袖,道“臣這就去。”
    言罷,闊步而去。
    祁王自殿中步上前來,攏袖道“我本還擔心你和左少卿在一處會不大自在。”
    司照緩緩地道“自在與否,向來看自己,與他人無關。”
    “也是,要說不自在,在外人眼裏,隻怕你我二人共處,該更為不自在。”祁王道。
    司照轉身,“小皇姑情況如何”
    “燒開始退了,國師也說休養幾日就好。今日多虧有你。”
    “皇叔見外了。”
    兩人說著,一路往外院慢踱。
    祁王見他臉色仍見憔悴,歎了一聲“這回蘇奕把你帶回長安,眾人皆說是奉我之命”
    “我知道是皇祖父之意。”司照平和地道“我也聽說,早朝時皇叔幫了我。”
    祁王道“談不上幫,我隻是什麽也沒說。”
    “那便是幫了。”
    祁王並未多提與太子有關的話,隻道“你此回長安,是為重查洛陽一案”
    夜風略寒,司照微一攏袖,並不否認。
    “你啊,未免太過執著了。”祁王歎了一口氣,“這個案子,對父皇未嚐不是逆鱗,他如今一心隻想治好你的頑疾,眼下提出重審,絕非良機。”
    “嗯。”
    “罷了,你心裏自有你的成算,我勸不動你。不過近來確實不太平,你也看到了,就連這袖羅教的鬼麵郎君都出手了”
    司照頓足“不是說是前太史令麽怎麽又與袖羅教有關”
    祁王嗐了一聲。
    既是長安城皆知的故事,也無需避諱,照直說也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隻是說到浴火重生那一節,祁王仍舊嘖嘖稱奇“明明已經斷了氣,居然還能死而複生,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借屍還魂,不算稀奇,也許,他隻是借了自己的屍。”
    祁王“噢借屍還魂,最多三日,他這都三年了,屍身不會腐爛麽”
    司照沒有見過本人,自無從判斷。他心裏卻想到了另一樁席芳當真是袖羅教之人,茶肆的傀儡戲,不會是衝著她的吧
    又邁出幾步,忽感懷內一股灼刺之意,竟是那脈望發出的。
    一陣強過一陣,連司照這種淡薄的五感都覺得持不住。
    此前從未有過,簡直像是在為誰在呼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