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誰的情根 “你莫不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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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扶微其實想過這一種可能。
    那個眾人口中她所無法理解的阿飛, 也許隱藏在她心裏另一處。
    但想歸想,真當這麽一號長得和自己一模沒有兩樣的人走來時,她的心肝還是震了三震, 以至於整個靈域上空都發出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有這麽值得驚訝麽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阿飛一笑。
    四目相對的那一個瞬間, 柳扶微想起了前八個月以來的種種。
    阿飛口中的“第一次見麵”是在鬱濃將靈根傳給她之後。
    說不清是因為脈望、還是因為靈根, 抑或是原本她體中就沉睡著這樣一縷魂魄,那一日便如今日, 在她進入自己靈域時現了身。
    她是三魂七魄中, 寄生於她心樹的“惡”根之上的一縷魂。
    也是唯一一縷能記得些許前世記憶的魂。
    大抵是受過封印的緣故, 這一縷魂不僅沒有乖乖的融好, 還剝離出這一副截然不同的姿態“我叫阿飛。這個名字,可算是從前世帶來的。”
    那個瞬間,柳扶微的第一反應是問“聽說我前世是個女魔頭, 所以, 你會武功麽”
    彼時鬱濃身故沒幾日, 袖羅教內一片天翻地覆, 饒是有席芳、歐陽登為她控局, 柳扶微依舊力不從心做妖道教主這件事,當然遠比想象中來得可怕,隻要坐在那高座之上,隨時有人想殺她, 隨時又都會有人死在她的麵前。她固然是不肯認命, 但要說一個勵誌無比的決心就能令她披荊斬棘, 那也自是現實哪有你想得那麽美。
    於是,在那當口遇到阿飛,笑吟吟地說“你可以隨時喚我出來幫你”,她難以拒絕。
    第一次是被叛教徒圍攻, 讓出身體主權不過一刻鍾,危境頓除。
    第二次是隔壁魔尊攻島,敵人實在強得離譜,她又一次將阿飛請了出來。
    那種感覺如何形容呢
    有一點點像是靈魂被附體,不同之處是,占據的那一刻屬於她的自我意識並沒有因此消失。
    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
    不像自己的那部分自不必說,身手、術法甚至是那股狠勁兒,都絕非柳小姐所有,但她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阿飛的所思所想,目睹阿飛的所作所為,甚至無需阿飛過多解釋,即可心領神會。
    就如在青澤廟裏時一般。
    起初,她真覺得自己是撞了大運了累了的時候隨時召喚,想拿回主權的時候也毫無阻礙,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
    但越往後,越覺不對。
    譬如一陣小憩後,被告知新招的教眾告示已發出去,譬如又一覺醒來後,袖羅島大廳處處掛著“一統妖域唯我獨尊”的大旗
    事情開始朝往一種不可控的方向狂奔,更離譜的是,每當她找阿飛對峙時,她總能輕描淡寫將自己說服。
    “阿微啊,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若不主動出手,難道你要永遠等著被人宰割、任人叛亂”
    “阿微啊,你就得先擁有毀滅的能力,才能夠守住自己的一片淨土。”
    “阿微啊,別人可能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你肯定是現在回頭就砍頭。”
    如果不是因為青澤的出現,她恐怕都不會察覺到,體內的惡之根逐漸變大,而自己的想法已被潛移默化改變。
    青澤沒有說謊。
    在進入了他的靈域,她親眼看到十二歲被綁架的那一日,廟中那些牛頭馬麵之下的麵孔。
    以玄陽門為首的仙盟同一個黑袍人商議著,等綁到了逍遙門的兩個孩子,可引來左掌門夫婦,迫使他們說出召喚天書的關鍵所在。
    因是在青澤的靈域內,話音斷斷續續、混沌不堪,等出來之後,她心境頹喪到了極致,晃過神時,戈望已被青澤種下心種。
    阿飛“既然這些仙門想要開啟天書,你隻需作餌誘他們前來就是,反正青澤也恨他們入骨,既能為你代勞,何樂而不為”
    柳扶微不同意“戈將軍有守疆之責,且青澤是亡命之徒,他根本就不會受控於任何人。”
    阿飛“阿微,不要為你的懦弱和好逸惡勞尋找借口,難道你還想對殺母仇人心慈手軟”
    確切地說,阿飛並不是其他人。
    心中的惡與怨越多,阿飛的力量就越大,哪怕她反複自我規勸,依舊克製不了自己想要搗平玄陽門的。
    以至於,她自己都無法將所有的行差踏錯歸咎於阿飛。
    但阿飛畢竟是寄生於她的惡念之上,而惡念的滋生則是依托於經曆和記憶。為了最大限度不被影響,她將這一段記憶悉數困於陋珠當中,交由席芳保管,並隨戈平一起進入玄陽,阻止青澤。
    青澤也有進人心域之能,為防止被窺視,她不得不將剩餘的記憶挪至脈望。
    這本是一場極為瘋狂的賭局。
    她勝算太低。
    但這一場禍事的起源是她,她做不到裝聾作啞,任憑青澤毀去整個靈州。
    之後種種,無需回想。
    阿飛看著她笑道“記憶全失還能力挽狂瀾,回到長安,真不愧是我”
    柳扶微徑自從阿飛身畔越過,“我既然回來了,自然就沒有回去的打算。什麽妖道教主,一統妖界的美好心願,等我死了之後你可以考慮,現在,免談。”
    阿飛雙手抱在胸前,“一月不見,硬氣不少,是因為騙來一個差點沒把你給纏死的玩意兒麽”
    “什麽纏”
    話沒說完,柳扶微才看清自己的那棵心樹自上而下、由樹幹到樹枝都被一條泛著藍光的蔓藤全體纏繞連底下根莖都不放過
    “這、這是什麽”柳扶微試著上手去拔,紋絲不動。
    “這不就是皇太孫的情根麽”阿飛看熱鬧不嫌事大,“真不愧是紫微帝星,簡直不是一個凡人該有的粗度和長度”
    “”
    “力道也甚為驚人。”
    “”柳扶微強自鎮定“這不就剛好說明了太孫殿下為我情根深種”
    阿飛嗤笑“不過短短一日,就深種到了這個地步,等到你想拔的時候,確定不會被連根拔起”
    柳扶微已經動搖了,心中仍想至多,不拔便是。
    阿飛又笑了,“你莫不是忘了你體內還有一根情根”
    “蘭遇那根隨時可”
    柳扶微身形一頓,一張無形的網自腳底蜿蜒至深潭,她這才想起另一茬。
    封印她前世記憶的,也是一條情根。
    一條來自前世的、未知的情根。
    而這條不知名的玩意兒還在她的情根尾端打了個結,以至於她的情根被限製了生長
    所以當初鬱濃說她情根細又短,生來薄情雲雲
    單擱這環境,沒萎已是奇跡
    柳扶微萬分頭疼在自己心樹繞了幾圈,雖說目前為止,這兩條情根尚未碰麵,但衝這發展趨勢
    “一個凡人之軀,就擁有兩條縱橫的情根,屆時龍爭虎鬥,你確定你的心能挨得住” 阿飛指尖輕盈地往後一比,“當然,你可以選擇把封印我的這根還了”
    柳扶微氣急“我哪曉得封印前世的那人是誰,又投胎成了誰”
    何況,阿飛本就來源於自己的惡念,被封印的情況下尚且隨時能洗自己的腦,真解了封印,這禍世的命運就真扛不住了。
    柳扶微道“我對揭曉和自己無關的前世沒有興趣。另外,此次回到長安,不求其他,隻求歲月靜好到死。今日進來,隻是想要徹底了解真相,等出去之後自會一一記下,再將你清除幹淨,你休想拿這些話來動搖我。”
    阿飛靠坐在樹邊,原本輕慢的笑意淡下,“阿微啊。你將我視作仇敵,可我本就是你心中的惡念,豈能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天生的魔星,你這一生要遭受的命運,就是不斷地被人割舍、被人放棄,這鴻溝你一日無法釋懷,我一日不會消失如果你真想將我徹底清除幹淨,首先你得敢解除我的封印,否則”
    柳扶微預感新一輪洗腦要來了,也不給阿飛繼續說話的機會,兩手一合出了靈域。
    夕陽的餘輝透過窗灑進屋中。
    柳扶微看著靜謐的閨房。
    把記憶找回,本是不願再被動地接受危難,可真當她將這八個月的事又仔仔細細捋了一輪
    今生,前世
    安寧,血恨
    逃避時,總是忍不住想到阿娘、想到逍遙門慘案,想報仇,更想知道真相想知道阿娘為何拋棄自己。
    又在鼓足勇氣時,想要麵對、想要抗爭時,擔心阿爹、阿雋,擔心得來不易的美好被敲碎,她要再次落入那些可怕的境地
    當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充斥一體時,她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
    到底哪個我,才是真正的我
    這時,外頭響起了柳常安的聲音“阿微,是爹爹,你可睡醒了”
    柳扶微慌慌忙忙將一線牽重新套回指尖,待指環的光芒淡下,起身去把閂上的門拉開,柳常安滿麵擔憂地望著她“怎麽光著腳就下來了阿蘿,去把棗米粥盛來。”
    門外的阿蘿應了聲是。
    柳常安催促女兒回床上去,點了燈,看她病得臉色全無半點血色,心疼不已“等你養好了病,一起去西明寺請平安符。”
    柳扶微被阿爹一上來的這句戳得哭笑不得“這些撮土焚香的事,我以為阿爹向來不信。”
    “不可盲目迷信,也不可不敬鬼神,等你到了爹這個歲數,自會懂得。”柳常安揉了揉她的頭發,“人一輩子會遇到的鬼祟醃臢事就那麽多,你這一年來受了諸般苦楚,爹相信,從今往後必會順遂一生。”
    阿爹是真的相信她能順遂一生,她也許根本活不到那一天。
    柳扶微還是沒憋住鼻酸,眼底微微一紅。
    在柳常安印象當中,阿微向來堅強懂事,哪怕這次劫後重生回家,都幾乎沒怎麽紅過眼。此刻看她淚眼婆娑,反倒卡了殼“你有什麽心事,無需顧忌,大可與阿爹說”
    柳扶微流露出女兒家姿態“沒,我就是覺得如果可以這樣一直陪著您,還有阿雋和姨娘,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一起安安穩穩度日,也是很好”
    柳常安隻當她是經曆了這“夢仙案”,擔心自己的名聲受損會耽誤終生,安慰道“爹的俸祿和產業雖不多,養你一輩子是綽綽有餘了,若你當真不願嫁人,爹絕不逼你。”
    知阿爹又誤解了,難過之餘又莫名覺得好笑。
    回來也不過幾天,這一茬他也沒少提,隻怕心中還是在意的緊。不過以他這樣的老古板,能說出這番話已是著實不易,她將眼淚一抹,道“這可是阿爹說的啊,就算哪天前來柳家求娶的人排到朱雀大街,隻要我不鬆口,阿爹不能逼我,還得幫我將他們一一擋回。”
    柳常安聽了,倒分外認真“君子一諾千金,爹說話算話。”
    嚴肅的氣氛總算因為這一句玩笑話得到緩和,等阿蘿端著粥羹進來,饞蟲被勾起,諸般委屈、害怕、踟躇、掙紮仿似也衝淡了不少。
    這一夜於柳府而言,一夜寂靜。
    但接下來兩日,對整個長安來說,腥風又起。
    國子監忌酒裴瑄因涉“夢仙案”打入大獄,裴府連夜被抄,由大理寺、都察院兩司秘審。
    春闈在即,作為主考官的忌酒大人出了如此變故,一時震驚滿京師。
    各路說法眾說紛紜,有說“裴忌酒當年正是以夢仙害了亡妻”,有說“裴瑄是被鬼麵郎君蓄意報複”,更有甚者傳“因昭儀公主也深受其害方才如此大動幹戈”。
    其中真相,在案情落定之前旁人自是不得而知了。但此次裴瑄會在一夜之間被迅速捉拿歸案,據說是因為皇太孫親自去大理寺作證。
    再一聯想前段日子裴瑄提出廢皇太孫,眾朝臣頓時意會皇太孫回長安果然是爭奪儲君之位來的。
    東宮鬧出不小的陣仗,太孫被太子軟禁於承儀殿,然一日不到,聖人便親派左右千牛衛入主東宮,並將禦刀第一衛隊衛嶺賜皇太孫為侍從。
    雖一波才起,已可窺潮浪。祁王黨按兵不動,太子黨已然坐不住,待到第三日早朝,彈劾太孫的奏疏堆積如山,眾臣心知肚明,這一場無可避免的雙儲之爭已然提前。
    更多中立派選擇觀望,但柳常安既為侍禦史,掌邦國刑憲、典章之政令,糾彈更是職責所在,當下局勢未明尚能含混,真到了一定時候自不能三緘其口。
    柳常安平日裏絕不在家中議論朝政,都忍不住為此歎惋,他自去年經曆過失女之痛,已不再如年輕那般莽撞直諫,隻盼聖心早定,莫要因此陷入黨爭。
    夜色濃稠。
    柳扶微趴在床頭看書,一顆心始終沒有放下。
    一線牽就在指尖,她不時動彈兩下,沒有動靜。
    她從阿爹聽來了一些關於太孫殿下的傳聞,本就虛得慌的心更虛了她隱隱察覺到,若不是因為她突然搶奪太孫殿下的情根,也許他就不會被拱到如此局麵。
    雖然,對於太子與太孫的關係她亦是道聽途說,但她猶記得在神廟中,太孫殿下小心翼翼拆開太子信箋的珍重神色,他一定不希望和父親鬧到這般局麵。
    柳扶微本就有些內疚,再得聞此訊,那內疚就如同螞蟻在心中築巢,越攢越多。
    眼下,“夢仙案”尚在審理,見微書肆被封,歐陽登不知所蹤,席芳更不知死活細細數來,樁樁件件都與她有關,可她既答應了司照不貿然出府,耐心等待,也無他法了。
    等待最是煎熬,她心中還盛著更改命途、情根互斥的苦惱,以至過了二更天仍未入眠。
    正當她猶豫要否再爬起來看會兒書,戴著脈望的中指輕輕地動了一下。
    起先還以為是錯覺,平靜躺在那兒之後,能感覺到幾次明顯地抖動。
    是太孫殿下
    他來找她了。
    柳扶微倏地坐起身。她這會兒也顧不上換裙裝了,套了件外罩的絲質小褂,蹬著高頭履就出了閨房,不想驚動守門的家仆,故悄無聲息地扒開後門,腦袋微微探出。
    月色下的長巷昏黑,盡頭處依稀看到一輛馬車。
    她不覺走近,駕挽兩馬通體黝黑,一看就是日行千裏的良駒,駕車車夫一身頗為貴氣的深藍色勁裝,腰佩短劍,一看就是宮中的侍衛,他見一個長發未束的貌美小娘子緩緩踱來,似也一愣。
    還是對方先開口“可是柳小姐”
    柳扶微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聞言道“嗯,這可是太孫殿下的車駕”
    那侍衛一點頭,又道“殿下正是來此見柳小姐的”手一個倒指,“他走那頭。”
    柳扶微轉過身,想說難怪沒碰上了,原來太孫殿下是去那日翻牆之處等著自己。正待繞過去,唯恐一個來回又得錯過,加之這穿堂風吹得令人直打哆嗦,她道“我在車上等殿下,可以麽”
    那侍衛的表情頓時變幻莫測,但還是給她拿了個腳凳。
    她也就不客氣了。
    人才鑽進車廂內,就聽侍衛道“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