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風歸來兮(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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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眼眸濕漉漉的,因含著怒氣,發誓的語調還帶著兩分凶狠狠的意味。
而男人寬肩長頸,手心趨涼,臉逼近“心上人你還有哪個心上人”
見他沒有聽懂,她沒好氣道“除了眼前這個,還有哪個”
原本深沉地眼眸微微一滯,呼吸也靜止了一刻。
他才反應過來她的誓言就算一輩子被心上人誤解,他日婚後也被日日欺負
她微微低頭,哼了一聲“什麽天下第一聰明人,我看,這世上沒有比你更笨的人了。反正我這誓一發,不論殿下你信不信我,我都隻能嫁給你啦。”
他喉嚨輕輕地動了一下,“哪有你這樣發誓的”
“我可是將自己的後路都堵死了”她竟理直氣壯,“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有誠意的誓言了吧。”
風一直在吹,屋中燈盞在搖曳。
她見他僵著身子,猜想他是不是有點內疚,又覺得這雙手被縛的姿勢怪難為情,索性拿纖細的指尖指甲狠狠摳他的掌心,“放手啊。”
掌心被撓得一癢,他的手反而加重了力,她驚得抬頭,忽然對上了他的眼。
說不清那是什麽,隻是這麽對上一眼,莫名覺得一一股熏灼的氣場包裹過來。
既非溫雅,也不算凶悍,甚至看上去也出奇地平靜,但卻讓人想到了深夜的幽林。
也許藏有猛禽,又或者沒有,可是根本不敢試探。
她心頭不由一凜,於是在這場對視中,敗下陣來。
雖別開眼,當然這種時候也不忘占言語上的便宜“反、反正隻要證明我沒有說謊,從今往後,我說的話殿下都得相信,而且,成婚後也要日日對我好”
“可是,”他開口,低低地“我本是想日日欺負你的。”
柳扶微心頭咯噔一聲,氣惱著“噯哪有這樣”
想再理論,可他好像靠得更近,吐息很輕,但灑在臉上的肌膚都有點酥酥麻麻的。
明明沒有蹭到嘴唇,但又好像希望他能蹭到。
她下意識要躲“噝”
是掙紮的手勁太大,她扯到了傷口,他鬆了手。
纏在食指和拇指的紗布鬆了,血滲了出來。
司照握住她的手,“傷成這樣還握拳,手不要了”
幫她重新包紮,動作很輕,她覺得耳朵那種熱乎乎的感覺還沒退散,“誰讓你,不放手”
他脖子上青筋仍在繃凸,但語調卻寂靜得不像話“以後不許立誓了,任何都不行”
她沒好氣“誰讓殿下要氣我我就是覺得很冤枉嘛。再說了,我得到脈望不過區區一年,怎麽可能奪得了左鈺的情根啊。”
係紗布的手一止。
是啊,他聽她說起過往,以為他們過往早已定情,偏偏忘了這一節。
司照慢慢抬頭,語意緩慢“我看到你為他
哭的模樣,我在想,我好像從來沒有看你為誰這樣哭過。”
她沒去反駁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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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聽你說,你在幻境裏看到的人是他,我很生氣。”
她忍不住瞪過去,道“那橙心還看到梅不虛呢,難不成那糟老頭還是橙心心中最重要的人”
這話夠噎人,他生生怔了。
“令焰那盞鬼燈,它能知道什麽人心充其量就是會照人心魔。”她的手軟軟的握住了他的手心,道“我承認,我的心魔中有阿娘,因我恨她棄了我阿爹和我,嫁作他人婦;我也承認,我心魔中有阿爹、阿雋還有周姨娘他們固然待我也好,可周姨娘畢竟不是我的親娘,她當然會有許多厚此薄彼之處,還有無數個我害怕得睡不著覺的夜晚,每每想找爹談心時,看到的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窩在房間裏談笑風生是,我知道,這都是人之常情,但我本來就小氣,心中又如何沒有怨言呢”
司照有些意外,這應是她第一次主動同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我怕令焰,是因為它能夠輕輕鬆鬆知道我心中所懼,本來我今天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殿下你同我說的。”她頓了一下,道“你同我說,該怪的,是做壞事的人。”
他長睫微微一動。
“倘若沒有殿下這句話,我根本就不可能有勇氣直麵令焰。”她嘴角微微翹起,“所以,幻境之中,有沒有殿下,一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陪伴我走出幻境的人,是殿下你啊。”
司照出神地看著她,少女的笑猶如一泓清泉,在他的瞳仁中淙淙流動,霎時有了生機。
不知是不是錯覺,柳扶微覺得殿下周身的那股陰沉氣場神奇般地消散了許多。
二更
也許笑意也能傳染人,當然也可能是錯覺,畢竟下一刻殿下就無情拆穿了她“你是不是以為這樣說,我就同意讓你多在家中待幾日。”
“”這都能被發現,她不由訕笑,“我說的當然是真心話。那殿下同意麽”
“幾天”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留到大婚啊。”她道“這些日子住在你宮裏本是因為令焰,如今令焰既除,我也想多留在家裏陪陪我爹我爹他本來就舍不得我,等到以後我嫁到宮中,這樣的機會就怕更少了”
司照凝視著她道“令焰是否真正消失還有待考證,但你既要嫁我,未必不會有別的危險,放你在外,我仍是不放心。”
見她流露落寞之色,他道“你若實在想留,那衛嶺也一並留下保護你。明日我再增派人手留在柳府如有任何異動,你需得配合。”
“那就一言為定了”
她立即揚起眉,這姿態,多少有些得逞的意思,又收斂些許,兩手背在身後,歪著腦袋瞧他“所以,殿下你這是相信我了,對吧”
“你還沒有解釋你醉時提到的情根,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自然已是信了她
,隻是怕她“得寸進尺”,隨口一說,她卻聽得內裏一虛本以為另有情根這一樁已打過底,怎知司照還是誤解。隻不過是誤解左鈺,他都如此生氣,若告訴他情根是那個害得他失去一切的風輕神尊的,他又會如何想她呢
要不然等大婚後再說
到時木已成舟,他要反悔也是不行了。
這念頭一起,柳扶微自己都怔住了。
我這,這算哪門子想法
司照見她表情陰晴不定,卻想他們到底是一起長大兄妹,我因一己之私,要她與左殊同保持距離,會否太過為難人。
“我剛才不合劍,並非不想救人。”他沉吟了一下,到底沒有將誓言的後患說出讓她擔心,隻道“我隻是覺得,此事有些古怪。”
“古怪”她被這句話轉移了注意力,“哪裏古怪”
“如鴻劍本有除魔之能,出鞘之際可將周圍所有靈氣吸納為劍氣,此劍氣可與劍主融會貫通,借為己用,但有時靈氣之中也有可能會有怨靈,稍有不對,就當及時收劍。”他稍作解釋,“所以,通常情況下使用如鴻劍者,不會放開劍鞘。”
柳扶微聽明白了,“可是左鈺來的時候,他的劍鞘遺落在院子外邊”
“嗯。這不像他會犯的錯誤。”
“興許,他滅令焰時也誤入了什麽幻境裏,所以一時情急,才失了劍鞘”
想到左殊同昨夜也確實被神燈灼傷過,司照頷首“也許吧。隻是他被你刺傷之後,血流不止,也有些異常。至少我使用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
被司照這麽一說,柳扶微也奇道“是挺奇怪的,他還和我說對不起呢。”
“對不起”“他蹙眉,“還說什麽了”
“沒了。”柳扶微搖了搖頭,心裏想的卻是莫非,是因為之前同他吵架的事但明明都過去那麽久了。
“要不,殿下今晚留下來陪我一起哦,當然,沒有要殿下你照顧左鈺的意思”
他正要說話,忽感體內那股戾氣又在開始倒流,五髒六腑有種密密麻麻地刺痛,知道身體已到了極限,必須盡快打坐調息,這裏不能久留。
“他既止血,應是無恙,有什麽等他醒來再問。我明日再來,你也早點休息。”
司照匆匆而去,確如他所言,要留下衛嶺。堂堂中郎將留在這裏當她的護衛,當然給不了什麽好臉色。
有什麽辦法呢,太孫殿下的賭局最重要啊。
衛嶺忍了又忍,作出讓步“等我送殿下回宮後,再回來便是。”
待他們離開後,已過一更,空氣清冽,諸般喧囂也散去。
柳扶微正要回去看看左鈺的傷勢,越過穿堂,忽見庭院深處一道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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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阿爹。
柳扶微快步上前,問“爹,您還沒歇息啊
”
柳常安麵帶憂色,“你同殿下談得如何”
“挺好的啊。”
柳常安遲疑“我似乎聽到你們吵架聲”
她“啊”了一聲,“爹,你還偷聽呐”
柳常安輕咳了一聲,“阿爹豈會偷聽隻是阿雋說聽到你聲音太大,爹擔心你這口無遮攔的性子會否惹怒了殿下”
柳扶微愣了一下,這才會意想必阿爹看他們遲遲沒出來,就讓柳雋過來探探口風,那傻小子聽得有上句沒下句的,指不定如何添油加醋呢。
她隨著柳長安一並踱向院內“無非鬥了幾句嘴,哪至於惹怒殿下呢他也是體諒我的,這不,還專程讓我多在家中留幾日,好多陪陪你嘛。”
柳常安原本疲憊的麵色微微緩和,欲言又止“殿下,待你可好”
“爹,瞧您這話問的,若是不好,難不成我們還能悔婚”她想著打趣一句,轉頭看柳常安神色凝重,“說笑的。我這幾日住在東宮裏,他待我是無微不至,半點委屈都沒有讓我受。”
這才發現,阿爹身軀依然挺直,步伐卻是深沉的“你被選中為太孫妃這件事,雖說是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木已成舟,但說實話,爹到仍未有太多真實感你知道爹從來不願你嫁到權貴之家,婚姻事關終生幸福,最好還是能找一個知根知底、懂你重你的郎君。哎,原本我還想著”
見他不吭聲了,柳扶微奇道“想什麽”
“是爹多想了。”柳常安歎了一口氣,“天底下的父親,最怕的莫過於子女無助時沒有地方可以依靠。如若你嫁到普通人家,受了任何委屈,待不下去了,隨時都可回到娘家,倘若真是你夫家苛待你,爹但凡能給你做主,絕不會退縮;縱使他日爹老了,你弟弟也能護著你。但皇太孫,隻怕今後你在宮中都需謹小慎微,但有任何過失之處,爹爹都幫不了你”
柳扶微默默望向父親。
她知道柳常安所言都是實情,嫁給太孫之後,也許每一次出宮都要央得他的許可,她也自知自己與殿下之間仍有許多未解的環,究竟能不能幸福到白頭,不能深思、不敢細想。
從成為脈望之主開始,她的人生本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敢奢求更長遠的呢
而阿爹是因年少時總忙碌於政務、一次次疏忽她,如今回過頭來才想拚命將愛補償給她。
這便是親人吧。
也許總有不足,會犯錯,但隻要愛在,羈絆就永在。
她挽起他的手,“爹爹多慮。殿下讓我住在東宮,都是為了以策萬全,你也瞧見那神燈妖祟陰魂不散的,我今日隻是出來片刻就險些丟了小命,還連累你們”
“一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柳常安道“也確未曾想,你會被如此凶殘的妖祟盯上,所幸有殿下,還有左世侄及時趕到”
她問“左鈺現在情況如何人醒來了嗎”
“尚未。好在藥都喂下了,就是燒沒退,
老蔡和阿蘿正在看顧”
“那我也去看看,爹爹早些休息”
“阿微啊。”柳常安叫住她,“他傷重如此,待人醒了,你也要好好說話,莫要再同他慪氣了。”
“我哪有”她莫名,“啊,您是說刺傷他麽都說了那一刀不是故意的。”
“爹並非指這個。爹是說,左世侄到底是個可憐孩子,或許於你而言,他隻是個沒有血緣的兄長,對他來說,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柳扶微倏地站住腳步,片刻後點頭“放心吧爹,我有分寸的。”
左殊同果然高燒不退。
柳扶微去的時候,阿蘿和蔡叔忙活了半天,說是大夫施了針,退燒的藥也灌了,仍沒發汗。
她撫上他滾燙的額,見他似乎嫌這睡姿難受,眉頭緊蹙,脖頸來回晃。
她不覺想起自己從前身子弱,好多次去逍遙門因為溫差著涼,每次發燒阿娘照顧她,左鈺總會在旁邊搭把手,一宿沒睡也是常有的事。
阿娘會強調左鈺的好,而那時候她說得比唱得好聽“等下次哥哥生病時候,就讓我照顧他。”
但在她印象中,左鈺身強體壯,幾乎沒有生病過。
想到他被自己捅了一刀還說“對不起”,柳扶微心裏更覺煩躁,忍不住嘀咕“萬年不變悶葫蘆。”
阿蘿聽到了,問“小姐,你說誰”
“沒誰。”她看屋內窗戶緊閉,同阿蘿道“窗都開了,需要通風,被褥也得換薄算了,別蓋被了,換個枕頭,他不喜歡睡高的”
於是,張羅著去拿竹席卷成矮枕給他墊上,又打來好幾桶冰冷冷的井水將毛巾打濕,分別在他額頭、胸腹、膝窩處蓋上,焐熱了再換,如此反複,到後半夜,總算稍稍降溫。
彼時阿蘿已經累得趴在耳房睡著,她折騰了大半夜,自也覺得筋疲力盡。怕他回溫,也懶得再回屋梳洗,索性就著屋中的紫檀木搖椅靠一靠,想著小憩片刻。
這一閉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夜風微涼,院中半開的槐花輕晃,屋中燭火已燃盡。
一瓣花自窗外被風吹拂而入,悄然落在床畔那人的眼皮上。
床帳之內本無風,但下一刻那瓣花被吹掀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
眉睫微微一動,極緩極慢地抬起。
露出一雙深潭般的瞳仁的,繼而慢慢凝定。
他坐起身,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像是許久許久未曾用過一般,輕握了一下。
清風拂過,吹得窗戶吱呀作響,他循著天光轉過去。
半晌,慢慢站起身,赤足落地,搖搖晃晃挪步往前,停在窗口。
遠方孤星,披露窗欞,院中槐花,開滿枝頭。
不同於純白梨花,亦不似桃花粉灼,像迎風搖動的風鈴,空氣中透著淡淡的甘甜。
他伸出手,任憑花落掌心。握住時,像憑空刮來一陣狂風,整個院
落的樹搖曳了起來。
風席卷樹,落葉簌簌作響,滿眼槐花漂浮。
他臨窗而立,發絲如黑色錦緞般在後背肆意飛揚。
昔去雪如花,今來花似雪。
大抵是這陣風實在有點大,以至於屋內的搖椅都被掀得一晃一晃的。
他循聲回首,看到身後搖椅上斜躺著一襲淡紅裙衫的少女。
少女已然熟睡,渾然沒發現床榻上的男人已然醒轉。
他慢慢踱近、慢慢蹲下身。
約莫是嫌屋內太黑,他左手指尖一拂,方桌上的燭台,一道青色的燭焰“騰”地點燃。
燭光似有若無落在她身上,一頭烏發如雲鋪散在半空。
他的目光劃過她的睫,高挺而小翹的鼻子下,是紅如海棠的唇。
她單手墊著自己的側臉,到底躺姿不舒服,搖椅搖晃大了,腦袋也禁不住往下一滑。
一隻手及時托住了她的頭。
這都沒醒。
百年前,有一個囂張狂妄的女妖,喜歡躺在樹上就寢,每每酣然入夢,腦袋就會耷拉下來。
那時,會有一個神仙總是這樣接住她。
就像此時。
夜風吹開男子絲絲縷縷出落額前的發,露出了那一雙眉眼。
本該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此刻目光下斂,竟似帶著幾分攝人心魄的妖冶。
她的發絲被風吹亂,掛在唇邊,他伸出另一隻手,將那一縷發絲別到她的耳後。
觸覺是真實的,而他,也不再是虛幻的了。
這樣專注地、就近地看,他如同望著一個千百年不曾見過的人一般。
隻靜了一刻,甚至不帶多少猶豫,他低下頭,將唇覆上了她的唇。
一道細紅的線掠過,劃破了他的唇角。
他轉眸,看向那道紅線的來源她的指尖繞著一道隱形的線。
凡人難以肉眼看到,但那條紅線卻清晰地現於他的瞳間。
男人似有一瞬間的詫異,等看清了一線牽的來源,他抬指撫了撫嘴角的血,眼瞼的弧度略微彎起。
“無論過去多久,無論在哪兒,你總是能討那麽多人的喜歡。”
參差的額發在眉間輕蕩,他唇角微勾,眸裏居然透著一種微妙的笑意。
“沒有關係。”
他聲音輕輕地隱沒在風中,“我回來了,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