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禁製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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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柳扶微的認知裏,隻要找到本尊將他帶出心域,心魔即破正如那回捎戈望一般。
    然而,當她真的對上司照的眼,被他的瞳色震住。
    向來漂亮的琥珀色瞳仁,此刻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如正在崩塌的幻境,萬物都滾成旋渦
    衝破心潭的時候,她終於看清他心樹的全貌枝幹皸出無數道裂縫,中間空了一個大洞,除了情根君之外,其餘根須都被統一的鋪上了一層冷酷且黯淡的紅光。
    柳扶微心頭一顫。
    她想起學入心域時,自己曾問過鬱濃“究竟什麽是心魔”
    “心魔是住在人心深處的惡魔。貪念、妄念、怨念甚至是仇恨,都有可能生成心魔。”
    “那便是執念人人皆有之,何必小題大做。”
    “心魔可遠不止是執念。就好比人被欺負時,心中會生出他為何不去死諸般想法,這可稱之為惡念,但惡念大多不會持續,更不易付諸於行動除非此人天性涼薄,抑或是被欺負得太狠、太痛或是太久才會轉為執念,即使是執念,尚能控製時,都不能被稱之為心魔。”
    “也就是說,心魔源於痛苦”
    “心魔未必源於痛苦,但生成心魔的人必定痛苦。”
    “那麽,是否進入心域後將處在執念中的本尊拉出沼澤,心魔便可消解”
    “有些心魔能夠化解,有些,則不能。”
    “如何辨別”
    “心樹囊括人心七情六欲,若靈慧之根健在,至少突破心魔的能力仍存便如同你,惡根雖長,心潭卻因被善念所浸潤,終不至奸惡,但還另有一種枯竭之樹,若見此樹當由其自生自滅,斷不可再接近。”
    “接近了會如何”
    “蚍蜉之力焉能撼樹或被其吞噬,或共墮地獄。”
    司照身上漂浮著絲絲縷縷的黑氣,觸碰之處麻麻地發痛,她抱著他的手支撐不住地一鬆,繼而那道最大的旋渦撲襲而來,她竭盡全力睜開眼
    一刹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化作沉沉的寂。
    天地恢複了寧靜。
    柳扶微感到渾身濕漉漉黏糊糊的,是因被窩太過焐人,她還維持著緊貼太孫殿下的躺姿,汗珠沾濕了彼此的衣裳。
    她喘息了好半晌,發覺天還未亮。
    在心域之中像跋涉了三日三夜,現世隻過了不到幾個時辰。
    心跳像一隻鼓槌“咚咚”敲個不停,脈望的光若有似無地耀著司照,他的睡顏如同溫玉。
    這樣的殿下怎會心樹枯萎至斯
    甚至於,他的心魔還是她
    她不住喚他幾聲,見他仍未醒轉,心下一急便去推他。一湊近,見他鎖骨下似有黑痕,遂掀開他的衣擺細看,居然貫穿至胸腹乃至胳膊。
    這又是什麽
    這串符文雖一個字也沒看懂,卻玄乎得令人心驚,她鬼使神差地坐起身,正待下床拿盞
    燈過來,忽爾腕間一緊,繼而身子一傾,整個人被重重摁回床板上。
    他的指腹捏著她頸下,不重不輕“你又要逃哪兒去”
    “”
    殿下的記憶,好像和她不大一致
    她又明白過來她比殿下早醒,前一瞬息他究竟陷在何處,她自是不知。
    “殿下,我沒要逃,我隻是太熱了,想透口氣”
    司照像是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一瞬之後,似承受著頭疼欲裂,額角青筋暴出,涔涔冷汗自他下頜滑落“透氣”
    清晰的觸感自掌傳來,是她的體溫,他像陡然驚醒“微你怎麽會在這兒”
    “殿下中了心魔你可還記得”
    司照眸中的霧像被她的話撥開,他想起了入睡之前見過父王,父王同他說,世上不會有人敢愛他。
    此後他像跌進黑暗中,噩夢交織在一起,生死刹那,悲歡瞬間,所有經曆往複,直到他棲息在僅餘她的世界,再不肯往外邁出一步
    司照低眉看著她,她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影,灼熱的身軀貼著自己。狹隘的空氣中縈繞著她的氣息,氤氳著極端的吸引力,他竟還嫌不夠近,身子不受控製地下彎,想更用力將她揉進懷中。
    她感覺到他的緊繃,手覆上他的眉心“我方才借了脈望,入了你的心。”
    他動作一止,倏地變了臉色“誰許你胡來的”
    她被他話中冰冷嚇了一跳,正待解釋,他已撐直身搭著她的脈,並仔細觀察她的膚色“可有哪裏不適”
    柳扶微她沒有想到這會是他恢複清明的第一反應,鼻尖莫名泛酸,“我沒事,倒是殿下你,你身上這些字符是怎麽回事”
    他本能攏回衣襟“沒什麽。”
    “騙人,我明明都看到了”
    他似有所察,“你看到什麽了”
    柳扶微本想說她看到了他與風輕的賭約,然而張口時,肺裏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紮進一根致命的針。
    她呆了一瞬,起先隻當是進心域的後遺症,正要換個說法,隻是淺淺吸了一口氣,便又感到髒腑尖銳的刺痛。
    “我看到”
    想說風輕,“風”字說不出口,想說賭局,“賭”字也說不出口,就連被他的情根撈住之事都表達不出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捏住她的心髒和喉口,她越較勁就越疼,瞬息的功夫,憋得臉色發紫,視線模糊一片。
    司照見她的淚水在眼眶直打轉,真當是她誤入自己的心所致。想為她渡送功德,又唯恐再讓她沾染到自己的戾氣,他手懸在半空“心髒還是肚子疼你說你進了我的心,可有發生什麽”
    她發現當她不想去提風輕時,體膚的痛苦便能瞬間緩解。她咬了咬牙,脆生生地問“殿下的心魔為什麽是我”
    話出時兩人均怔。
    她是為自己能夠開口了,他則是長睫一顫,臉上維持著一貫強硬的鎮定“
    我,沒有。”
    “我是在罪業道上找到的你。”終於能夠吱聲,她自然要盡力說清,主動欺身而上,一眨不眨地望住他,“本來還以為是因殿下心中有我,可再一想,這不對啊,若非讓你感到痛苦,我又怎麽會成為你的心魔呢殿下,你可莫要誆我。”
    司照陡然一僵。
    第三局賭的是真心,若讓局中人提前知曉賭約,便算違背公正,會發生怎樣的後果實在難以估量。
    且若她知道他與墮神的賭約,會否避之不及
    理智告訴他待塵埃落定告訴她不遲,可情感上他竟生出了另一種念頭倘若能讓她在我身邊一輩子,就算欺瞞她一輩子也是值得。
    柳扶微已親眼見過他的往昔,偏偏有話說不出,想誘他坦白點什麽,看他欲言又止,心急如焚道“殿下要總是這樣三緘其口,下次你生心魔,我再一頭霧水闖入,萬一發生更危險的事”
    “既知危險,不許再去。”
    “那你告訴我呀我為何會成為你的心魔”
    司照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喉間的腥氣“因為你,總在離開。”
    她始料未及地一呆“我幾時”
    “當日,我盼你留在知愚齋,你卻毫不猶豫種下心種,後來你破開天書,我想讓你留下,你亦頭也不回。”司照說這些話時,她一次次離去的背影在腦中循環往複,聲音仿佛有暗潮湧動,“選妃時,你也總想離開。”
    “隻是”她震驚了,“因為這個”
    “隻是”戾氣自骨頭縫中抑製不住地往外冒,司照反問,“你可知你逃一次,會釀成多大的後果”
    若換作是之前,柳扶微聽到這個定會覺得是一種暗暗的威脅,不反駁幾句都皮癢難耐。可見過了太孫的往昔,她依稀能夠體味到,他隻是失去了太多太多太多,他是真的害怕自己會離開。
    “那我不離開不就好了”她輕輕拽住他的袖子,哄著他,“過去是我任性,才傷了殿下的心。但以後,我一定好好的留在殿下身邊。你心裏還有什麽不痛快,或是有什麽需要我的,都可照直說。”
    說著不忘摟住他的脖頸,搖晃著附上軟糯的甜言蜜語“殿下,你的話我聽在耳裏,必定好好放在心底”
    兩人距離不過寥寥,她上襦穿著冰絲綢,肚兜的紅色係帶清清淺淺蹭在他心上,像一條細細的小蛇,專往他情欲裏鑽。
    司照渾身上下,繃得硬邦邦的不止是手背青筋,唯恐她再靠近一點就會察覺,忙將被褥蓋過自己的下半身,不自然地挪開眼“我並未,讓你為我做什麽。”
    “當真現在不說,下次要是又無意間惹怒了殿下,那我可不會認的。”
    他眸色暗了下去,眼尾一寸紅深了兩分“不要再去見左殊同。”
    “”
    她在殿下心中究竟是個什麽形象
    他居然真的唯恐自己會和左鈺私奔
    他又道“不
    是要你們永不相見,但與我成婚前,不許再見。”
    語氣不容置喙。
    柳扶微怔怔看著他,感到他周身氣韻與幻境中的殿下簡直判若兩人。
    鬱濃的告誡猶言在耳,她居然有些擔心,若是和殿下理論會否再次激起他的心魔。
    見她不語,他眸中現出惱意“怎麽你就那麽想要見他,就連這都不願答應我”
    柳扶微心中五味雜陳,遲疑道“我隻是想說,他既是大理寺的人,難道我們成婚,也不請他喝喜酒的麽”
    “我並非此意。”
    她想起那棵千瘡百孔的心樹,終究順了他的話意“好我答應殿下不會單獨約見左鈺,即便真有什麽要事,也會叫殿下一起如若是他找我,我也會告知於你。這樣,可以麽”
    明知她是因自己的心魔而妥協,提這樣的要求,無理且趁人之危。但在聽得她允諾時,司照竟感到了一絲得逞的安心。
    安心過後,又泛過一陣酸澀,昏暗中,他的戾氣悄然淡下“我已問過衛嶺,左殊同沒有大礙。”
    她聞言,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麵上作出不大關心的模樣“他能有什麽事我自然信得過殿下。”
    “微微,我的心魔本非因你而起,隻是我在罪業道修行時,沾染過亡魂怨氣”他無法詳述,也恐她因此自責,耐心道“待成婚後,我會重返神廟,確保心魔不會再生,隻是他日再有類似情狀,你莫要犯險,不妨告訴衛嶺,他自會請人過來為我驅逐心魔。”
    “嗯。”
    “脈望不可久戴,待我找到一線牽,再斟酌”
    “好。”她痛痛快快摘下,遞給他,“殿下保管,我需要時找你拿,也很方便。”
    她一反常態的乖覺,溫言軟語流淌過他的心尖,直熏得他心中燥熱。
    女兒家一身膩汗,此時惦著沐浴更衣,她問“既然殿下燒已退,那我先,回去”
    看她這一身薄裳濕透,一雙玉足未著寸縷踩在地板上,他胸口沉沉的發悶“你想這樣出去”
    “沒關係,披件外套就好”
    才撩開簾帳,被他拽回去,他將她蓋個嚴嚴實實,自行下了榻“不準下來。”
    她隻得縮回脖子。
    他這回倒非有意強留,想差人備好換洗的衣裳來,趿鞋時身後一個聲音驟然傳來“阿照,你此番未免過分了。”
    司照與柳扶微齊齊一驚,他循聲回首,麵色一白“皇爺爺”
    天將將亮時,聖人聽聞了東宮鬧劇,得知太子在太孫這兒說過一些不堪入耳之言,急匆匆趕來。
    一到門前時見衛嶺支支吾吾,隱見拖延之意,不免擔心孫兒病恙。於是徑自入殿,怎料才入內寢,就聽到司照說的“不準下來”。
    他本以為皇孫兒對這位柳小娘子隻是正常好感,但這反複違背祖製規矩,甚至將她強虜到自己的床榻上,不許她下榻,再聯想此前眾說紛紜,言道皇太孫為愛癡狂,包括昨日不惜打傷大理寺少卿將此女從柳府一奪入宮,簡直每一條都正正對上。
    老皇帝一邊覺得略有些對不住柳常安,一邊又欣慰說不定有生之年曾孫的誕生指日可待。
    柳扶微正糾結著是不是要裹著被子下床行禮,老皇帝手一虛抬,喟歎一聲“孩子,你受苦了,不必多禮。”
    柳扶微“”
    司照“”
    等到柳扶微罩著披肩,回到偏殿裏,兀自糾結了好一會兒,放棄了回去無謂解釋的想法。
    罷了。
    都誤會到這份兒上了,聖人如何想,好像不是當務之急。
    相比之下更讓她揪心的是她無法提到風輕。
    她越想越不對頭,試著提筆寫字,果不其然,但凡她試圖在紙上寫與風輕有關字句時,尖利宛如長針的異物感就會湧進心房和大腦,吐息都成難事,遑論落筆。
    為什麽
    在心域裏也是,在風輕要開口時直接對她消了音
    既不讓她聽、也不讓她說,心樹枯竭、心魔是她
    柳扶微心頭一凜
    莫非,第三局賭局,是和自己有關麽